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2月,南京沦陷前夕,市长萧山令一再拒绝离城。
手下多次劝他撤退。他只是摇头,扔下那一句:“矢志与城共存亡。”
他手中仅有两个步兵师和一支宪兵队。守城是死局,他心知肚明,可他不忍心弃城而去。
日军逼近,炮火一昼夜未停。萧山令调宪兵、警察,死守长江一线,掩护溃兵南撤。
他本人站在煤炭港浅水区,身穿军服,连续作战五小时。
兵尽、援绝,身边只剩尸体,他与所剩无几的官兵拔出刺刀,一次又一次杀向日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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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山令
当日军从水陆两面扑来时,他举枪自戕,倒在浑水之中,履行了誓言——“与南京共存亡”。
“杀贼不力,无以对百姓”
1892年6月11日,萧山令出生于湖南益阳县大泉乡四方山村。
萧家是乡里有名的书香门第,祖上三代皆登科入仕。虽然时代已渐脱科举,但“诗书传家”的理念在这个家庭中未曾松动。
萧山令自幼聪颖,性格寡言,爱书如命,善记兵事,常从父亲藏书中翻阅清末军政、洋务、疆域地图之类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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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爱玩物,也不愿交游,常在夜里点灯自读。父亲原以为他将来或能走上仕途,但1904年,他自师范学校毕业时,举国正陷入列强蚕食、清廷腐败之乱局。
少年心中已有抉择——弃文从武。
1909年,他考入湖南陆军小学堂。当时,这所学校是湖南新军的重要培养基地。1911年,武昌起义爆发,湖南军政体系剧烈动荡,军校一度停办。
1912年,他转入湖北武昌陆军第二预备学校。两年后,考入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三期步兵科,成为清末新式军事教育体系中的一员。该校以严苛著称,不论出身、不讲背景,只论操练成绩与实战能力。
同期同学中,有后来的陆军上将张治中。萧山令在三连,历练扎实,课业稳定,体能优异,操典熟练,常为教官口头表扬之人。
1916年冬,他从保定毕业,被分配至湘军贺耀祖部任排长。贺为保定一期,留学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对部属选拔极为严格。萧山令初上任便承担排战术、后勤、射击训练等职责,旋即升任连长、营长。他统兵有序,赏罚分明,注重士兵情绪与体能调配,深得部属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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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年代初,因长期在湘西地区作战,他被调任沅江县知事,整肃地方武装、修筑治安体系。彼时军政混合体制盛行,文官难治地方,军人出任县政成为常态。
1926年,北伐战争爆发,萧山令随军出征,担任作战参谋,曾参与江西南部、福建北部战役,表现稳健,被提拔为团附。
1927年,战后返回湖南,出任益阳县长。
同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宪兵系统由旧警政体系改组而来,需大量军事素质过硬又熟悉民政的军官。1929年1月,萧山令调往南京,任宪兵中校参谋,正式进入中央体制核心圈层。
此后几年,他历任宪兵训练编制负责人、总务处长,主持组建宪兵旅团、警备中队、邮电站检查所。
他主张严密纪律、稳定编制、清晰层级,推动宪兵从“执法武装”走向“战时支援单位”。1932年,宪兵司令部正式成立,谷正伦为司令,萧山令任其下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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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南京政务机关正值调整,他肩负组织建设之重任,几乎事无巨细,凡制度、章程、调令,均经其过目裁定。
1936年,萧山令升任宪兵司令部少将参谋长,跻身核心指挥圈。
1937年春,升为宪兵副司令,兼任首都警卫军副总司令,职务之重,已非一部一旅之将。
但转折来得迅速。
1937年夏,淞沪会战爆发。日军攻陷上海后,沿江推进,目标直指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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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苏州、无锡相继失守。政府机关开始西迁,国防部移驻重庆,军委会迁往武汉。
南京,成为名义上的首都,实际上的孤岛。
此时宪兵司令谷正伦病退,萧山令临危受命,代理宪兵司令、南京警备副司令、防空司令与首都警察厅厅长等职。
国民政府定下方针为“短期固守”,蒋介石令唐生智出任卫戍总司令,兵力约十五万,其中多为从淞沪战线撤回部队,士气不振,补给不足。
宪兵、警察虽非主战部队,却被紧急编入防线序列。战斗还未开始,市长马超俊即接令西撤,由萧山令任代理师长,主持市政事务,兼理政务、治安、后勤、卫生与市民疏散事务。
南京开战前,萧山令并非不知战局不可为。他多次在内部会议中指出:“兵力分散,退路未定,空军无援,江防不设,守乃苦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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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仍接令守城,并在接到命令后迅速调整城防配置,将宪兵、警察等部调往水西门、光华门、复成桥、清凉山等重要防线,构建第二道战斗防御。
他亲赴前线,带指挥图,巡查火力布点。
老友陈楫川悄悄劝他快些走,说:“山令,你留下是死啊。”
他沉默片刻,只说:“我受命保卫首都,若战不力,不能见先人。防守无方,无以对党国;杀贼不力,无以对百姓。”
他已决定留守,与城共存亡。
最后的时刻,仍身兼八职
1937年12月1日,日本天皇签署“攻击南京”的敕令。
此后,日军调集了八个师团、两个独立支队及大量航空、炮兵、辎重与工兵部队,兵力接近三十万人。
自上海溯江而上,重兵压境,步步紧逼,目标直指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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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3日,形势急转直下。南京外围的正规军部队在未能有效阻敌的情况下,被迫渡江北撤,撤退仓促,未能组织成规模抵抗。
南京,自此变成被包围的孤城。
而在这座孤城之中,萧山令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
他兼任首都警察厅长、防空司令、南京警备副司令、代理南京市长等要职,实则统辖城内全部军事与治安力量。
从中央部委到市政警署,从城墙守备到巷口治安,他几乎一人挑起南京城最后的骨架。
从12月4日起,日军对南京的外围防线发起试探性进攻。城东、城南相继吃紧,日军重炮已可远程覆盖城区。
萧山令紧急调集宪兵、警察部队,依据地形重新部署守备重点。他将可调动部队分别布防于上新河、棉花堤、水西门、汉中门、清凉山、明故宫与复成桥,意图依托城墙与护城河作最后一线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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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7日,全面围攻开始。
日军步兵、炮兵、坦克协同作战,从汤山、秣陵关、淳化、板桥等方向合围南京。东南一线的光华门首当其冲,成为日军重点突破口。
驻守光华门的是警察第三大队第八中队,以及义勇队、防护团和平民志愿者。他们用沙袋堵塞破损段,白天修补掩体,夜间轮流值守,面对敌军持续炮击毫不退却。战斗持续两个昼夜,最后整支中队全数牺牲。
得知这一消息后,萧山令即刻命令第六中队火速增援。
新兵力刚一抵达便遭敌军炮火压制。日军趁机强攻城门,坦克开道,步兵尾随,曾一度突入光华门内部。关键时刻,警察部队与守军反击,将敌人逐出,但己方伤亡超过半数。
12日下午,雨花台失守。紫金山方向也被敌军突破。南京城腹地暴露在敌军火力之下,局势濒临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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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萧山令,早已身兼八职。所谓“印绶累累,公务猬猬”,非虚言。
兵力不足、弹药紧缺、联络不畅,南京的所有系统都在崩塌边缘。
宪兵部队原属中央系统,本职是军纪纠察。战时他将宪兵编入作战序列,共约5000人,配合野战军作战。
警察则原本负责市政治安,战时由他亲自改编为战斗部队。警察厅内部九个分局全数重组为八个武装警察大队与一个水警队,辖下组成三个保安警察大队,合计6000余人,全部配发武器,实施军事化编组。
他增设战时指挥中枢,调集曾有军旅背景的警官担任主官,日夜训练、同步排兵、连夜转岗。
在守卫工作之外,他还承担了防空与安全区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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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飞机轰炸频繁,萧山令下令在城区设立防空指挥所,指挥民众疏散、组织掩体建设。
与此同时,国际社会在南京设立的“国际安全区”——即以中山北路为界的一片区域——需要本地警力协助维持秩序。
警察厅抽调数百名警员组织“难民区警卫队”,日夜巡逻,防火防盗,甚至收容流散儿童。
警察分驻所、各派出所配枪巡逻,不时拦截携带炸药、燃料的可疑分子。
即便南京政务系统已整体撤离,他仍坚持维持城市秩序底线,努力避免在全局崩溃前,发生更大的混乱。
战斗最激烈时,他亲临清凉山、水西门、上新河与棉花堤等前线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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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导团第一营及第五团机枪连死守上新河至汉中门一线;第二团固守清凉山,机枪阵地延伸至明故宫南侧;第十团第三营则布防复成桥至三十三标地段,第五连为预备队,随时机动。
每一个阵地失守前,皆战至最后一人。
“杀身成仁,今日是也!”
1937年12月11日,南京保卫战进入最后阶段。
这一天,蒋介石电令相机撤退。
接电后不久,南京卫戍司令唐生智居然下令全军准备突围,随后却率亲信人员悄然离开南京,先行渡江至浦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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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生智
此时城内火线不断,宪兵、警察以及残余的正规部队还在清凉山、雨花台、水西门、中华门等要点展开激烈战斗。多数一线部队并未接到撤退命令,还有许多阵地正处于胶着状态,战况紧张,无法抽身。
他们在等,但等来的不是救援,而是失联。
光华门、中华门、水西门三道主防线在13日拂晓前后相继失守。日军坦克与骑兵分头突入雨花路、升州路,迅速逼近南京市中心。城中守军尚未完全溃败,一些分散部队仍在巷战之中,尤以小营、汉西门、清凉山一带为甚。
数百名警察与官兵组织反击,以步枪、手枪、警用机枪死守街头据点。
到13日上午,能够突围至下关方向、成功脱离战斗的警宪部队,不足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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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场混乱中,萧山令却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12日清晨,身兼宪兵副司令、首都警察厅厅长、代理南京市长等多职的萧山令,终于接到了“可组织撤退”的电令。
不同于唐生智的沉默离城,他立即召集各部主官,启动撤退计划,并同时着手收拢四散官兵。他身边的文件与经费只带走最必要部分——关防印信与四万元军饷。
当夜,萧山令率四百余名警察与宪兵组成临时战斗单位,边打边退,向下关方向突围。
在城中无法取得统一部署、缺乏交通工具、外围已无接应的情况下,他选择节节设防、沿线转移,在每个节点尽力维护秩序。
但他们并不知道,江边的船,已经停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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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南京卫戍司令部曾下达“与南京城共存亡”的指令,命令所有渡船停泊浦口,严禁擅动。
江北部队未接到新的更改命令,也没有任何越江接应安排。
萧山令部抵达下关后,发现江边早已挤满等待渡江的溃兵与市民,人数多达数万,无船、无桥,渡江无门。
岸边秩序陷入混乱,一些士兵甚至开始夺船、溺水、开枪、哗变。
萧山令一面安抚官兵情绪,一面组织紧急自救。他下令拆除街边店铺木门,征集圆木、船板等材料,就地制作木筏与浮排,划定集结点,按连排分批准备过江。
为稳定秩序,他还在岸边设立临时哨卡,亲自巡视,强令不得乱动民众财物。
12日夜,江面起雾,日军舰艇趁机进入长江段实施封锁,炮火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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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13日清晨,仍有万余人困守江滩。更糟的是,日军骑兵、装甲兵自后方雨花台方向逼近,意图一举围歼下关一线守军。
激战爆发。
当晚,萧山令命宪兵教导团两营部队据守蛇山、龙蟠里、五台山等高地,掩护主力部队撤离。他本人未离,仍坚守阵地。整夜,江边枪声未绝,火光冲天。
在此前的几天里,萧山令不仅负责撤退,还在最危险的方向亲自指挥作战。
早在12月9日,日军猛攻光华门至通济门一线,守军一度后退。萧山令命令宪兵周竞仁团长率两个加强连紧急增援,成功将已突入护城河的敌军击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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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结束后,他没有夸功,而是立即让部队转入防御再部署。每一次调整都伴随着兵力削减,但他从未下达“弃阵地”指令。
12日早上8点,他才离开位于警厅的临时指挥部。
那一夜,他未休一刻,一边传令各部接应,一边亲自审阅战况汇报,最后才决定亲率中坚突围。
他对部属讲得很清楚:
“堂堂中华军人,决不贪生怕死而负国家民族。愿与弟兄们一起,与南京共生死存亡。”
而对于撤退,他下令明确:“未奉命令,不得弃守阵地,违者军法从事。”
他虽身兼多职,但从未将责任推给他人。
萧山令还被正式任命为“第三次过江行动指挥官”,负责宪兵部队越江集结与突围。然而行动未能如期执行。
他最终选择留下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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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3日清晨,日军骑兵与海军陆战队协同推进,抵达下关渡口外围。江滩上的宪兵与警察已所剩无几,弹药即将耗尽。
萧山令站在江堤上,望着江对岸的浦口,那里本应有船队等待,但一艘未现。
他看着一波又一波,从水里,从陆地冲过来的日军,高喊:“杀身成仁,今日是也!”
萧山令和最后的官兵们拔出了刺刀,同日军近距离白刃格斗持续数十分钟。
直到最后一刻,他仍与数十名残部奋战到底。
战斗结束时,他已身负重伤,不愿被俘受辱的他,举枪自尽殉国,时年四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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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7月,萧山令被追认为“抗日革命烈士”。
萧山令不是无知者的莽勇,而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他知兵力悬殊,知命令混乱,知援军已走,知形势不堪一击。
但他仍调兵遣将,亲赴一线,组织自救,掩护群众,死而后已。
“敦诗笃礼,义胆忠肝,气吞暴日,名并钟山。”
参考资料:
6000警察参加“南京保卫战 胡剑明
南京保卫战中杀敌殉国的萧山令将军_秦军
何兰生编著. 《中国抗日将领英烈谱 上》 2014
钟启河,周锦涛主编. 《湖南抗战阵亡将士事略》 2011
《江苏抗战人物传略》徐树法主编
束建民主编. 《南京百年城市史 1912-2012 13 人物卷》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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