81年,吴石后代在美国团聚,长子吴韶成:小弟小妹对父亲多有抱怨。
一九五零年,吴石在台北被拉出去毙了,那时候吴韶成还在南京上大学,学的经济,消息传到耳朵里,他一动不动地坐着,旁边同学都觉得他怎么这么冷静,只有他自己清楚,人已经麻了。
他记得最后一次见他爸,是在南京老家的饭桌上,父亲从兜里掏出二十块美金塞给他,说学费要紧,别省着花,那顿饭吃着就跟送行一样,过了半年,父亲突然就调去了台湾,带着母亲王碧奎和两个小的,一句话没多说,头也没回。
一个家就这么掰成了两半,吴韶成、吴兰成留在了大陆,靠着助学金读完大学,一个进了机关,一个当了医生,日子过得紧巴巴,好歹是活下来了,他们心里都清楚父亲是干嘛的,可那个名字谁都不敢提,就那么压在箱子底,一压就是好多年。
另一头在台湾,母亲进了监狱,两个孩子直接被赶到街上,谁见了都躲,根本没人敢沾,街上的野猫都比他们活得有个人样,吴学成十六岁就嫁了人,那男的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动手,她也从没想过走,不是不想走,是没地方去,家里还有个弟弟,吴健成那时候才七岁,在街上捡烟屁股,饿急了就偷吃的,被人满街追着打,一个人躲在桥洞底下哭一晚上。
他们根本不知道父亲到底是个什么人,只知道自己是“共谍”的儿子,在台湾的街上,所有人都拿他们当瘟疫躲,吴学成和吴健成后来都说,是父亲害了他们一辈子。
吴韶成心里明白,他也怨过,不是怨父亲做的那些事,是怨他走的时候一点后路都没留,明明知道有风险,还把老婆孩子都带过去,连句交代都没有,就留下一个姓,让几个孩子去扛。
团聚那天,跟想象的完全是两码事,飞机刚落地,吴学成就开始骂,吴健成一句话不说,那眼神就跟刀子一样往两个哥哥身上扎,吴韶成听着弟妹们讲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看着他们哭,看着他们低着头不说话,母亲王碧奎就那么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洞的。
她这些年就靠给人家洗衣服做饭,把两个孩子拉扯大,她没怪过吴石,也没原谅过这命,也没人问过她是怎么过来的。
五个人就那么挤在一个小公寓里,白天去华人超市买点菜,晚上就在沙发上凑合着睡,吃完饭,吴韶成拿出来一本画册,翻到最后一页,从夹层里抽出一张薄薄的纸,是吴石写的,行刑前一天留下的,想办法托人带出了牢房。
纸上就一句话,“我死无憾,唯念子女”,吴健成看完,手就一直在抖,他打心底不信这是他爸写的,想一把撕了,可手没动,吴学成摸着那张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泪直往下掉。
四个字,晚了三十多年,总算是到了他们手里。
回头说一九五零年,父亲被派去台湾,身上有军职,那边要求家属必须随行,那不是商量,是命令,吴石知道这趟有多悬,可他要是拒绝,身份立马就暴露了,没办法,只能把两个大的留在大陆,带着老婆和两个小的去了台湾,他大概是觉得能扛过去,能把身份藏好,等任务一完,一家人就能平平安安回来,他没算到,那边的白色恐怖来得那么快。
地下组织被整个挖了出来,吴石成了头号目标,蒋介石亲自下的令,枪决,尸首都不知道埋哪儿了,连块碑都没有,在那边,谁敢替他说一句话,谁就是下一个。
大陆这边,吴韶成后来开始到处查档案,一点点拼凑父亲的过去,那封信其实早就辗转到了使馆,八十年代才递到他手上,他一直没拿出来,他知道,就这四个字,压不住三十年的苦,所以他得先听弟妹们把心里的怨气都倒出来,倒干净了,才把那张纸交到他们手上。
这不是解释,算是个交代。
一九八一年之后,弟妹开始经常回大陆,去马场町,回老宅子,到处查资料,慢慢地,他们好像明白了,父亲不是什么英雄,也不是叛徒,他更像个赌徒,把自己的命赌进去了,也把一个家给赌没了。
吴学成后来自己说,现在不恨了,可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一辈子也忘不掉,吴健成问,爸要是知道我们过成这样,他后不后悔,这问题谁也答不上来,吴韶成说,他一直惦记着我们。
这句话,够不够,其实不够,可很多时候,人就是靠着这点不够的东西,才能接着往下活。
一九九三年,王碧奎在洛杉矶去世了,走之前就问了一句,你爸的坟有人扫吗,没人回答她,因为吴石根本没有坟,后来还是在福州给他建了个纪念碑,她走的时候没留下什么话,三十多年太长了,嘴里已经说不出是怨还是爱了。
她不是什么烈士的家属,她就是一个被时代的水冲走的普通人。
吴韶成二零一五年也走了,临走前跟家里人说,别给我搞那些虚的,我就是个普通人,吴兰成还在北京,再也没提过父亲的事,吴学成和吴健成在美国,日子过得挺安静,就是每年清明,邮箱里都会收到一封邮件,邮件标题就四个字,“唯念子女”,是吴兰成发的。
不是为了让谁难受,就是个提醒,他们都清楚,自己不是英雄的后代,只是牺牲者的孩子,历史没给过他们解释,也没给过补偿。
一九八一年那次见面,没有大团圆,也没有和解,就只有一句“爸让我们吃了很多苦”,也正是因为把这句话说出了口,他们才算真正成了一家人。
就算是晚了三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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