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3月29日,老钱,你背包里那台破收报机还能用吗?”警卫员小声问道。钱壮飞咳了两声,抬起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了句:“还能撑几天。”那天凌晨的乌江河谷雾气沉重,谁也想不到,这段对话是他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句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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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壮飞本名钱世俊,1895年出生在浙江湖州城南的一个中医世家。少时练过把式,也玩过留声机,审美和行动力都比同龄人高一截。1916年,家里卖了半条商船送他去北京医科专门学校,他却偷偷跑去旁听物理课,自学无线电。外人管这叫“不务正业”,可正是这份“不务正业”给他日后潜伏国民党调查科打下了技术底子。
1926年春,他在北京秘密宣誓入党。当时北洋势力余烬未灭,学生群体风声鹤唳,可钱壮飞心里反倒踏实了,后来回忆那天他只说一句:“就像一直溺水的人终于抓到船边的绳子。”两年后,他借“进修无线电”名义进入南京国民党中央组织部党务调查科,成了掌握机要电码的核心译电员。徐恩曾对这位老乡非常信任,却没想到身边这个总戴圆框眼镜的秘书,其实把译出的情报源源不断送到周恩来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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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顺章叛变那一夜,钱壮飞把六封特急电报全部破译完毕,用红色铅笔圈了一个“大危”字样。凌晨两点,他让机要室勤务兵骑车飞奔上海。周恩来事后对胡底说,“若不是老钱抢在敌人前头敲了门,我和几个常委早就活不到今天。”这种评价并不夸张,1927到1931年间,上海地下组织九死一生,钱壮飞提供的情报至少救了二十多名骨干。
身份暴露后,他随中央红军进入江西,职位写着“总政治部副秘书长”,但真实工作依旧是情报统筹。长征初期,他还撑得住。四渡赤水后,肠胃病复发,人瘦得只剩衣架。张闻天劝他留下休整,他摆手道:“电台一关,信息就断,我哪敢停。”这股倔强让人心疼,谁都知道他身体不行了,可也没人拗得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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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意外发生在第二次过乌江。队伍遭国民党飞机低空扫射,散成几股。等枪声停息,前卫连清点人数,钱壮飞不见了。带队干部沿河谷搜到夜色,也没找到踪迹。航弹炸出的弹坑旁,有一只被烧焦的黄布挎包,外壳金属零件被烤得发亮。时局匆促,部队只能按牺牲登记。周恩来是痛心的,他把钱壮飞的家人接到延安,沉声告知:“是敌机炸的,烈士无遗体。”这条说法沿用了整整四十年。
1977年盛夏,贵州金沙县乌江支流暴涨,地方政府要在后山筑坝。动迁红军坟时,后山村老人抱着锄头死活不让挖,说坟里埋着“救村的读书红军”。施工队长起初以为是封建迷信,可稍一细问,就摸到奇怪的线索:墓主高个、戴眼镜、背无线电零件袋,被当地恶霸黎丛山推下悬崖。黎丛山不久也离奇毙命,村民认定是“冤魂索命”。
省里请来部队勘验,掘开墓穴,发现一支瑞士造手枪、三包修理用电阻和一副残破圆框眼镜。物证与中央档案记录的“钱壮飞随身物品”完全吻合。90岁的老人看到遗像失声:“就是他,当年我们几个人收殓的。”调查人员进一步查到,黎丛山在1935年3月30日确曾押着一名病弱红军上山,并向亲信炫耀“弄死了一个共产党头头”。恶霸死后留下一瓶砒霜残渣,足够推断他曾用毒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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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这里,好像尘埃落定,然而东边息烽县的“夏树云之墓”又搅动一池水。墓里躺着的红军烈士身高体貌同样契合。1984年,军委抽调老红军回忆,得到的信息互相矛盾——有人说见他在息烽被捕,有人说他随部上了娄山关。几位老人沉吟:“当时天太乱,真记不清了。”于是结论再度悬置。
2000年,贵州省委党史研究室派出三人小组,跑遍金沙、息烽所有可能的埋骨点。考证档案又访谈目击者,甚至用地质探测仪检验遗址。关键突破来自一封1935年4月《中央红军补给遗失清册》,其中记载“政治部电台器材一套,随钱秘书失联”,又备注“经金沙支队初步搜寻,未拾回”。这份原始文件让“金沙牺牲说”得以坐实。2001年底,调查组递交报告:钱壮飞死于黎丛山所设毒计,确切地点为后山张家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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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州省随后拨款,在旧坟后方修建陵园,把那条通往外界只有牛车宽的小路拓成柏油公路。陵园入口,竖着黑色花岗岩石碑,碑文写的是他生前最常说的一句话:“情报不是纸,它是活命的粮。”不少长征老兵得知结果后专程前往鞠躬,他们大多已是白发苍苍,步履蹒跚,却依旧在碑前敬军礼。
事情到此看似圆满,可留给后人的启示远没完。一位参与调查的学者说得直白:“谍报人员的牺牲通常隐蔽,最怕表面真相被时间凝固。”若非当年村民坚持守坟,若非党史研究室锲而不舍查档挖证,钱壮飞极可能永远被误写成“死于轰炸”的模糊一行。对于研究者而言,口述、档案、物证缺一不可;对于读者而言,这种迟到的公正提醒我们,历史的灰尘只要被吹开,真相总会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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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4月,当地小学组织新生到陵园献花。孩子们通常好奇地看着那副被铁框夹住的残破眼镜,老师低声解释:“这位老爷爷,用无线电救了很多人。”或许这解释太简单,但也足够。因为在战火年代,能把敌方密电译成一张薄薄的草稿,背在深山密林奔走,那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最锋利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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