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入职场的小透明,总是期待能有贵人提携,带你走上升职加薪的快速通道。
李墨很幸运,遇到了赏识他的领导。
三年前毕业时,张总就是他的“伯乐”,在一群面试者中将他这匹“好马”一眼相中。他仍记得那份知遇之恩带来的激动,感觉自己天赋异禀。
然而多少个加班的晚上,当李墨把改了N次的方案发给张总,得到的回复却是:“思路还行,但不够颠覆。小李啊,你得再突破突破。”
他觉得自己活得像一匹被精密饲养的赛马:KPI是草料,OKR是缰绳,每天在名为“职业发展”的赛道上狂奔,鬃毛里都浸透着绩效考评的汗味。
他引以为傲的“创造力”,被驯化成了一套标准动作——如何在一页PPT里塞进三个爆点,如何在汇报时让数据曲线看起来更陡峭。
李墨的经历让人不经打了个寒颤——我们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心安理得地把“伯乐相马”奉为佳话,却忘了庄子那冷酷的提醒?
庄子早就看透,所谓伯乐,“烧之,剔之,刻之,雒之”,用烙铁、剪刀、刻刀和笼头,把天性自由的野马,彻底改造成了符合人类标准的、有用的器物。
“伯乐相马”的背后,是一个血淋淋的恐怖故事。
1.重论自由,从一匹马说起
在庄子的世界观中,保持内心的最高境界,莫过于无拘无束、无所禁忌,不被外界消磨,不为外物束缚。搁在今天,也就是我们现代人所说的“自由”。
庄子的《马蹄》这一篇文章,谈的正是自由。
“自由”这两个字,上下左右,里里外外,全是横平竖直的,无论哪个方向,往哪走,都是条条框框,封锁住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自由这两个字,怎么看起来这么不自由呢?我们来听听庄子怎么说。
只见,庄子遥望山野,看见一匹狂奔的骏马。
马,蹄可以践霜雪,毛可以御风寒。齕草饮水,翘足而陆,此马之真性也。虽有义台路寝,无所用之。
看啊,那匹骏马,它有着健壮的马蹄,可以尽情地践踏寒霜积雪。它有着茂密的毛发,可以无畏地抵御凛冬风寒。
它低头,时而啃食青青嫩草,时而豪饮溪流江水。它昂首,时而阔步向前,时而翘起前足,欢腾奔跃。
这是马的真性情,它爱在自然中逍遥自在的生活。饿了就吃口草,渴了就喝口水,想奔跑就奔跑,想休息就休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这样的生活,多舒服。就算旁边有一座无比豪华的宫殿,有一个现成的王位,扔在地上,让它捡,它也不会去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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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一天,危险来了。
这危险不是豺狼虎豹,也不是悬崖峭壁,而是一个我们都熟悉的人,而且是好人——伯乐。
普通人判断一匹马的好坏,一般就是看看这马的性格是不是温顺,体型够不够健壮,毛有没有光泽。
但伯乐更高一筹,他不光能在好马里挑出更好的马,还能从民间那群干苦力的劣马里,也挑出藏得很深的好马。而且,哪怕是一匹瘦骨嶙峋的劣等马,经过他的一番调养和调教,也能变成不可多得的千里马。
后来,每当人们怀才不遇,就会不甘心地感慨:“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如果有哪位皇帝、哪位领导,能像伯乐一样识人用人,那该有多好啊!
以往,我们一说起伯乐,就会感叹伯乐难得。
对于马来说,这伯乐,就是它们的贵人,是它们的救星。它们从一个没出息的野小马,步步晋升、走入皇室,成为马中精英,都是有赖于伯乐的慧眼。
可是,在庄子看来,这个故事一点也不美好。
伯乐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他做的事情,真的是为了马儿好吗?其实,那些落在伯乐手里的马,才是真的倒了大霉。
为什么庄子会这么认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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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伯乐啊伯乐,看看你干的好事!
山野中的马儿,自由地奔腾着。可是,当世间有了伯乐,马儿们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
伯乐说:“我善治马。”也就是他善于调教马匹。
他是怎么调教的呢?“烧之,剔之,刻之,雒之。连之以羁馽,编之以皂栈”。
听听,伯乐这话吓人不吓人?这简直就是一个千里马训练营。
他把马儿都抓来后,先用烧红的铁烫它,看它够不够温顺和服从;再修剪它的鬃毛,把它变成人们喜欢的模样;削凿它的马蹄,让它能跑更远的路程;再烙上特殊的印记,让它变成一些私人的所有物。
接着,把这些马儿用绳索拴起来,取个好听的花名。倒上一槽的饲料,让它们嚼嚼干草、喝点井水,什么以前吃的新鲜嫩草、喝的潺潺河水,马儿们想也不要想。
平时,马儿也不许到处乱跑,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处。什么时候听到叫自己的名儿了,马儿才能出来溜两圈。
其它时候,它就站在那小小的格子间里,和那些马三马四们大眼瞪小眼,一瞪就是好几天。
这能舒服得了吗?有吃有喝有人养着,舒服吧?不不不,这真是要了马儿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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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么一番折腾,那些老弱病残的马儿,早就禁不住折磨。病的病,死的死,别说评选什么“千里马”了,命都早早地送给了阎罗王。剩下的马儿,不过是十分之七八。
这还不算完。进了训练营,马儿每日都得训练。伯乐的训练方法,就是“饥之,渴之,驰之,骤之,整之,齐之”。
先给你饿上几天,渴上几天,把马儿的爆脾气、野性子磨得差不多了。再赏口粮食,赏口水,这个时候,它保准服服帖帖、感恩戴德,谁再来骑它,保准乖乖的,一动不动任人翻身上马。
一挥马鞭,说声“驾”,马儿就向前跑;一勒缰绳,说声“吁”,马儿就老老实实地停下来。
就这样,训练上个百儿八十天。从训练营里走出来的,就是整齐划一、惟命是从的好马了。对马的主人来说,马儿是驯服了,整齐了,顺手了。
但是,对于马儿自己来说呢?
曾经,它们跑起来呼呼生风,风略过头颅的毛发,惬意又威风。
可如今,“前有橛饰之患,而后有鞭筴之威”。它们的头上被套上了沉重的马嚼子,无论跑得多快,都让它们感到透不过气。
而当它们想要稍稍停下脚步,休息片刻,背后又有挥起的马鞭,随时抽打在身上。
马之死者已过半矣!
折腾到后来,在这魔鬼训练营里,能存活到最后的,恐怕只有不到一半的马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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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那些在山野间自由奔跑的精灵早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批供人使唤的工具,是一群乖巧听话的奴仆。
而罪魁祸首,竟然还得意洋洋,自以为拯救了它们,让它们从没用的乡野村马,变成了人人都竖大拇指的千里马。
这位伯乐,你还觉得他是大好人吗?
在庄子看来,伯乐做的事情,不过是泯灭野马的天性,将它们塑造成为人所用的工具罢了。
那么,这个道理推而广之,如果治理天下的人,也将民众当成野马,名义上说是为了造福天下,实际上,总是想要泯灭他们的天性,为统治者自己所用,这不也是一件很过分的事情吗?
3回到质朴,回归本心
“夫马,陆居则食草饮水,喜则交颈相靡,怒则分背相踶。马知已此矣!
山野中的马儿,吃草饮水,自由奔跑,高兴时、把脖子贴在一起蹭来蹭去,生气时屁股一撅、后腿一蹬爱谁谁。吃喝玩乐,这就是它们的天性,也是它们的日常。
可是,当这些马儿被人给抓起来驯养以后,每天吃喝玩乐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
人们在它们的脖子上架一条横木,用来拉动马车;给它们的头上戴上华丽的佩饰,用来彰显身份。
这时的马儿,除了吃喝玩乐,又学会了好多新的技能。
它们学会了“介倪”,能斜眼儿蔑视它们的主人;学会了“闉扼”,会弯下脖子,逃出横木;学会了“鸷曼”,经常攻击马车上的盖布;
学会了“诡衔”,一有机会就吐出口中的勒绳;还学会了“窃辔”,做梦都想着要咬断笼头、重获自由。
这些被奴役的马儿,是不是看上去变聪明了?但是,它们难道需要这些技能吗?
有的时候,有些智慧、有些技能,不要也罢。
庄子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世间还没有圣人、没有统治的时候,“民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游,民态以此矣。
人们快快乐乐地生活在脚下的这片土地上,每天载歌载舞、悠闲自在,从来没有人想着要不要考个官,要不要发个财。大家都没有什么一定要做的事,也没有什么一定要去的地方。
高兴了,去远处的山坡散散步,不想动弹,在家里窝上个三天三夜也无妨。嘴里呢,含着好吃的,和街坊邻居嬉笑打闹。肚子也都填的饱饱的,四处游玩,尽情享乐。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不想过上这样随性洒脱的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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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来了一群被称为“圣人”的人。
及至圣人,屈折礼乐以匡天下之形,悬跂仁义以慰天下之心。”
他们说,你唱的这歌、跳的这舞,不合规范,以后不许再这么跳了。这个舞步,现在只有达官贵人才能跳,以后你再跳,就得拉出去砍头,这叫作规矩。
他们还说,你对待亲朋长辈的态度不对,你跟朋友可以握手拥抱,对父母能一样吗?对待长辈上级,要尊重,得跪着伺候,拼尽全力尽忠尽孝,这叫作仁义。
这下好了,唱歌跳舞的再也不能尽情唱跳了。人与人之间再也不能随便轻松交往了,总得端着架子,吾日三省吾身:今天我有没有对上级尽忠呀?今天我有没有对朋友失信呀?今天我又学到了什么知识,掌握了什么社会技能呀?
就这样,平等的社会出现了等级,平静的人心便起了波澜。
在这个圣人当道的世界,有的人学会了卑躬屈膝、阿谀奉承;有的人学会了摸鱼迟到、罢工游行;有的人在闷声发着大财,有的人在拼命求着美名。
可是,这些技能、这些追求,真的是我们生活的必需品吗?如果,儒家所尊崇的圣人,从来没有出现,世间从来没有礼法之别,没有名利之分,是不是,我们还可以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样,过得逍遥自在呢?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不少人会因此批判庄子,认为他不求上进,越活越回头了。如果像他说的那样,人们每天无所事事、东游西逛,那社会还怎么进步?时代还怎么发展?
这种批判固然没错。但是放眼人类历史,你想想,有多少灿烂的文明,是出自森严的礼法等级?又有几个伟大的成就,只是为了争名夺利?
我们听到的那些可歌可泣的故事,绝大多数都是在反抗和逃离;我们看的那些可赞可叹的科技,绝大多数都是科学家发自内心的痴迷于兴趣的成果,是他们对自己心中光芒的追求,而不是为了世俗的追逐名与利。
也许,当我们不再用仁义和武力来驯化百姓,让人们在这广阔的世间自由奔跑,世界也不会变得更坏。
这,就是庄子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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