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是带着北地的风沙与江南的烟水,一同揉碎了,捏成的魂。她的出场,便不是寻常闺阁的路数。那是在绿柳庄,一场精心编织的温柔陷阱。明教群豪,个个都是刀头舔血、见惯了风浪的角色,却在那氤氲着异香的雅致厅堂里,在一个女子含笑的目光下,感到了些许不自持的眩晕。她那时还不叫赵敏,她是绍敏郡主,是朝廷在江湖布下的一枚最锋利的棋子。一袭男装,俊俏得过分,谈笑间,指点江山,杯盏里,暗藏玄机。她请他们饮酒,赏剑,论天下大势,语气是那般从容不迫,仿佛不是在对付一群“反贼”,而是在招待一群久别重逢的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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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赵敏的心计。她从不做赔本的买卖,每一步都算得精准,每一着都藏着后手。她能以“七虫七花膏”考验张无忌的仁心,也能以金盒珠花,寄去那几缕“须当心”的烦恼丝,将女儿家百转千回的心思,巧妙地织进江湖的腥风血雨里。她设下的圈套,都带着几分诗情画意,像是用最工整的楷书,写最杀伐决断的策论。万安寺一役,她几乎将中原六大门派一网打尽,这份手腕与魄力,便是许多男子也望尘莫及。她像是站在棋盘之外的弈者,冷眼看着众生为名利、为恩怨厮杀,自己则好整以暇地,落下那一子定乾坤的棋。
然而,再精妙的布局,也算不尽一个“情”字。那绿柳庄的地牢,本是困住猛虎的囚笼,却成了月老拴下红绳的起点。她与他,一个在上,一个在下,隔着那精钢的牢门,一番机锋交锋,她原是想折辱他,看他狼狈。却不料,那憨直少年为了救属下,情急之下,竟使出了那等“无耻”的手段。她的脚踝被他握住,那一瞬间的肌肤之亲,想必比任何内力都更猛烈地,震动了她的心弦。她生平第一次,在一个男子面前失了方寸,败了阵脚。那地牢里的幽暗,仿佛是她心事的预演,而那之后,便是无尽的纠缠与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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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武功,路数也如其人,是“奇”与“诡”的路子。家学渊源,所学甚杂,招式繁复,花样百出,往往出人意料。她像一只灵巧的燕子,在对手的拳风剑影中穿梭,不以刚猛见长,却总能在最刁钻的角度,给出致命的一击。这武功,是她身份的延伸,是她智慧的体现。然而,在张无忌那浑厚无比的九阳神功与变幻莫测的乾坤大挪移面前,她这些精巧的算计,便显得有些不够看了。可偏偏,正是这“不够看”,成了她最厉害的武器。她一次次地“败”给他,又一次次地靠近他,让他怜,让他愧,让他无可奈何,最终,让他再也不能将她从心头挪开。
转折,是在灵蛇岛上么?或许更早。当她毅然抛下郡主的尊荣,舍弃父兄的期许,在张无忌与周芷若的大婚典礼上,说出那句“我偏要勉强”时,那个精于算计的绍敏郡主便死了,活下来的,只是一个为爱痴狂的赵敏。这是她一生中最大的一场豪赌,押上的,是自己的全部身家与未来。她何尝不知前路坎坷,世俗不容,正邪对立?但她认定了,便再不回头。这份决绝,比她的智计更令人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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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她不再是下棋的人,她心甘情愿地,跳进了那滚滚的红尘,与她的无忌哥哥一同浮沉。濠州城外的泪水,少室山上的携手,历经了误会、阴谋、生离死别,她始终在他身边。她的聪明,从此只用来帮他,护他,成全他。她看透他优柔寡断下的仁厚,也包容他心里或许永远为别人留着的角落。她要的,不多,只是他身边那个唯一的位置。
故事的结局,我们都知道。他为她画眉,窗外是江湖的余韵,窗内是寻常的烟火。那一刻,什么江山社稷,什么武功秘籍,都成了遥远的背景。她争了一生,算了一生,最终争到的,算到的,不过是这样一个平静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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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想,赵敏这一生,究竟是失去了更多,还是得到了更多?她失去了郡主的权柄,失去了家族的庇护,失去了曾经视若等闲的富贵荣华。但她得到了一个张无忌。一个或许不够聪明,不够果决,却将整颗心都交给她的男子。她用她的“有算”,去换了他的“无算”;用她的“精明”,去守护他的“浑厚”。这得失之间,谁又能说得清,值或不值?
只记得,故事的最初,绿柳山庄的晚霞,烧得天边一片绚烂。那个明艳照人的少女,倚在栏边,眼波流转,算计着即将入彀的猎物。她那时绝不会想到,自己精心布置的局,网住的,竟是自己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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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抹晚霞,真红。像极了她出嫁时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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