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原则颁布六十周年：人道行动的动力与生命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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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国际红十字与红新月运动的七项基本原则——人道、公正、中立、独立、志愿服务、统一、普遍——颁布六十周年。这些原则于1965年在维也纳首次公布，它们并非抽象的理想，而是源于逾百年人道行动直接淬炼的结晶。它们曾助力援助物资穿越前线，让离散家庭重聚，并将希望播撒至绝望之地。然而今天，这些原则所赖以运行的世界正承受巨大压力：战火持续多年不熄，人道工作者遭遇袭击的频率前所未有，气候冲击加剧既有危机，数字化重塑战场，政治化正侵蚀援助能够抵及最需要者的脆弱空间。战争带来的人道后果始终触目惊心，而自1965年以来始终指引运动前行的基本原则正面临日益增长的压力。

在本篇博文中，红十字国际委员会总干事柯邱鸣先生对七项基本原则在剧变时代中历久弥新的相关性和重要性进行了反思。他主张，这些原则绝非供人遥遥仰望、能够自我存续的理想，而是我们必须践行与捍卫的鲜活承诺。柯邱鸣先生凭借他三十年人道工作的积淀，论证了七项基本原则能够抵御战争被常态化的危险，守护抵及受难者的人道准入，并激发将义愤转化为救生行动所需的勇气。六十年来，七项基本原则只有在我们选择身体力行的情况下才能永葆生机，并以此在至暗时刻守护人道之光。

基本原则颁布六十周年：人道行动的动力与生命线

我们所有人，都以某种形式与战争产生关联。

有些人，其家族历史由战火和纷争写就；还有些人，出生于战乱国家，其童年从未远离枪声。而更多人则是通过故事、电影、书籍和历史课堂知晓了战斗与和平条约如何塑造了我们的文化与文明。即便从未亲历战争的人们，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战争的蝴蝶效应如何触及自己的人生。

20世纪90年代初，我初涉人道事业时，世界正迎来转折点：柏林墙倒塌，南非种族隔离终结，希望与脆弱交织，空气中弥漫着一切皆有可能的气息。我最初在萨尔瓦多、秘鲁、阿富汗和波黑执行的人道任务让我领悟到，即便在充满应许的年代，战争依然会以其自有的方式持久延宕，给生命刻下伤痕并重塑人生。

当时，七项基本原则问世已满三十载。与红十字国际委员会的许多年轻代表一样，我将原则融入日常实践而非仅仅视为抽象理想。人道与公正是指引我开展行动的明灯；中立与独立则助我将行动转化为现实——跨越前线开展谈判、探视战俘、抵及面临毁灭性苦难而又孤立无援的社区。

七项基本原则从来就不是理论，无论过去与现在，它们都是人道行动的动力与生命线。

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和国家红会合作，共同为在武装冲突和自然灾害中离散的家庭重建联系。

剧变和重压之下的世界

本月，我们纪念七项基本原则在维也纳问世六十周年。我们周遭的世界仍在不断变化，而许多战争形态也随之演变。

冲突往往持续数年甚或数十年，却没有解决方案。平民被蓄意攻击或随意摒弃沦为“附带损伤”；当代武装冲突日渐被新技术的普遍使用所定义，自主武器、网络行动与“信息战”等都可能模糊法律边界并加剧对平民的威胁。去人性化言论侵蚀着对国际人道法所规定的最基本保护的尊重。而且人们司空见惯的是，对国际人道法的宽泛解释并非是为了保护平民，而是被用来为侵害平民的行为进行开脱。

与此同时，恪守原则的人道行动正面临严重威胁，并因社会的数字化而承受着新压力。援助工作遭到操纵，被当作军事或地缘政治议程的武器，给平民带来致命后果。有害信息的传播速度远超事实真相，这不仅播下不信任的种子，更危及抵及受援助者的人道准入。去年也是有记录以来人道工作者伤亡最惨重的一年，而2025年正在沿着相同的轨迹发展。

在马其顿，一个小男孩把红十字派发的一瓶面霜递给他的妈妈。

战争不变的底色

然而，在最根本的层面上，战争的本质始终未变。它首先关乎的并非地缘政治、战略或武器。

它关乎的是敌军逼近时你所在村庄的安危，是夜空中盘旋在你家屋顶之上的无人机；是你和家人深夜越境逃亡的仓皇；是你失踪的亲人；是永远等不到的来电；是你被蒙眼押过监狱走廊时感到的恐慌。

由战争造成的人类苦难，是千百年冲突中永恒不变的常数。而正是这一维度，我们却往往习以为常或刻意回避。

无论是在刚果民主共和国、缅甸、苏丹，还是在乌克兰——战争都意味着杀戮、伤害、流离失所、酷刑、羞辱与创伤。每个受影响的人都应获得一视同仁的关怀。当我想到此刻仍在加沙的同事们时——不眠不休进行手术的外科医生、冒着巨大风险抵及有需求民众的工作人员、从废墟中挖掘幸存者和遗体的志愿者、安慰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们的护士——他们身上难以承受的重担，在我心中刻下深深烙印。如果世界已准备容忍那里正在发生的一切，那么我们共同的人道便危在旦夕。

从义愤到行动

我们当中的许多人对当今世局产生的愤慨之情不仅是自然的，更属必需。义愤是人类对苦难和不公的反应，但义愤本身远远不够。

红十字国家委员会的创始人亨利·杜南将他在索尔费里诺战场所感到的愤慨转化为行动，由此创建了红十字国际委员会这一机构以及160多年来都在致力于减轻人类苦难的国际红十字与红新月运动。如今，从阿富汗到也门，从哥伦比亚到索马里，运动的同事们日复一日将义愤之情转化为人道行动——正如那些拒绝接受这个世界由分裂和绝望来定义的艺术家、活动家和公民。

义愤之情必须转化为富有建设性且充满勇气的应对行动。对红十字与红新月运动的人道工作者而言，他们的勇气植根于七项基本原则。这些原则是指引我们前行的指南针。当世界令人应接不暇且动荡不安时，七项基本原则使我们保持锚定与专注。

值此深重危机之时，捍卫并践行七项基本原则、坚决抵制其遭受侵蚀，至关重要。

叙利亚红新月会穿过前线帮助急需援助的人们。

原则为何在当代冲突中尤为重要

七项基本原则绝非供人遥遥仰望的崇高理想，它们正是红十字与红新月运动得以开展救生人道行动的必要条件，而唯有维护这些原则，行动方能实现。

七项基本原则中的人道原则坚决申明，生命无分贵贱，这促使我们向苦难之地伸出援手，并坚决采取行动保护人类尊严。公正原则确保援助抵及最需要者，无论其身份如何以及来自哪里。中立原则使我们能够保持开放，让对话成为可能，从而跨越战线开展保护和援助工作。独立原则有助于维护信任，让社区确信我们仅基于需求而非出自政治议程采取人道行动。若没有这四项基本原则，我们就无法在南苏丹帮助因冲突离散的家庭团聚，无法在叙利亚被围困的城镇中撤离伤员，也无法探视阿富汗的被拘留者以确保他们获得有尊严的待遇。

尤其需要指出的是，中立原则常被误解为置身事外或消极无为，实则它恰是红十字国际委员会最有效的行动工具之一。上周在以色列及被占领土，正是凭借多年来在与各方的接触中坚定不移地构建并维护中立，红十字国际委员会才得以成为冲突各方信赖的调解人，促成了被扣押人质、被拘留者及逝者遗体的移交与送还。此类行动是在巨大苦难与两极分化之中展开的。其之所以成为可能，仅仅因为各方将红十字国际委员会视为人道机构，而非政治参与方。中立并不意味着沉默；它意味着在场、坚持，以及对身陷不可抗力之民众的坚定关注。在这个日益两极分化的世界里，中立正是红十字国际委员会能够开展行动的根本所在。

余下的三项基本原则完善了这一行动指南并赋予其深厚内涵：各国红会的志愿者们与红十字会与红新月会国际联合会携手，开展志愿服务，向缅甸地震中孤立无援的村庄运送救援物资；使各国红会能够服务国内所有民众的统一原则，在索马里这样极端分裂的国家架起了沟通的桥梁；而普遍原则则将整个运动凝聚在一起，当飓风伊代袭击莫桑比克时，来自非洲各地乃至更远地区的志愿者们迅速赶赴现场支援当地救援行动。

在南苏丹，红十字国际委员会的流动外科医疗队向前线战斗双方的受武装冲突影响者提供救助。

以原则为鉴 勿以为盾

七项基本原则共同构成了人道空间的支撑框架——即便身处全球最为复杂的局势中，运动也能够在这一脆弱却至关重要的人道空间中开展行动。六十年光阴流转，七项基本原则的价值不仅未曾褪色，反而愈发厚重。改变的不是原则的本质或相关性，而是原则的表达方式。凭借细致入微的实践与无畏的勇气，七项基本原则与时俱进——在永不停歇的世界中，它们始终是指引人道行动的北极星。

然而，即便七项基本原则始终指引我们前行，人道领域今天却面临着日益增加的批判言辞：被指责效率低下、行动迟缓、深陷新殖民权力架构。承认这一点且拒绝逃避自我反思并非示弱之举，而是道德之必需。席卷全球各个社区的不平等浪潮和历史性失衡同样塑造着红十字国际委员会这个组织。七项基本原则帮助我们直面这些令人不安的现实。为确保每一个声音都能被听见，原则呼吁我们与社区携手开展人道行动，而非只是为其开展。在七项基本原则指引下，我们持续革新工作模式，重视构建真诚伙伴关系——尤其是与当地参与方——将此作为我们人道行动的重中之重。最重要的是，七项基本原则能够营造这样的一个环境：国际人道法不再被视为抽象的法律条款，而是成为守护我们共同人道的全球公共产品。

通过这种方式，践行七项基本原则使我们能够构建更坚实的人道空间和应对行动，与世界变革同步发展。由此，我们为迈向更公平的未来作出贡献，并夯实根基，使我们能够全面实现核心使命——在武装冲突中减轻人类苦难。

缅甸红十字会向姆劳格-乌镇受洪水影响的社区居民派发生活必需品。

向各国发出呼吁

要守护好这一脆弱的人道空间，仅靠人道工作者的承诺远远不够；各国政府肩负一份重要职责。在2024年红十字运动的代表会议（运动最高协商机构）上，我们特别敦促各国政府尊重运动对七项基本原则的恪守。这类决议绝非象征性的表态；它们体现了在战火中捍卫人道所必需的政治意愿。

尊重七项基本原则意味着确保制裁和反恐措施中包含人道豁免条款，使平民能够获得食物、药品和临时避难所；在国内法中强化国家红会的法律基础，以保护其独立性和人道助手的职能；避免对资金援助附加政治条件；并积极抵制危及人道工作者及其服务对象的有害信息。若缺乏这类政治意愿，再坚实有力的原则也难以立足。有了这类政治意愿，人道精神不仅能持久弥新，更能抵及最需要的人群。

在马其顿，红十字志愿者向移民们提供基本医疗救助。

原则必须身体力行，而非束之高阁

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我见证了七项基本原则如何铸就了无数个守护与救援的动人瞬间。它们帮助我们抵抗战争的常态化，坚守人道底线，并抵制冲突是不可避免且无法约束的危险思潮；它们构建信任和人道准入的通道，让我们能穿越火线，抵及孤立无援的民众。

但如同同理心、真理与慈悲一样，七项基本原则不能被视为理所当然，而是必须得到践行、锤炼、捍卫，直至镌刻至红十字与红新月运动的肌肉记忆之中。

原则唯有付诸实践，方显其价值。

六十年前，红十字与红新月运动将人道工作者早已践行百年的原则凝练为文字；而今，为这些文字赋予生命的责任落在了我们肩上。我们必须在冲突激化、地缘变迁、国际秩序的稳定性与公平性备受质疑的时代中完成这一使命。人道领域本身正经历着深刻而迅速的变革，其背景是金融危机迫使人们可能以鲁莽的速度作出重大决策。

若我们未能回应时代的挑战——若我们固守陈旧的等级制度和叙事，或让距离与官僚主义削弱我们的效能——我们将面临丧失合法性与影响力的风险。但若我们以诚实和勇气推动变革，若我们敞开胸怀接纳公平合理的新工作模式，我们就能开辟一条以共同目标和相互尊重为根基的人道行动新路径；这样，七项基本原则才能继续一如既往地发挥效力：引领我们穿越混乱与不确定性，提醒我们无论在战时与平时，人道始终是唯一真正的行动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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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

柯邱鸣
Pierre Krähenbühl

红十字国际委员会总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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