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个有着崇高情怀,一心追求人类长远利益和整体利益的人,却被有些人称为阴谋家,这是怎么回事呢?例如儒家的大师、南宋的朱熹就很不喜欢老子,骂老子骂得很凶,“老子心最毒,其所以不与人争者,乃所以深争之也。其设心措意都是如此,闲时他只是如此柔伏,遇着那刚强底人,他便是如此待你。”就是说老子是个很有心机的人,做人做事都是伪装,表面上看起来,一副敦厚谦卑、柔弱恭顺的样子,好像毫无锋芒,但实际上目的性很强,平时蛰伏,一旦发力势不可挡。
朱熹这么说老子,很可能与《老子》第36章有关,《老子》第36章是这么说的,“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什么意思呢?想要让对方收敛,得先让对方扩张。要想削弱对方,得先让对方强大。要想剥夺对方,得先给予对方。用今天的话来讲,就是欲擒故纵之术。这样说来,朱熹说的没错,老子学说里面确实有阴谋论。
但《老子》是不是一部专门教人阴谋的书呢?我觉得朱熹是在故意误导读者。朱熹生活在南宋,那个时代佛教和道家的影响特别大,他觉得儒家太弱了,要想振兴儒家,必须得先“排佛老”,也就是干掉释迦牟尼和老子。但朱熹的话为什么这么有煽动性呢?可见《老子》书还真有阴谋论的内容。但老子的思想肯定是高于阴谋论的,我这本书有一章,叫作《〈老子〉第三十六章新研》,就是希望澄清这个问题。
我们知道,老子是史官,史官对于历史上的政治斗争和军事斗争实在是看得太多了,有政治斗争和军事斗争,就必然会耍计谋、打埋伏,例如孙子就是这方面的大师。我仔细研究了第36章,得出的结论是,这一章大部分内容都是老子抄录的民间谚语,属于老子自己的话,其实只有两句,那就是“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这些民间谚语确实来自政治斗争和军事斗争,是无数血的教训。但老子不是简单地抄录这些谚语,而是希望人们从中学到反向思维和辩证思维的重要性。
什么叫反向思维和辩证思维?就是看问题,不要只看正面一个方向,要学会从反向的角度去思考。事物由正反两个方面构成,这两个方面不是静止的,而是一直在朝着对立面做着反向运动,阴会变成阳,阳也会变成阴,如果你懂得了事物矛盾运动的规律性,那你就可以不被矛盾牵着鼻子,而是成为矛盾的主人,提前占领先机,让矛盾朝着有利于你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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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一种居安思危、见微知著的智慧,所以叫作“微明”,“微”就是微妙,“明”就是智慧,这是一种得道之人才有可能掌握的高级智慧。我们经常说,中医有种说法叫“治未病”,即毛病还没有发作,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时候,你已经下手把它根除了,这不是比起死还生的医术还更高明吗?所以老子没有朱熹想象的那么狭隘,那么恶毒。他不是在鼓励大家去玩阴谋,而是在教你尽早看清局势的发展、处境的变化,不要让自己处于不利的境地。同样的意思,老子还说过“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还说过“见小曰明”,什么意思呢?在还没有出现大问题的时候,在别人还没有看到的时候,你已经看到了问题的苗头,下手及时处理了,这就是智慧。
这种智慧也可以叫作“柔弱胜刚强”,在老子这里,“柔弱”代表着弱小、卑微、克制、谦让,也代表着生长的空间和强大的生命力,而刚强代表什么呢?老子76章说:“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这是说,人活着的时候是柔软的,死了身体就会僵硬,草木活着的时候是柔软的,死了枝干就会枯槁。所以坚强、刚强,听上去很勇武、很霸气,其实是灭亡的代名词。类似的话,老子还有“强梁者不得其死”,就是脑子冲动、好勇斗狠的,都死得快。
因此,老子希望人们做“生之徒”,就是柔软的一方。事物的运动过程是从生到死,从死到生,明白了这一点,就会让自己一直处于弱小的,但具有更强生命力的一方,而不要过早地接近失败和死亡。人总是向往雄强,反感弱小,但柔弱的力量其实其实远远大于刚强,老子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世界上没有比水更柔弱的东西,但是水滴石穿,再坚硬的东西也能被水克服,这就是“柔弱胜刚强”啊。毫无疑问,这种柔弱胜刚强的思维方式也是世界性的、是永恒的。
你看看,老子的智慧,来自生活,但又超越了生活,他的眼光更高、他的胸怀更大,哪有朱熹讲得那么狭隘,那么不堪啊。他找出了世界运行的规律,告诉了我们生存的法则,而且他的这些智慧显然是超越时空,可以永远回味咀嚼下去的。因此,我再说一遍,“老子永远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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