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席草行业“凉凉”？突围自救正在进行时！

秋日的南马镇东湖村，不少曾堆满草席、竹凉席的席厂，大门上贴着“厂房出租”的启事。这个早年以“家家织席”闻名的村庄，如今只剩20多户村民还在坚守席业生意，80%的席厂已悄然关门。几乎同一时间，市席草行业协会注销，这个成立于2003年的行业组织，最终与市农民专业合作社联合会合并，成为东阳席草行业“退潮”的又一个注脚。

从清末民初的农家手艺，到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和二十一世纪初的产业盛景，再到如今的冷清与转型，东阳席草行业正带着一代代人的谋生记忆，在时代浪潮中寻找新的航向。

黄金时代 传统手艺“席”卷全球

“东阳人睡草席，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但现在很多年轻人估计都没见过草席。”市席草行业协会原会长陈益智从仓库里拿出积灰已久的草席介绍道，席草编出来的草席又软又透气，冬天铺在床上温暖又舒适。

席草，东阳人称其为草丝。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东阳南马、千祥、画水一带多种植此物，用于织造草席。后来，席草成为“草丝+草席”的代名词。

在东湖村党总支书记、村委会主任胡高尚的记忆里，席草行业的“黄金序章”始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那时候家家户户院里都晒着席草，妇女们坐在板凳上手工编草席，两人合作一天能编三四条。”胡高尚说，这种“家家织席”的景象，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迎来了第一次变革。当时半机械化加工草席开始出现并流行，编织机取代了手工，“一台机器一天能产几百条草席，生产效率大幅提升，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做这行，连外村人都来学手艺。”

胡恭上在介绍自家生产的竹凉席

生产工具变革不仅改变了生产方式，还推动了产品更新，竹凉席随之进入市场。村民胡恭上、胡向红夫妻俩看准了时机，于1997年入行。“起初就我们夫妻俩和两三名工人，一台编织机两班倒，一天能生产150多条竹凉席。”胡恭上回忆道，彼时的草席、竹凉席正值销售黄金期，席业已从副业变成东湖村村民赖以生存的主业。尤其是2000年后，订单呈爆发式增长，“最多时有40名工人，十几台编织机连轴转。”

同一时期，村民胡林君也被这场“席草热”吸引，办起了林君草席厂。“那时候不是每户人家都装有空调，大部分家庭夏天睡竹凉席消暑，冬天睡草席取暖。”胡林君说，每年3至6月的旺季，全国各地的批发商来村里拿货，每月销售额达几十万元。

行业的繁荣，离不开“领路人”的推动。2003年，市席草行业协会成立，时任会长厉永强作为农业高级技师，牵头培育出席草新品种“东选一号”。“老品种每亩地最多产1000斤席草，新品种则达到1100至1500斤，产量提高了近三分之一。”厉永强介绍，他们将培育出的新品种席草苗赠送给南马、千祥、画水等区域的种植户，越来越多人加入席草行业。一时间，席草成了名副其实的“富民草”。

2005年后，我市席草行业版图持续扩大，从国内延伸至海外。陈益智经营的席厂每五天就能发出一个集装箱的沙滩席，销往西班牙、澳大利亚等30多个国家和地区。“一条沙滩席卖6元，虽然便宜但量大，一年外贸产值有1000至1500万元。”陈益智说，东阳不少席业老板在义乌租摊位卖草席、竹凉席，外商照着样品订货，拿到订单后再直接到东阳找席厂生产。彼时，东阳席草行业内外贸年产值达上亿元。

2018年、2019年，我市还依托东湖村的夏凉产业优势，举办了两届中国（东阳）夏凉枕头小件产业博览会暨全国席品交易会（简称东阳枕博会）。第一届东阳枕博会就吸引了来自16个省市的200多家厂商参展，接待观众、客商2万余人次，成交额2.7亿余元，其中国外采购商成交额达500余万元。“当时客商挤满了展厅，各地的订单纷至沓来。谁能想到，短短几年就变了天。”胡高尚感慨道。

凛冬降临 厂房空了订单少了

“去年开始，席业市场就逐渐萎缩了。”胡恭上带着记者走进海之蓝席业的厂房，由于刚过旺季，一楼的十余台编织机处于停摆状态，三楼的仓库堆着少量半成品，四楼、五楼均已出租。“出租的这两层以前全是车间，机器轰鸣声从早响到晚。一楼有十几名工人，这几个月是淡季，基本都休息了。”胡恭上说，他家席业在村里属佼佼者，去年开始受各种因素影响，生意大不如前，“客户没少，但订货量缩了水。以前一个批发商每次都订几千条，现在只敢拿几百条，怕卖不掉压货。”

陈益智的席厂也没能逃过这场“冷清”。前两年，他把最后20余台编织机卖给了废品收购站，改行办起了工艺品厂，仓库里至今还堆放着一些草席、竹凉席。“以前有5个亲戚跟着我做席业，现在只剩3个，还有1个去年也关了席厂。”陈益智说，2019年当选市席草行业协会会长时，他还想着能再撑一把，可没想到，短短6年后协会就注销了。

东湖村的变化更大。走在村内，虽然还能看到不少席业招牌，但大部分席厂已大门紧闭。“以前村里的席厂半夜还灯火通明，现在规模稍大的席厂只剩两三家，八成以上都关了门。有的把机器当废品卖了，有的转行做了别的。”胡高尚说，现在村里冷清了不少。

东阳席草行业的“凛冬”，不是突然降临的。

最直接的冲击，是替代品的挤压。“以前没空调，竹凉席是夏天的‘硬通货’，家家户户都得备上几条。现在有了空调，大家都不愿意睡硬邦邦的竹凉席，更别提草席了。”胡恭上说，2020年后，他们开始转做冰丝席，每条价格从70元至150元不等。

电商的冲击，也让线下渠道失了势。胡恭上在十年前就做过电商，当时主要卖童席，最好的时候一天能卖五六千条，“后来竞争越来越大，我们的产品质量好成本高，在价格上没优势，最终还是将重心放到了线下。”陈益智的外贸生意同样受挫，他说：“这几年受大环境影响，沙滩席的订单锐减，很多席厂撑不下去。”

行业的滞后更是“致命伤”。安吉、台州、东湖曾被业内人士称为浙江省三大夏凉产业基地，但随着时代的发展，东湖已淡出大众视野。“安吉把竹凉席列为重点产业，政府办展销会、给补贴，还搞品牌建设。而东阳的席厂“各自为战”，产品更新换代慢，没有竞争优势。”在胡高尚看来，东阳席草行业的降温，是内外因素交织的结果。

破局曙光 坚守求变开辟新径

胡林君生产的冰丝席

尽管行业冷清，胡恭上的手机却响个不停。“中东客户的订单要跟进，超市的补货需求要确认，新款冰丝席的打样要盯着……我们不能等着行业垮，得找新的路走。”今年与中东地区签下的3000条凉席订单为胡恭上打了劲。“那边气温高，对凉席的需求大，现在正在谈长期合作，希望能趁机打开海外市场。”

胡恭上深知产品创新是企业生存之本，除主打冰丝席外，厂里还生产童席、枕头、枕套。“童席注重柔软环保，我们就用碳化过的材料，还能按客户需求印制图案；冰丝席则分档次，低档的走量，高档的用更好的布料，包边也更精致。”胡恭上分享道，一名超市客户告诉他，现在年轻人偏爱冷色系的冰丝席，他当天便着手打样，3天后送样，客户非常满意并当即订购1000条。

在渠道端，胡恭上坚持“两条腿走路”。“我们跟100多家超市有合作，这些老客户信任我们，每年都会订货。有的合作了十几年，从来没有退过货。”胡恭上说，如今他依然在线上销售童席，以“无甲醛、耐磨”为产品优势，慢慢积累客户。此外，他每年都会参加席博会、义乌国际森林产品博览会等展会。“看看别人的新产品，跟客商沟通交流，不能关起门做生意，不然连市场变了都不知道。”

在东阳席草行业的“寒冬”里，像胡恭上这样“不躺平”的席厂还有不少，他们的探索交织成了行业突围的微光。

以前陈益智会从村民手里收购半成品，既保证了供货充足，也让更多村民有钱赚。如今，他虽然关停了席厂，却还在帮其他小厂家找销路，并对质量改进提出建议。胡高尚同样在琢磨，能否把仍在坚守的席厂凝聚起来抱团发展，一起找订单、提质量、搞创新，让东阳席草行业重现往日辉煌。

除了老一辈从业者对席草行业的不舍与帮扶，东湖村的年轻人也在以更贴近当下市场的方式，为这一传统产业探寻新的生存空间。不少年轻人跳出传统席厂“重生产、轻营销”的模式，将目光投向了夏凉电商领域。他们熟悉短视频运营与直播，会用镜头细致呈现凉席的编织纹理、材质透气性，有的还会针对现代家居需求，对产品进行轻量化改良，比如推出可折叠收纳的便携凉席、印有潮流图案的儿童凉席，或是搭配同系列夏凉枕、凉感盖毯的组合套装，主打“高颜值、强实用”。这群年轻电商人的创新实践，不仅让夏凉产品突破地域限制，触达全国更多细分消费群体，更为一度沉寂的夏凉产业注入新鲜活力。这种新渠道探索与老一辈坚守品质、拓展海外订单的传统优势形成互补，让“老产业+新渠道”的发展潜力逐渐清晰。

此外，东阳席草行业的众多从业者，对产业未来发展仍抱有较高期待。有人建议可以结合东湖村的席草文化，发展“工业旅游”，吸引游客前来参观席草种植、凉席制作，体验手工编席的乐趣；也有人认为可以把席草与文创产品结合，开发席草编织的书签、收纳盒等小物件，吸引年轻消费者；还有人希望政府能出台更多扶持政策，鼓励企业创新，帮助行业更好转型。

时代浪潮滚滚向前，老产业的转型之路或许道阻且长，但正如胡恭上所说：“只要我们不放弃，肯琢磨，就一定能找到属于东阳席草的新航向。”

融媒时评丨守正谋新焕活“东阳席草”

当市席草行业协会注销的消息传来，不少人感叹：又一个传统产业“凉”了。从“户户织席”的盛景，到“八成席厂关停”的冷清，东阳席草业的困境绝非被时代淘汰那么简单。其“凉”的根源在于对市场变化的反应迟钝、产业协同的缺失以及创新突破的懈怠。

东阳席草业的“失温”，其实早已埋下伏笔。早先，东阳席草业靠半机械化提效、新品种增产、外贸订单拓市，踩准了市场节奏。可当空调普及挤压需求，它仍固守竹凉席等老品类；电商重塑渠道，它却因价格战退出线上；安吉等地靠政府搭台、品牌建设突围时，东阳席厂依旧“各自为战”。可见，“守旧”与“散沙”，才是拖垮产业的关键。

走出“寒冬”，关键在“守匠心”与“谋新变”双向发力。产品端先得找准新需求脉搏。胡恭上瞄准中东市场拓订单，按超市反馈改产品，为年轻人推出儿童潮流款、可折叠凉席，这些案例都证明，传统产业要跳出“老产品”思维，对接细分场景、打造组合产品，老手艺才能贴近新消费。

渠道的打通同样重要。东阳席业曾因电商价格战选择退缩，错失线上流量红利。如今，年轻人直播展示席草纹理、讲解材质优势，老一辈则守着老客户稳住基本盘，这种“两条腿走路”的模式恰恰指明了发展方向：线下靠质量口碑留客，线上靠场景营销拓市，双管齐下才能打破渠道壁垒。

凝聚产业协同力是抵御风险的核心。安吉通过政府搭台办展、打造区域品牌实现突围，反观东阳席厂长期分散经营，逐渐失去市场竞争力。正如胡高尚所设想的，若能凝聚仍在坚守的厂家，共建订单对接平台、共享创新技术成果，合力塑造“东阳席草”区域品牌，再借政府政策扶持与引导，定能把“散沙”拧成“拳头”，重铸产业竞争力。

挖掘文化价值，更能为产业注入长久活力。席草行业不只是东阳人的谋生手段，更藏着一代人的记忆。手工编席技艺、席草种植传统，都是珍贵的文化符号。若能发展工业旅游，让游客亲身体验编席乐趣；开发席草书签、收纳盒等文创产品，让实用品变身文化载体，既能激活老手艺的附加值，也能让“东阳席草”的品牌故事被更多人看见。

东阳席草业的转型，从来不是放弃传统，而是用新方法延续匠心。那些在车间里穿梭的草丝和竹丝、直播间里传递的质感，未必不能让“东阳席草”再焕光彩。毕竟老产业从不怕时代变化，怕的是在变化中失去敢闯敢变的勇气。而这份勇气，正是它重寻航向的关键。

记者丨东阳市融媒体中心 徐帆

编辑：许琳琳

二审：董之震

终审：吴旭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