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背村深处,有户黄姓人家,当家的黄老汉年近七旬,脸上的皱纹像是用犁铧在黄土地上深耕出来的一般,记录着一生的风霜。他的老伴走得早,是二十年前一场叫不上名头的恶疾,撒手人寰,留下三个半大不小的儿子。黄老汉既当爹又当妈,一口饭一口粥,硬是把三个儿子拉扯大,又熬干了骨髓,挨家挨户说尽好话,凑足彩礼,给他们都娶上了媳妇,成了家。大儿子和二儿子颇有出息,先后在城里立了脚,安了家。小儿子黄金明则留在村里,守着祖上传下来的几亩薄田和老屋,娶的媳妇秋玲,是邻村老实人家的女儿,人有些木讷,俗称“半傻”,但心地纯良。儿子黄启山,今年刚满十岁,却自小体弱,反应也比同龄孩子慢上半拍。
眼看着儿子们都成了家,黄老汉肩上的担子总算卸下,本以为能喘口气,享几天清福,谁知福薄命舛,一场突如其来的重病将他击倒在床,起初还能勉强坐起,后来便彻底瘫了,吃喝拉撒全靠人伺候。请来的郎中瞧了,都是摇头,私下里对黄家兄弟说:“准备后事吧,老爷子这身子,油尽灯枯,不过是拖日子罢了。”
黄家老大和老二在城里住惯了,嫌老父卧病在床是个累赘,互相推诿,谁也不愿接去城里照料。平日里,便是汇些钱回来,便算是尽了孝心。守在老汉身边的,只有小儿子黄金明和媳妇秋玲。黄金明对老爹还算尽心,端茶送水,擦身翻身,只是眼看着老爹一日不如一日,心里也如同压了块大石。
这一日,三兄弟聚头,商量老爹的后事。老大提议:“得给爹找处好风水,保佑我们黄家子孙兴旺。”于是,他们请来了附近十里八乡大大有名的风水先生——张先生。这张先生干这行当二十多年,点的阴宅、阳宅不下数百,在村民眼中,他的话堪比金科玉律。
张先生来了,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神锐利,留着山羊胡。他带着黄家三兄弟,在村子周围的山野里转悠了两天,翻山越岭,罗盘不知摆弄了多少回。最后,他站在村西头一处向阳的山坡上,罗盘一定,手指一点,语气笃定:“就是此处!此乃‘金蟾抱珠’之穴,聚气藏风,老人若葬于此,必能福泽后代,保你家业兴旺,子孙得福!”
黄家兄弟闻言大喜,当即决定将父亲的坟茔定在此处。
张先生临走前,又慎重地翻了黄历,选出几个下葬的吉日,特别叮嘱:“下葬的时辰至关重要,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切莫误了时辰,否则宝穴灵气尽泄。” 说罢,他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取出一个样式古朴的六角黄铜小铃铛,铃身刻着细密的符文,交给黄金明,神色严肃地交代:“下葬之时,务必将此铃塞于老人右手手心之下,如此,可保死者安宁,生者富贵无忧。”
黄家这边紧锣密鼓地准备寿衣、棺木、香烛纸钱,一应物件齐全,只等老爷子咽下最后一口气。
可这黄老头,明明已多日滴水未进,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皮肤蜡黄干瘪贴在骨架上,手脚冰凉如同寒铁,呼吸微弱得隔上大半天,才从喉咙深处发出“嘶……”的一声,细若游丝,需得将耳朵凑到唇边才能勉强听见。偏偏就是这口气,迟迟不断。
这天,黄金明在村里听到风声,说邻村有户富户也看中了那块“宝地”,正托人打听。黄金明顿时心急如焚。他与两个哥哥不同,大哥在单位,二哥做生意,就属他守着几亩田地,收入微薄,媳妇不顶事,儿子又孱弱,未来的日子一眼望得到头。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块风水宝地上。他曾悄悄拉住张先生追问:“张先生,这宝地……真能保佑我家发财富贵?我儿子启山将来能有出息?” 张先生捋着山羊胡,高深莫测地微微一笑:“放心,只要令尊按我指点的吉日吉时入土,这些……都不是事儿。”
黄金明回到家里,对着墙上的黄历反复计算,三天后,便是这个月最后一个适合下葬的“好日子”,下一次就要等到下个月二十七了。他等不起,万一地被别人占去,他的富贵梦,他家的未来,就全完了!
夜深人静,黄金明辗转反侧,再次起身来到老爹的房间。油灯如豆,昏黄的光线照在黄老汉青白灰败的脸上,几乎看不出生机。除了那微弱到极致的吸气声,他与死人已无分别。黄金明在狭窄的屋子里焦躁地踱步,鞋底摩擦着坑洼的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他看着炕上形同枯槁的父亲,又想想自己困顿的家境和渺茫的未来,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被一种狠厉决绝取代。他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他叫醒睡眼惺忪的秋玲,两人合力,给昏迷不醒的老爹擦洗了身体,换上了早已备好的寿衣。黄老汉的身体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然后,他们小心翼翼地将老人抬到了院中早已备好的棺材里。黄金明颤抖着手,给城里的大哥、二哥打了电话,声音带着刻意装出的悲戚:“爹……爹他刚才咽气了……”
他的算盘打得很精:老爹现在就剩一口气,放在棺材里等死,和躺在炕上等死,没什么区别。只要赶在三天后下葬,就不算错过吉时,还能保住宝地。这是一举两得!
天一亮,黄老大和黄老二都赶了回来。黄家院子里搭起了灵棚,请来了吹鼓手,一时间倒也显得热闹非凡,孝子贤孙的哭声此起彼伏。第三天一大早,遵循张先生选定的时辰,举行了简单的仪式后,封棺钉钉。长长的送葬队伍吹吹打打,将黄老头的棺材送往村西那块“宝穴”。
下葬时,黄金明心里有鬼,手心里全是冷汗。他按照张先生的吩咐,在封棺前,悄悄将那个六角铜铃塞进父亲冰冷僵硬的手心底下。触手那一片冰凉和僵硬,让他心里稍安——手都这么硬了,肯定是死透了。他这样安慰自己,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只等着祖宗显灵,好运降临。
然而,好运并未降临。没过半个月,黄金明和媳妇秋玲搭村里人的拖拉机进城购置杂物。回村途中,在一个陡坡急弯处,拖拉机突然失控,猛地翻进了路边的深沟。同车的两个村民只是擦伤,可黄金明却被沉重的车身死死压住,当场血肉模糊,气绝身亡。秋玲的头则重重撞在沟里一块凸起的尖石上,头骨碎裂,也没能救回来。夫妻二人竟在同一场意外中双双殒命。
十岁的黄启山一夜之间成了孤儿,黄老大无奈,只得将侄子接到城里抚养。可厄运仿佛盯上了黄家。没多久,黄老大在工作中犯了个致命错误,被领导当众严厉斥责,直接辞退。黄老二经营的熟食铺子,半夜不知何故突然起火,火势迅猛,不仅自家店铺烧得精光,还殃及池鱼,把隔壁店铺也点着了,赔得倾家荡产。
仿佛一夜之间,黄家三个儿子,死的死,败的败,往日里还算兴旺的家庭,被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愁云惨雾笼罩。
黄老大和黄老二聚在一起,借酒浇愁。酒入愁肠,化作满腔怒火。两人想起那风水先生张金牙,不由得拍案大骂,污言秽语不绝于口:“什么狗屁风水宝穴!分明是害人家破人亡的绝户地!”
第二天,带着满腔愤恨,黄家兄弟气势汹汹地去找张先生算账。可刚到张先生家门口,就被邻居告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那位神通广大的张先生,早在半个多月前,就已经暴毙身亡!据说死前痛苦不堪,哀嚎了整整大半夜,最后七窍流血而亡,死状极惨,连郎中都查不出是什么怪病。
黄家兄弟面面相觑,心中疑窦丛生。他们慌忙赶回牛背村,直奔父亲的坟地。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倒吸一口凉气:下葬时还郁郁葱葱的山坡,此刻竟是一片枯黄,仿佛被烈火燎过。坚实的土地,以父亲的坟为中心,裂开了好几道狰狞的巨大口子,深不见底,像是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地震。
两人吓得腿一软,跪坐在地,冷汗涔涔而下。这情形,任谁看了都知道出了大问题,绝非寻常。
兄弟俩意识到事态严重,奔波上百里,从外县重金请来一位据说很有道行的老阴阳先生。这位老先生须发皆白,眼神浑浊却透着精光。他围着那片山脉,不辞辛劳地走了整整三天,时而登高望远,时而掐指计算,最后站在黄家坟前,长叹一声:“唉!布阵之人,好大的手笔,好深的心机!可惜啊可惜,功亏一篑,反遭天噬!”
仔细询问缘由后,老阴阳先生告诉面如土色的黄家兄弟:“此地脉异动,草木枯焦,坟冢开裂,非止你一家。老夫查勘,以此为中心,周边一百零八座坟茔皆生异变。这些坟,无一例外,皆是那张先生所点!他这是以百座阴宅为基,布下了一座‘困龙大阵’,妄图窃取此地龙脉气运,行逆天改命之事啊!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黄老爷子一下葬,竟引动阴阳逆乱,阵法反噬,那张先生道行不够,首当其冲,自然是哀嚎毙命,七窍流血而亡。”
老阴阳先生目光如电,射向抖如筛糠的黄家兄弟:“能引动如此剧烈的阵法反噬,关键就在于你家老爷子的坟。若老夫所料不差……你家老爷子下葬之时,恐怕……尚有一丝阳气未绝!活人带着阳气入此极阴之阵,如同冷水滴入滚油,怎能不引发惊天巨变?如今你黄家死的死,败的败,还只是开始,若不及早化解,怕是……怕是满门死绝,香火断绝啊!”
黄家兄弟有心辩驳,说父亲下葬时早已断气,可想起当日种种,尤其是黄金明那闪烁的眼神,以及父亲那异常僵冷的手脚,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剩下磕头如捣蒜,哭求老先生指点一条生路。
老阴阳先生仰天长叹,良久才道:“冤孽啊!事到如今,唯有釜底抽薪。速速将黄老爷子请出,择日……火化了吧。或许能消散部分怨戾之气,保你家族一丝血脉。”
挖坟那天,去了不少胆大的村民。当坟土被掘开,露出里面的棺材时,所有人都惊得魂飞魄散。只见厚重的棺木,竟然从内部裂开了好几道缝隙!撬开棺盖,更是触目惊心:黄老头的尸体双臂直挺挺地向上伸着,十指指甲外翻,满是黑紫色的血污,棺壁和棺盖内侧,布满了密密麻麻、深刻凌乱的抓痕!那个张先生给的六角铜铃,没有被握在手中,而是被远远地踢到了棺材的尾端……
黄老头,果然是被活活闷死在棺材里的!
这骇人听闻的事情迅速传遍了四里八乡,那些因张先生点的坟地而受灾的村民,更是将怒火都撒在了黄家老大和老二身上。他们在城里也待不下去了,变卖了所剩无几的家当,带着父亲的骨灰,灰溜溜地举家搬迁,不知流落何方。
从此,“牛背村黄老汉活埋”的故事,成了方圆百里老人们教育子女的活教材。每每提起,总要唏嘘一番,末了不忘加上一句:“孝顺父母,可得真心,别学那黄家兄弟,为了虚无缥缈的富贵,干出那等伤天害理之事,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言语之中,充满了对不孝行为的警示,以及对身后事的深深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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