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春的重庆,空气里裹着嘉陵江的潮气,连军统总部那栋灰扑扑的小楼都透着股压抑。沈醉刚把总务处长的算盘拨得噼啪响,就被戴笠的贴身秘书拽进了办公室。办公桌后,戴笠指尖敲着一封举报信,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吃什么”:“遵义炼油厂的案子,你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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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醉
沈醉低头瞥了眼信尾的名字,后背瞬间冒了层冷汗——余乐醒,他的亲姐夫,手把手把他领进军统的恩人。那时候沈醉刚上位没几天,手里攥着军统的钱袋子,正是戴笠跟前的红人。可这份“恩宠”转眼就变成了烫手山芋:一边是把他从毛头小子提拔成实权处长的顶头上司,一边是看着他长大、带他入行的姐夫。家里的母亲和姐姐早就把电话打爆了,哭着求他救救余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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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乐醒
沈醉站在原地,感觉脚底下像踩了两块烧红的铁板。他太清楚戴笠的性子,这哪是派他查案子,分明是一场忠诚度大考。可他更纳闷,余乐醒怎么会落到被举报的地步?这位姐夫在军统里可是“祖师爷”级别的人物,当年多少人想拜他门下都没机会。
说起来,余乐醒的人生比谍战剧还曲折。早年间他可是正经的革命先锋,跟李富春同船赴法勤工俭学,还是周恩来之后共青团旅欧支部的负责人。后来又去苏联学情报和保卫,回国后跟着叶挺闹南昌起义,在11军73团当指导员,林彪都受过他的恩惠。可1927年汕头兵败后,他私拿了部队的金器出走,还给周恩来写了封检讨信,承认“手续上有错误”,这之后就跟党组织断了联系。
走投无路时,戴笠找上门来。那会儿军统刚草创,正缺余乐醒这种懂外语、通技术、还懂情报套路的人才。戴笠三顾茅庐,硬是把他拉进了复兴社特务处。余乐醒也确实没让人失望,一上手就干起了培训的活儿,成了军统的“总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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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笠
1935年的杭州班、1936年的青浦班,再到1938年规模最大的临澧班,戴笠挂着“主任”的虚名,实际大小事儿全归余乐醒管。这临澧班可不简单,一口气招了上千名流亡青年,堪称军统的“黄埔军校”。余乐醒把留法学的化学、苏联学的爆破全用上了,射击手把手教瞄准,毒药怎么配、手铐怎么开,连街头反跟踪的技巧都掰开揉碎了讲。
更厉害的是他会讲课,枯燥的理论能讲得跟评书似的,学员们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后来军统的各个特训班,从兰州到东南,负责人多半是他的学生。戴笠自己都说,临澧班集中了当时军统的所有“人才”。有意思的是,戴笠那套“制造矛盾、运用矛盾、控制矛盾”的驭下手段,据说还是受余乐醒启发才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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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树大招风这话在哪都管用。余乐醒在学员里的威望比戴笠还高,毕业的学生逢年过节都来给他送礼问好,渐渐形成了一股“余派”势力。军统是戴笠的一言堂,谁要是敢拉山头,那就是摸老虎屁股。戴笠表面上对余乐醒客客气气,暗地里早就派了人盯着,小报告攒了一摞。
真正让余乐醒栽跟头的,是1938年底的河内刺汪行动。汪精卫叛逃后,蒋介石气得拍了桌子,严令戴笠“严厉制裁”。戴笠把压箱底的好手都派了出去,陈恭澍当总指挥,余乐醒做技术指导——毕竟论玩毒药、搞爆破,军统里没人比他在行。
余乐醒一开始想玩“无痕暗杀”,琢磨着在汪精卫常去的面包房下毒,后来又计划在浴室放挥发性毒气,可要么找不到机会,要么毒气浓度不够,全泡了汤。戴笠在香港急得跳脚,天天发电报催,最后没办法,只能搞硬闯突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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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精卫
那天半夜,行动组翻墙进了汪宅,本来准备用斧头砸门,结果斧头翻墙时丢了,只能用枪柄砸玻璃。冲进去一看,床上躺着个人,黑乎乎的也分不清是谁,对着腰眼就开了三枪。等逃出来才知道,杀错了,死的是汪精卫的秘书曾仲鸣,正主儿早就换了房间。
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蒋介石把戴笠骂得狗血淋头。戴笠一肚子火没处撒,转头就迁怒到余乐醒头上。正好借这个由头,把他的特训班副主任给撤了,打发到贵州遵义的炼油厂当厂长。名义上是管抗战油料供应,实际上就是发配边疆,断了他在重庆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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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
余乐醒到了遵义也没闲着。那会儿抗战物资紧张,法币贬值得比过山车还快,今天发的工资,明天可能就买不了两斤米。炼油厂经常缺原料,采购资金趴在账上天天缩水。他看着心疼,就跟总务组的人合计,不如拿这钱先倒卖点布匹、粮食,等原料到了再把货卖了换钱。
这在当时的军统根本不算事儿,不少人都靠这招补贴家用,戴笠平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余乐醒运气不好,厂里的副厂长早就嫉妒他的位置,瞅准这事儿写了封举报信,把挪用公款的金额、时间、证人全列得清清楚楚,直接捅到了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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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笠拿到举报信的时候,估计心里都乐开了。他要真想查贪污,军统里比余乐醒过分的有的是,可哪有这么好的机会收拾余乐醒?既能用“贪污”的罪名敲掉这个“山头”,又能试试沈醉的忠心——毕竟沈醉是余乐醒的小舅子,这考验够狠的。
沈醉没法推,只能硬着头皮接了案子。他带着人去遵义,却没亲自上手审,全交给手下去翻账本、问工人。查出来的结果其实挺鸡肋,赚的那点差价,搁当时也就够一家人糊口。可戴笠要的不是真相,是态度。
沈醉多精明啊,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回来给戴笠汇报时,只捡轻的说,反复强调“姐夫也是一时糊涂,金额实在不大”,还拐弯抹角地求轻判。戴笠本来也没打算真杀余乐醒,就是要挫挫他的锐气。先是把人关进渣滓洞,让那些曾经追捧他的学生都看看“余老师”的惨状,等余乐醒彻底没了威风,才把他转到医院软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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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醉
沈醉这步棋走得太妙了:既没违逆戴笠的意思,又给姐夫留了条活路,家里的姐姐和母亲也有了交代。戴笠反倒觉得这小子懂分寸、会办事,更看重他了,没过多久就提拔他当行动组组长,权力比以前还大。
余乐醒出狱后就彻底蔫了。1940年被调到贵阳的修车厂当副厂长,天天跟机器打交道,以前的学生路过来看他,他都躲着不见。好在他的化学底子还在,调配汽油、维修设备倒是一把好手。1941年又回了遵义的炼油厂,这次学乖了,账本看得比谁都仔细,再也不敢动歪心思。
他的日子真正松快些,是1946年戴笠飞机失事之后。军统换成毛人凤当家,余乐醒没了最大的克星,总算调回上海,当上了善后救济总署公路汽车管理处的处长,管后勤运输,也算熬出了头。可好日子刚过两年,1948年底毛人凤又翻起了旧账,下令要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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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人凤
余乐醒早有防备,收拾了几件衣服就逃到自贡,藏在亲友家里。1949年上海解放前夕,他通过老关系联系上三野,还特意给沈醉写了封信,说自己想起义。巧的是,没多久重庆解放,沈醉被卢汉扣了,也跟着起义了。这对郎舅俩,兜兜转转十几年,总算又站到了同一条船上。
起义后,余乐醒分到上海一家矿山机械厂当工程师。他这辈子学的化学、机械总算有了正经用场,看图纸、修机器样样在行。抗美援朝的时候,厂里赶制军用部件,他主动挑了最累的加工活儿,天天泡在车间里调整设备,没人看得出他曾经是军统的“总教头”。
可历史的旧账哪那么容易翻篇。1952年五反运动开始,厂里清查历史问题,余乐醒在军统的经历、当年的贪污案,连带着有人揭发他负责的部件“偷工减料”,新旧账加在一起,他又被关进了监狱。没过多久,就因为心脏病复发死在了里面。
而沈醉呢,后来虽然也经历了不少波折,但当年处理余乐醒案子时的那份“圆滑”,或许真帮他在后来的风浪里多了点生存空间。有人说他忘恩负义,可在军统那种地方, loyalty(忠诚)从来都是双向选择题,一边是亲情恩情,一边是身家性命,换谁都难。
余乐醒这一辈子,真是把“戏剧性”三个字刻进了骨子里。从留法先锋到军统元老,从特训班总教头到炼油厂厂长,最后成了机械厂工程师,起起落落像坐过山车。他当年在南昌起义后写的那封检讨信,90年后还成了证明战友熊正心革命身份的关键证据,也算歪打正着做了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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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乐醒
有时候想想,军统那些人的命运就像缠在一起的线,戴笠的权术、沈醉的圆滑、余乐醒的才华,织成了一张复杂的网。而那封举报信、那句“你去办”,不过是这张网上最锋利的一个结,轻轻一扯,就牵动了几个人的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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