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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雪贝财经第401篇原创文章
作者:秦乐
构建一个不过度依赖美国主导金融市场的世界,这种雄心欧洲曾有过,中国现在也有。而如果黄金价格继续疯涨,一定程度可以帮助中国实现这种雄心。几天前,黄金价格已一举突破每盎司4000美元,且并无回头迹象。
与此同时,全球主要经济体很少在和平年代经历过如此动荡,在2025年4月份,我们已见证过一次,未来几天恐怕将重新见证。
这其中,美国总统特朗普反复无常的内外政策成为最难预测的变量,它促使全球投资者抛售美元转向更具避险价值的黄金,众多国家的央行成为增持黄金的主要参与者。
一个可量化的指标是,美元指数在2025年上半年经历了自1973年以来最糟糕的半年表现。这一指数可衡量美元兑英镑、欧元和日元等一篮子其他6种货币的汇率强弱程度,其在2025年上半年下跌了10.8%。
过去一段时间我们凑巧回看了有关金融历史,希望给一些问题找到答案,即美元在过去一个多世纪中经历过哪些脆弱时刻?它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以及造成了怎样的影响?
壹:前章
在回答上述问题前,我们有必要先简答了解美元是如何崛起为国际货币的。其成为全球主导货币当然不是一夜之间的奇迹,而是基于美国在战争、制度与信用三条主线上的长期积累。
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全球的金融中心在伦敦,英镑是无可争议的国际货币,美元彼时甚至尚未真正走出国门。直到1914年战争爆发,英国在此中被迫放弃金本位,财政赤字高企。而美国则在战后成为世界最大债权国,黄金储备占全球四成。
到1920年代,纽约取代伦敦成为全球资本流向的核心,美元取代英镑具备了世界货币的雏形。然而,美元的首度国际化尝试极为短暂。1929年美国经济大萧条爆发后,美国进出口贸易急剧下滑,严重的金融危机扰乱了资金流动,使进出口商不愿再依赖美国银行体系。
但是,二战的爆发彻底改变了格局。
1944年,44个国家在布雷顿森林会议上确立了以美元为中心的固定汇率体系,美元开始直接与黄金挂钩,其他货币则与美元挂钩。美国由此成为全球唯一可直接兑换黄金的国家,美元成了“比黄金更可靠”的信用媒介。
二战后,美国经济占全球GDP的近一半,拥有最强的制造业、军事实力和金融体系。马歇尔计划以美元援助欧洲,强化了美元的国际支付功能。与此同时,美国国债市场的深度和流动性,为全球储备提供了无风险资产。美元不仅是交易货币,更成为全球储备和计价的基准。
到了20世纪70年代,即便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美元与黄金脱钩,美国仍凭借其经济规模、金融市场开放度和军事力量,维系了美元的核心地位。随后通过与沙特建立“石油美元”体系,美国将能源贸易与美元绑定,从而在无金本位时代重建了美元的锚。
本质上看,从黄金到石油,从战争到华尔街,美元的崛起是工业实力、制度信任与战略布局共同作用的结果。它不只是货币,更是一种维系全球金融秩序的工具。
贰:前夜
好了,前章铺就完毕,我们开始回顾美元的脆弱时刻。实际上,在回看这些历史时刻时,我时常认为它与当下的情景像极了。
1971年8月15日晚间,美国总统理查德·尼克松发表电视讲话,他宣布了一揽子震惊世界的“新经济政策”。这位以政治手腕闻名的总统,当时正面临连任压力。
尼克松的幕僚后来回忆称,在发表讲话前他曾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里与财政部长约翰·康纳利彻夜讨论。康纳利告诉这位总统:“外国人正试图搞垮我们。”这促使尼克松做出了一项重大决定,它在那场电话讲话中称“我已指示财政部长暂时中止美元与黄金的可兑换”,即停止外国央行用美元兑换黄金。
这句“暂时”实际上已持续至今。
尼克松关闭“黄金之窗”的那一刻,标志着布雷顿森林体系的终结,也宣告美元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脆弱时刻”到来。
二战后,美国掌握了全球约四分之三的黄金储备。布雷顿森林体系以黄金为锚,以美元为中心,使美元成为“比黄金更可靠”的国际货币。
然而,到了20世纪60年代末,越南战争与“大社会”政策让美国财政赤字急剧膨胀。美国黄金储备从1957年的2.4万吨跌至1971年的不到9000吨。这使得欧洲各国,尤其是法国戴高乐政府开始不信任美元,要求将手中美元换回黄金。美元面临信任危机。
在这种局面下,美国时任财政部长约翰·康纳利在1971年11月的一次与欧洲财长的会议上,面对盟友关于美元贬值和通胀外溢的抱怨,冷冷地说出了那句20世纪国际金融史上最具象征性的名言之一:“The dollar is our currency, but your problem.”
“美元是我们的货币,却是你们的问题。”康纳利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是:“我们拥有印美元的权力,而你们没有。美元的稳定是你们的麻烦,不是我们的义务。”
这句话被欧洲人铭记至今。
那一年,仅法国就要求兑换8.3亿美元的黄金储备,英国和西德也跟进效仿。美国黄金储备以每天上百万美元的速度蒸发。
叁:混乱
当美元与黄金脱钩后,全球货币体系陷入混乱。
1973年布雷顿森林体系彻底瓦解,美元对黄金价格暴涨,从35美元每盎司飙升至120美元。短短两年间,美元丧失了约60%的黄金购买力。美国进口价格飙升,通胀率在1974年突破11%。
在这个节点上,美元第一次真正失去了国际信任,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甚至威胁以金价或欧元结算石油。
但脆弱并不意味着死亡。尼克松政府意识到,美元的新锚不再是黄金,而是“石油与美国力量”。1974年,美国与沙特签署秘密协定:沙特将石油以美元计价,以换取美国的军事保护。由此,“石油美元”体系诞生,美元在废墟中重生。
如果说1971年是美元的制度性崩塌,那么1979年则是它的信任崩溃。
当时美国正陷入“双重困境”:高通胀、高失业。到了1970年代中期,美联储主席威廉·米勒奉行极度宽松的货币政策。面对滞胀,美联储既不敢加息,担心压垮经济,也无法有效抑制通胀。结果导致美元的实际利率长期为负,资本不断流出美国。
1979年时,美国国内通胀率达到13.3%,十年期国债收益率突破15%。美元在国际市场上暴跌,马克与日元纷纷升值,成为强势货币。伦敦金融城的交易员们开始抛售美元,国际投资者将资产转向黄金与瑞士法郎。
美元指数从1976年的120跌至1979年的85,全球投资者普遍预期美元将失去储备货币地位。
从1971年到1979年,本质是全球信任秩序在无金本位时代重建前的混乱时期,而在此短暂的8年时间里,美元实际上经历了两次“脆弱时刻”。
肆:逆转
美元自由落体的糟糕局面随着一位高瘦、烟不离手的美联储主席的到来而最终扭转:保罗·沃尔克。
1979年8月沃尔克上任后,采取了被称为“金融史上最痛苦的疗法”:通过剧烈提高利率来粉碎通胀。他将联邦基金利率从10%一路推至20%。这场“高利率革命”带来了剧烈阵痛,美国失业率飙升至10.8%,制造业陷入衰退,农场主在国会外焚烧债务账本。
然而,这场剧痛换来了美元的新生。
到1982年,美国通胀降至3.8%,国际资本开始重新流入美国。高利率吸引了全球资金,美元在1985年升至战后最高点,美元指数突破160。
但强势美元也带来了新的矛盾。美国出口受损,贸易逆差扩大。1985年,美国与日本、西德、法国、英国签署“广场协议”,协调压低美元汇率。
此举实际上再次证明了美元的双刃性:它既是美国权力的象征,也可能成为美国经济的负担。
最后有必要再提一下保罗·沃尔克,这位传奇经济学家在卸任美联储主席后,在2009年以81岁高龄重新出山,加入到奥巴马政府时期经济复苏顾问委员会董事会中,这个委员会对拯救当时美国经济的重要性如何强调都不为过。他在2019年去世。
伍:第三次
美元的第三次脆弱时刻不是因为战争或通胀,而是因为华尔街。
2008年9月15日,雷曼兄弟倒闭。几天之内,全球资本市场冻结。美元短期利率市场崩溃,全球银行仓忙囤积美元现金。美元,这个本应稳定的锚,成了恐慌的放大器。
从2000年到2007年,美国的广义货币M2增长了近70%,房地产抵押债券被视为“类美元资产”,流入全球央行与投资基金。但当泡沫破裂时,整个体系瞬间反转,即所有人都想要真正的美元,而不是美元衍生物。
这造成的结果是:全球美元流动性枯竭,冰岛、爱尔兰、韩国的银行体系濒临崩溃。
时任美联储主席本·伯南克推出了史无前例的救市手段:零利率与量化宽松。美联储在2008年底到2014年间购买了超过3.5万亿美元国债与MBS。
这一政策拯救了美国金融体系,却让美元的“货币纪律”彻底消失。
伯南克的做法实际上让人想起1944年的凯恩斯。凯恩斯在布雷顿森林会议上曾警告:“如果世界货币依赖单一国家发行的信用,它迟早会因该国的政策错误而动摇。”
2008年之后,这个警告被印证:美元的全球地位再度遭受质疑。中国、俄罗斯开始推动“去美元化”,金砖国家试图建立新的结算体系。
然而,这一次美元并未崩溃。相反,在危机的混乱中,美元变得更强。原因在于“美元体系”不仅是一种货币,更是一张制度网络:美国国债、全球银行清算系统(SWIFT)、美元计价的商品贸易、以及无处不在的美元负债。
当世界恐慌时,所有人都要回到美元怀抱,哪怕是为了偿还债务。直到2014年,美元指数重新回到90以上,美国资本市场成为全球资金避风港。
美元的霸权,再次在危机中被重申。
陸:武器
美元最近一次显得脆弱,并非因为经济,而是因为地缘政治。
2022年俄乌战争爆发后,美国冻结了俄罗斯央行约3000亿美元外汇储备。这一举动让世界重新意识到:美元不只是货币,更是美国干预地缘政治的强大武器。
过去几十年,美国频繁使用金融制裁:对伊朗、委内瑞拉、俄罗斯、甚至中国的企业与个人。
美元体系的信任基础因此受到侵蚀。
数据显示,美元在全球外汇储备中的占比从2001年的71%降至2024年的58%,而人民币、欧元、黄金与非美元资产的比重持续上升。
沙特开始讨论以人民币结算部分石油;印度与俄罗斯建立本币结算通道;法国能源巨头道达尔宣布以人民币完成液化天然气交易。这些变化不再只是象征性的“抗议”,而是实质性的多元化。
在近段时间,类似的事件发生的更加密集。
然而,美元的真正脆弱并不在于这些去美元化行动的速度,而在于美国自身的财政赤字。截至2025年,美国联邦债务已突破35万亿美元,占GDP的124%。财政赤字长期高企,美联储不得不以更低的利率维持债务可持续性。
这意味着美元的信任,正再次建立在“印钞的信心”而非“财政的信用”之上。
当然,美元当下依旧顽强。原因在于,世界上还没有真正的替代者。欧元区缺乏统一财政;人民币仍受资本项目管制;加密货币过于波动。
也就是说,美元的力量,不仅来自美国的经济体量,更来自一种惯性,即全球债务、贸易、金融合约以美元计价,这种“路径依赖”形成了近乎牢不可破的网络效应。
美国财政部长耶伦在2023年一次闭门会议中说过一句颇具现实感的话:“美元地位的最大威胁,不是他国,而是我们自己。”
这或许是美元未来最脆弱的隐患:它既是全球信任的基础,又可能因美国自身的政治撕裂与债务膨胀而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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