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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镇往西三十里是白马城,镇上车夫林实每日清晨都会赶着马车,载着货物或行人往返其间。这日清晨,雾还未散,林实已将马车检查妥当,正准备出发前往白马城。
“林实,这趟货务必今日送到白马城赵记商行,赵掌柜特意嘱咐,耽误不得。”货栈老板拍了拍车上捆扎严实的木箱。
“您放心,这条路我闭着眼睛都能走,定在晌午前送到。”林实笑着应道,拍了拍身旁的老马“大青”,一跃坐上马车。
时值初冬,寒风已带凛意。林实裹紧了棉袄,哼着小调,驾车出了青石镇。行至半路,雾气渐散,路旁枯草上覆着一层白霜。不远处,一棵老槐树下,隐约可见一个人影蜷缩着。
驶近一看,是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花白头发散乱,脸上布满皱纹,双手紧抱胸前,在寒风中微微发抖。老乞丐面前摆着个破碗,里面空空如也。
林实本能地勒住缰绳,马车缓缓停下。他想起自己怀中还揣着妻子早上塞给他的两个热乎乎芝麻烧饼,本是他路上的干粮。
“老人家,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在这里乞讨?”林实跳下马车,走近问道。
老乞丐抬起头,一双眼睛却意外地清亮有神:“小伙子,老汉我行至此地,腹中饥饿,求口吃的。”
林实犹豫片刻,伸手入怀,掏出那两个还带着体温的烧饼,递了过去:“我这儿有两个烧饼,您若不嫌弃,就收下吧。”
老乞丐眼睛一亮,接过烧饼,也不道谢,便大口吃起来,吃得急,差点噎着。林实忙解下腰间水囊递过去,老乞丐接过饮了几口,这才长舒一口气。
“好香的芝麻烧饼,里面还夹了葱花和盐巴,妙极!”老乞丐抹了抹嘴,笑道。
林实有些惊讶:“您老人家一口就能尝出配料,真是行家。”
老乞丐呵呵一笑,并不解释,只是将剩下的一个烧饼小心揣入怀中,然后抬头仔细打量林实:“小伙子心善,会有好报的。听老汉一句,今日若遇岔路,莫走寻常道,择左而行可避祸。”说罢,也不等林实回应,便起身拄着根竹杖,蹒跚而去,转眼消失在雾气中。
林实愣在原地,回味着老乞丐的话,摇摇头只当是疯言疯语,继续驾车赶路。
行不多时,果然来到一处岔路口。向左是一条少有人走的小路,向右则是平日惯常行走的大道。林实想起老乞丐的话,心中犹豫,眼看天色尚早,大道路宽好走,何必绕远?
“大青,咱们还是走老路吧。”林实轻抖缰绳,驾车驶上右侧大道。
马车行了一里多地,前方忽然出现几棵大树横倒路上,拦住去路。林实蹙眉,正要下车查看,忽然从道旁树林中窜出三个蒙面大汉,手持明晃晃的钢刀,将他团团围住。
“留下货物和钱财,饶你不死!”为首一人喝道,声音粗哑。
林实心中一惊,知道遇上了劫匪,忙拱手道:“各位好汉,我这车上只是普通货物,不值几个钱,还请行个方便。”
“少废话!我们盯赵记商行的货不是一天两天了!”另一劫匪挥刀上前,“快滚下车,否则性命不保!”
林实暗叫不好,这些劫匪分明是有备而来,连送货给谁都一清二楚。他心急如焚,正思索脱身之策,忽然听得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官差来了!官差来了!”有人高声呼喊。
劫匪们顿时慌乱,互相使个眼色,竟不逃走,反而持刀直扑林实。眼看钢刀将至,林实闭眼等死,忽听“嗖嗖”几声,接着是劫匪的惨叫。睁眼一看,三名劫匪手腕各中一枚石子,钢刀落地,疼得龇牙咧嘴。
道旁林中缓步走出一人,正是方才那老乞丐。他手持竹杖,步履稳健,全然不似先前蹒跚模样。
“光天化日,拦路抢劫,好大的胆子!”老乞丐声如洪钟。
劫匪头目忍痛捡起刀,怒道:“老东西,多管闲事!”挥刀向老乞丐砍去。
老乞丐不慌不忙,竹杖轻点,正中头目手腕穴道,钢刀再次落地。其余二人见状,一同扑上,老乞丐身形飘忽,竹杖连点,不过三两下,便将三人打得抱头鼠窜,逃入林中。
林实看得目瞪口呆,忙跳下车,躬身便拜:“多谢老人家救命之恩!方才不听您言,险些丧命,实在惭愧。”
老乞丐扶起他,笑道:“合该你有此一劫,也是你善心所致。快起身吧,路上还有麻烦,需得小心。”
林实疑惑:“还有麻烦?”
老乞丐指指车上货物:“这些人不是普通劫匪,是冲着你这批货来的。你且告诉我,这箱中是何物?”
“是赵记商行定的一批绸缎,”林实答道,随即又犹豫,“至少货单上是这么写的...”
老乞丐点头:“且打开一看。”
林实犹豫:“这...私自打开客商货物,不合规矩。”
“性命要紧,还是规矩要紧?”老乞丐反问。
林实思忖片刻,觉得有理,便动手拆开木箱。掀开一层绸缎,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绸缎下面,竟是满满一箱精制盐砖!
“这...这是私盐!”林实脸色煞白。当朝盐铁官营,私运盐砖是重罪,轻则流放,重则杀头。
老乞丐并不意外:“赵记商行明里做绸缎生意,暗地里却贩运私盐。今日那些劫匪,怕是竞争对手派来的。”
林实冷汗直流:“我全然不知情,只是接货送货...”
“你若将这货送到赵记,便是人赃俱获,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老乞丐缓缓道。
林实恍然大悟,后怕不已,向老乞丐深深一揖:“求老人家指点迷津!”
老乞丐沉吟片刻:“你将盐砖尽数倒入前面河中,仍用绸缎装满箱子,照常送货。”
“可...如此一来,赵掌柜岂会罢休?”
“我自有道理。”老乞丐微微一笑,附在林实耳边低语一番。
林实听罢,虽仍有疑虑,但见识过老乞丐的本事,便依言行事。二人将盐砖尽数沉入附近河中,只留绸缎装满木箱,重新捆扎妥当。
处理完毕,老乞丐道:“我与你同去白马城。”
二人驾车改走小路,平安抵达白马城。来到赵记商行,林实递上货单,赵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人,小眼锐利,亲自验货。打开木箱,见全是绸缎,无一盐砖,顿时脸色大变。
“这...这是怎么回事?”赵掌柜强压怒火,低声问林实。
林实按照老乞丐所教,坦然道:“途中遇劫,幸得这位老人家相救。为保货物周全,只得将贵重物品另行处置了。”
赵掌柜眯眼打量老乞丐,目光闪烁:“什么贵重物品?我委托运送的明明是绸缎。”
老乞丐上前一步,微微一笑:“赵掌柜,明人不说暗话。青石镇往西三十里,老槐树下,可是个好地方?”
赵掌柜闻言,面色骤变,挥手屏退左右,压低声音:“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老乞丐从怀中取出一枚木牌,上刻奇异纹样,递给赵掌柜。赵掌柜接过来一看,手竟微微发抖,恭恭敬敬将木牌奉还:“原来是...晚辈有眼不识泰山,恕罪恕罪。”
老乞丐收回木牌:“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追究。至于这批‘绸缎’,照价支付运费便是。”
赵掌柜连连称是,立即付清运费,客客气气送二人出门。
离开赵记商行,林实满腹疑问,老乞丐知他心思,笑道:“你请老汉吃烧饼,我救你一命,咱们两清了。不必多问,日后自有分晓。”
林实知道高人行事莫测,不便多问,便邀老乞丐到相熟的小店用饭。饭后,老乞丐告辞离去,临走又嘱咐:“三日后的午时,到城西‘一品茶楼’等我,有要事相托。”
林实应下,目送老乞丐远去,方才驾车回青石镇。
回家后,林实将与老乞丐相遇之事告知妻子秀云。秀云听罢,连声称奇:“定是你积德行善,感动上天,派贵人来相助。”
三日后,林实如约前往一品茶楼。老乞丐早已在雅间等候,今日他换了一身干净布衣,精神矍铄,与先前判若两人。
“实不相瞒,老汉我姓周,单名一个远字,本是江湖中人,如今金盆洗手,归隐田园。”周远开门见山,“那日见你心地纯善,故有一事相托。”
林实恭敬道:“周老前辈有何吩咐,晚辈力所能及,定当效劳。”
周远从怀中取出一本旧册子,封面上无字:“这是我毕生所学,记载些强身健体、防身避险的法子。我无儿无女,不愿这门技艺失传,你可愿学?”
林实又惊又喜,忙起身行礼:“蒙前辈不弃,晚辈愿学!”
自此,林实每逢闲暇,便随周远习武强身,学习医理。周远所授功夫不重杀伐,而以自保为先;医理不尚玄虚,但求实用。林实天资虽不出众,却肯下苦功,数月下来,竟也小有所成。
一日,周远对林实道:“你如今技艺初成,可助人了。白马城南有户柳姓人家,家中独女染怪病,久治不愈,你可前去一试。”
林实犹豫:“晚辈医术粗浅,恐难当此任。”
周远笑道:“放心前去,依我平日所教诊治便是。”
林实只好带着药囊,寻至柳家。柳家是寻常人家,夫妇二人守着独女柳依依过活。依依年方二八,本是个灵秀姑娘,近半年来却日渐消瘦,终日昏睡,清醒时也神思恍惚,请了多位郎中都束手无策。
林实诊视之后,发现依依脉象奇特,似有异物作祟。依照周远所教,他取出一包特制药粉,兑水让依依服下。不多时,依依呕吐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细看竟是些毛发与碎骨缠结而成。
柳家夫妇大惊,忙问缘故。林实解释:“此乃‘积郁结’,因长期忧思郁结,加之误食不洁之物,在腹中形成。今已吐出,好生调养便可康复。”
果然,不过半日,依依神智渐清,能认父母,进粥食。柳家感激不尽,硬塞给林实一大笔诊金。林实推辞不过,只取少许,余者尽数退还。
此事很快传开,陆续有人上门求医。林实谨记周远教诲,行医不收贫者分文,富者随缘乐助。如此过了半年,林实医术精进,在白马城一带小有名气。
某日,周远忽至林实家中,神色凝重:“近日将有大难临头,你须早作准备。”
林实忙问端的。周远道:“赵记商行的赵掌柜,因私盐案发,已入狱候审。他怀疑是你我举报,怀恨在心,竟诬告你我同谋贩运私盐。三日后,官府将来拿人。”
林实大惊:“这如何是好?我们并未举报于他!”
周远叹道:“那日我出示令牌,他误以为我是盐帮高层,不敢造次。后来盐案爆发,他以为是我清理门户,故反咬一口。此事我自有应对之策,只是你需暂时离家避祸。”
林实信任周远,当即收拾行装,准备依计行事。不料次日清晨,官兵提前而至,将林实家团团围住。
“林实出来!奉官府之命,拿你归案!”差头高声喝道。
林实与妻子秀云惊慌失措,正要开门,忽听屋顶传来周远声音:“且慢!”
但见周远从屋顶跃下,手中持一封信函:“我乃钦差密使,奉旨查办私盐案。这是刑部文书,尔等可验看!”
差头将信将疑,接过信函细看,顿时脸色大变,忙躬身行礼:“不知大人在此,卑职冒犯!”
周远正色道:“私盐案主犯赵某已招供,与林实无关。你等回去复命吧。”
差头不敢多言,率众退去。
林实在屋内听得真切,待官兵离去,方出门向周远道谢。周远却摇头:“此事尚未了结。赵掌柜在江湖上悬赏重金,买你我性命。近日必有杀手前来。”
秀云吓得面色惨白:“这如何是好?”
周远道:“不必惊慌,我自有安排。只是需借林实与我外出一段时日,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秀云虽不舍,也知事关重大,只得含泪为林实准备行装。
当夜,周远与林实悄悄离家,往北而行。不出周远所料,次日便有不明身份的人追踪而至。周远带着林实专走偏僻小路,时而设下陷阱,时而故布疑阵,将追兵耍得团团转。
一日,二人行至一处山谷,周远忽然停步:“来了。”
话音刚落,四面闪出七八个黑衣汉子,各持兵刃,为首一人冷笑道:“周远,你害我们盐帮覆灭,今日取你性命!”
周远淡然道:“盐帮祸国殃民,早该铲除。尔等若肯弃暗投明,尚可宽大处理。”
众匪大笑:“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纷纷挥刀攻来。
周远将林实护在身后,竹杖轻点,身形如风,不多时已点倒数人。林实也施展所学,自保无虞。正激战间,忽听号角声响,一队官兵涌入山谷,将众匪团团围住。
原来周远早已通知官府,在此设伏。盐帮余孽尽数落网,无一漏网。
事毕,周远对林实道:“此事已了,你可安心回家了。”
林实不舍:“周老前辈不与晚辈同回么?”
周远微笑摇头:“我本江湖飘萍,缘聚则聚,缘散则散。你我有这一段师徒缘分,已是难得。望你秉持初心,行善积德,不负所学。”说罢,飘然而去,不知所踪。
林实回到青石镇,继续往日生活,只是不再单纯赶车,也行医济世。他将周远所授医术整理成册,广为传播,惠及乡里。每逢初一十五,他总会买上几个芝麻烧饼,一个自己吃,其余的送给路遇的穷苦人。
有人说,曾见周远在北方大漠出现,单人独骑,横扫马匪;又有人说,在江南水乡见过他,妙手回春,救治瘟疫。真伪难辨,只留下一段烧饼奇缘,在青石镇代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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