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徐悲鸿劳累过度脑溢血去世,年仅58岁,中央美院随即筹办徐悲鸿遗作展。
其中,他的史诗巨著《徯我后》由于常年战争保管不善,被扔在中大用来遮挡学校破旧的窗户长达20年,损坏极其严重。
中央美院主持工作的领导主张不要这幅画了,这时候一个年轻人站了出来,说让他来试试能不能修复。
当时,离展期只有四五天时间,他立即买来一块新布贴在原画上,在尊重徐悲鸿原作的基础上,去揣摩他线条的落笔,每天工作10个小时以上,终于赶在展期前,让这幅作品重焕新生。
医术没能让徐悲鸿活下来,但艺术让他的精神活下来了,多么奇妙。
当很多人都在做好放弃这幅画的准备,只有戴泽不忍心,他知道这幅画凝聚了恩师多少心血,更知道这幅画对恩师意味着什么。
![]()
![]()
徐悲鸿去世前的20年,他为百姓苦难而发,创作出了《徯我后》。
作品面世后,有人送来了死亡威胁,让他最好把作品撤了,否则小心脑袋。
徐悲鸿笑了笑,又昂首挺胸大步向前走,让他低头?做梦去吧!他这颗脑袋,只在一个时候低下,那就是他创作这幅画时。
当时,徐悲鸿画室没有条件,很狭窄,《徯我后》是他趴在地板上、努力低着头完成的。
戴泽心想:知道您画这幅画的艰辛,也知道这幅画背后的意义,所以老师,您放心,只要我在一天,我就不会让它消失的,他们应该清楚,徐悲鸿精神永远屹立不倒!
这幅画,在徐悲鸿去世后,戴泽手把手连续修复了两次。
![]()
(1953年,徐悲鸿的教学课)
在遗作展后,这幅画就被存放在徐悲鸿纪念馆,可后来纪念馆受到冲击,在周总理的帮助下,馆藏文物全部搬到故宫博物院南朝房保存。
但《徯我后》尺幅太大,当时在搬这幅画时,迫不得已,只好锯断内框,摺着画布搬出去的。
为此,夫人廖静文特别痛心:
“当年我不知道是谁主持的搬迁工作,也没有人来问我,如果只要问我一声,我就会告诉他们,这幅画原来是从围墙上翻过去的。
搬出时也可从围墙上搬出,用不着锯断内框。这次又给《徯我后》带来不小的创伤。”
直到1982年徐悲鸿纪念馆新馆落成,戴泽再次承担恩师作品的修复工作。
这次也不轻松,甚至比第一次还要困难、紧张。
原定的修复工作在美院大餐厅进行,但戴泽工作了几天,餐厅壁画的作者觉得他碍事,一再扬言要把东西扔出来。
![]()
戴泽只好搬去另一个地方,结果没几天,又被管事的轰走,最后各种与人周旋,戴泽折腾了半个月,才争取到在厨房进行修复。
油画许多地方严重脱落,他必须先把脱落的地方粘好,大约两个月后,修复工作才结束。
几十年前,徐悲鸿强大的生命力诞生了《徯我后》,后来戴泽用恩师传授的艺术,再加上毕生所学,给了《徯我后》两次生命。
![]()
当时,戴泽60岁,刚刚活过了恩师的年纪,让学生戴泽二次修复《徯我后》,就像徐悲鸿精神又一次宣告胜利:“看吧,我不在了,但我的画永远生生不息。”
![]()
徐悲鸿是戴泽一辈子敬重的恩师。
这辈子,遇见徐悲鸿、追随徐悲鸿、传承徐悲鸿艺术并走出自己的路,似乎是戴泽命中注定的人生。
1942年,戴泽被两所艺术院校录取,其中他在国立艺专排第一,国立中央大学艺术系名次第二。
他选择了后者。
第一名、第二名,他选择了第二名,而这个第二名得来也在意料之外。
![]()
当时考题是画一半面维纳斯头像,考试时间4小时,戴泽只用了一个小时就画完了,他走出考场时其他人都还在打轮廓,结果没想到,最后还能考第二。
那时给他上课的老师,赫赫有名:
费成武讲透视学,许世祺上解剖学,陈之佛负责西洋艺术史,傅抱石讲中国美术史,谢稚柳讲勾勒,秦宣夫讲构图。
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的讲课爱好,陈之佛喜欢画虫眼,傅抱石随身揣着香烟和冰糖,上课最喜欢讲东晋画家顾恺之,他曾说,画画好比偷东西,有人看就画不出了。
对戴泽影响最大的老师是徐悲鸿。
戴泽考上中央大学时,恰逢徐悲鸿赴印度讲学后重返中大任教。
到校的第一次讲座,阶梯大教室里里外外挤满了学生,戴泽也去看了。
徐悲鸿出了一道题:黄桷树下四川人。
他说,诸位中有许多是四川人,非四川人也入川几年了,黄桷树为四川抬头可见的大树,如果画不出,那就是因为只知临摹而不注意观察现实生活。
还有,四川人穿长衫,打包头和赤脚,这在外省是没有的,为什么不去表现这些呢?
![]()
艺术不只在课本和画稿上,还应该在现实生活中,年轻的戴泽顿时受到极大的启发,这节课他终生难忘。
戴泽正式成为徐悲鸿的弟子是在大学四年级,他领悟能力很强,凡事只要徐悲鸿点一下,他立马就能意会,并完美实践。
经过徐悲鸿的点拨,戴泽进步神速,犹如脱胎换骨。
![]()
同学兼室友韦启美特别佩服戴泽的艺术敏感性:
“一丛野草、一片杂树、一块山坡、一角堰塘、几块水田,戴泽仅用初学者的技巧便表现出它们蕴含的大自然的情趣,善于从平凡事物中发现画意。”
有一次他们一同在水塘边画水彩,戴泽画坏了,他也不恼,直接把那幅画丢到水塘漂洗,捞上来继续加工,效果出奇好。
1946年,徐悲鸿受周总理委托,前往北平带领北平艺专。
当时的徐悲鸿,已有高血压和慢性肾炎,依然斗志满满,聘请了一帮优秀的教师,如叶浅予、李桦、李可染、李苦禅、董希文等等。
恰逢这年,戴泽毕业,于是他也被徐悲鸿纳入教师队伍中,担任助教。
![]()
当时去北平的火车票买不到,戴泽无奈只能选择坐飞机,机票40万法币,但一个毕业生,能有什么钱,他只能去借。
最终,拿着借来的钱,和几件单衣扛着画到的北平。
到北平艺专的第一年,他创作热情高涨,接连创作出《乞丐》《艾中信》《老佟和列宁》《东总布胡同》《窗外》等作品。
其中《乞丐》和《东总布胡同》在中山公园联展亮相,使他在北平美术界初露头角。
1948年,戴泽创作了《马车夫》,用作教学示范,被提升为讲师。
![]()
当时,戴泽看着北平大街车来车往,认为中国的希望在千千万万的人民身上,于是便用同事卢开祥送的油画布创作了《马车夫》。
徐悲鸿特别喜欢这幅画,亲笔对马腿做了一些修改。
每次画展后接受采访,徐悲鸿总会提到戴泽,并自豪地说,戴泽一定前程远大。
后来《马车夫》还入选了“中国艺术展览会”,前往苏联、民主德国和波兰巡展一年。
经徐悲鸿推荐,戴泽作为工作人员随行,成为新中国第一批走出国门的艺术家。
靳尚谊是1949年考入的北平艺专,他就回忆:“戴泽是素描教研组的青年教员,很受时任院长徐悲鸿的器重。”
徐悲鸿在世时经常说:“应该鼓励一个青年努力,去挖掘他的天才。”
戴泽是被徐悲鸿这样挖掘出来的,后来戴泽也如此去挖掘天才,不埋没任何学生的天赋。
![]()
(戴泽与学生们)
詹建俊1948年报考北平艺专,监考老师正是戴泽先生。
“记得考试的其中一项是画素描,那时候是用碳精条来画,班里有同学考试时候忘带了画具,戴先生就拿来一个馒头……
画画的人一般都知道,这是画炭笔素描的一个小秘诀,用馒头擦出来的画面效果特别好。但那时候大部分同学还不知道这个诀窍,很是好奇。
戴先生一向老实厚道,就给同学演示了一下,不知道这算不算违反考试规定!”
戴泽每次出国,都会用随身携带的相机拍下画作,一回国就让学生们都来家里看画学习。
1955年入中央美术学院学习的朱乃正,他印象中的戴泽先生,质朴、敦实、精力旺盛,“和他的作品一样,使人感到十分亲切。”
![]()
对恩师传授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学识,戴泽全都毫无保留,唯独自己的画,从不轻易示人。
![]()
戴泽先生活到101岁,但96岁之前,他几乎没有办过个人画展,也没有出过一本画集。
直到2019年,湖南省博物院做了一个徐悲鸿、周令钊、戴泽三人大展,戴泽先生才露了一次面。
以往的时间,他都躲在王府井煤渣胡同的小屋子潜心作画。
屋外的世界变化很快,同行甚至是他的晚辈都在画坛上崭露头角,而这间小屋似乎被时间遗忘了,他在静止的屋子里,一直在不停地前进,超越自己。
![]()
晚年腿脚不便,他就对窗作画,画他脑子里的世界。
相比较于年轻时的画,此时的画少了很多冲突、对立的情感,他用这种疏离、淡漠的态度来描绘日常生活。
2008年,他的右眼视力衰退,作画开始跟着感觉走,在画纸上铺展他的情绪,胜过于现实。
晚年的戴老,无论是疏离现实,还是越过现实,他与现实生活之间永远隔着一道屏障。
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不轻易将画向世人展示。
他这些无法示人的画,就像他无法将自己的灵魂袒露给他人。
他不愿让凡夫俗子窥见他的灵魂,一旦被看见,他心里那片未踏足的森林,便会涌入太多猎奇的探险者,连飞鸟都不曾掠过的雪原,将从此不复平静。
谈及坚守的艺术理想时,戴老永远是那句话:
“我从没想过其他问题,只专注于把手里的事情做好,这也是我从老师徐悲鸿那里学到的艺术精神。”
![]()
戴老很喜欢画树,大抵是因为树的寿命很长,衬得人太脆弱,也许一阵风过,树上枯黄的叶子被吹落,人的命有时也如此,被风轻轻一摇就落了。
从2009年开始,长寿的戴老,亲历了很多悲恸的离别时刻。
首先是他一生的好朋友韦启美,他在协和医院重症监护室见了他最后一面。
接着2011年的梁玉龙,2012年夫人陈碧茵……
他说所有人都去了,其实他也该去了,现存的是他的灵魂罢了。
2020年,戴老生病住院,他躺在病床上,什么也做不了的时候,他闭上眼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漫长的梦。
有一天梦醒,发现自己在大一的课上,他激动地告诉同桌韦启美,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后排的李斛唤他“白痴”,叫他不要发白日梦了,好好听陈之佛先生讲课吧。
![]()
(1944年,同学合影 ,戴泽、李斛、韦启美、张大国等人)
下课了,他就可以去徐悲鸿先生的画室学习,毕业后和韦启美、梁玉龙、李斛一起跟着徐悲鸿先生到北平艺专,为中国艺术而努力。
之后廖师母会给他介绍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孩,她叫陈碧茵。
他会偷偷画下她认真工作时的样子,她会和他生儿育女,一家人其乐融融生活在一起。
![]()
(戴泽先生笔下的夫人陈碧茵)
2025年7月30日,我从上海奔赴深圳,参加了戴泽先生的大展开幕式。
在深圳美术馆新馆一楼大厅,众星云集:
中国美协党组书记屈健,中央美院院长林茂,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林蓝,广州美院院长范勃,广东省文联原主席许钦松,戴泽艺术基金管委会主任戴孟,北外艺术研究院院长宁强,中央美院美术馆馆长靳军,中央美院科研处处长于洋,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史国良……
此外,深圳美术馆馆长朱建军,还在开幕式上宣读中国美术馆馆长潘义奎致辞。
![]()
(朱建军、苏新平、范勃、施文丽、林蓝、屈健、林茂、许钦松、邓丽君、戴孟,为展览启幕)
展览的主题是:我随潮流来,戴泽的跨世纪目光。
戴泽先生曾说过:我随着潮流来,随着潮流去……顺乎自然,心平气和。
确实,顺应潮流,但又不迷失自我,永远心怀希望,心怀大爱,传递善良、美好与温暖。这,便是他一生的真实写照。
就像他坚守的信念:艺术,就是你对生命的热爱。
关于戴泽先生为何如此高寿,我采访了宁强院长,他的一席话振聋发聩:
你只有尊重生命、热爱生命,你才能够有长的生命。
戴泽先生的作品,他描绘的满眼都是美好,所有的困难都可以转换成美好,这也是戴泽先生长寿的原因,因为他在享受生活,而不是在煎熬生活!
![]()
最后,我想用戴泽先生的一段话来结尾,与诸君共勉:
“时间是个神奇的东西。不管你的出身和阶层,美与丑,这样东西对大家都是公平的。
经历这一世,有时得意有时失意,回头去看,风流人物俱往矣,只留下一幅幅时代现场的写生,平静的挂在墙上。
白驹过隙,真正属于自己的只有心中的记忆。最美的画,应该是画在时间之上的,时间会给出一切作品答案。”
参考资料:
1、美术报|徐悲鸿油画《徯我后》的三次修复
2、徐悲鸿纪念馆|戴泽先生为什么要修复徐悲鸿的画《徯我后》呢?
3、视觉文化理论研究|戴泽的师承与传承
4、深圳美术馆|“我随潮流来——戴泽的跨世纪目光”在深圳美术馆正式启幕
5、中国新闻周刊|徐悲鸿最后一位亲传弟子走了
6、艺术|中央美术学院教授、艺术家戴泽先生逝世 享年101岁
7、中国艺术研究院油画院|李峰 :戴泽先生
8、中国艺术研究院油画院|世纪回忆录:来自100岁戴泽先生的100件作品——油画篇
9、盛世华邑艺术馆|戴泽 · 徐悲鸿永远的追随者
戴泽作品欣赏: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