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我却被卧室里低沉的哭声惊醒。那是我妈,她蜷缩在床角,肩膀一抽一抽的,借着月光,我能看见她手里紧攥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她没发现我站在门口,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
"妈,您怎么了?"我轻声问道,心里忐忑不安。
她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慌忙将照片塞进枕头下,抹了把脸:"囡囡,你怎么醒了?快回去睡吧,妈没事。"
可她红肿的双眼和颤抖的声音骗不了人。自从爸爸去世后,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发现妈妈半夜偷偷哭泣。每次问起,她总是支支吾吾,转移话题。我知道那张照片不是爸爸的,因为我偷偷看过,那是一个陌生男人的模样,照片背面写着"永远的平安"四个字。
妈妈今年刚五十出头,在我们县城做了二十多年的小学老师,村里人都尊称她李老师。她待人和善,对我严厉却充满爱。可这些年来,我总觉得她心里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就像那张她珍藏多年却从不示人的照片一样。
"妈,那张照片是谁?为什么您总是半夜偷偷看着它哭?"我鼓起勇气问道,这个问题在我心里憋了太久了。
她的眼神闪烁,嘴唇颤抖着,似乎在纠结是否要说出那个埋藏已久的秘密。
"囡囡,坐下吧,妈妈给你讲个故事。"妈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疲惫。窗外,蝉鸣声此起彼伏,夜风吹进来,带着夏日特有的闷热和青草香。
妈妈从枕头下取出那张照片,手指轻轻抚过那张年轻的面孔,目光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温柔和痛苦:"这是平安,我的初恋,也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
我惊讶地看着妈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我的记忆中,她和爸爸的感情一直很好,从未听她提起过什么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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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十八岁,刚考上县师范。平安是隔壁村的,比我大两岁,在煤矿上班。"妈妈的声音变得柔软,仿佛回到了那个青葱岁月,"他个子高高的,人特别老实,每周日都骑着自行车来县城看我,车后座总会绑着一捆野花或者是他娘做的点心。"
我听着妈妈描述那段感情,想象着那个叫平安的男孩骑着自行车,满头大汗地穿过崎岖山路的模样。
"那时候,我们约定毕业后就结婚。可是..."妈妈的声音哽咽了,"那年冬天,煤矿塌方了。平安为了救同事,自己却..."她说不下去了,泪水再次涌出。
我紧紧握住妈妈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颤抖。屋外一阵凉风吹过,老旧的木窗发出"吱呀"的响声,像是在为这段尘封的往事叹息。
"后来我整个人都垮了,不吃不喝,差点得了抑郁症。是你外婆把我从悲伤中拉出来的,她托人介绍了你爸爸。"妈妈擦了擦眼泪,"你爸爸人很好,知道我的过去后也不介意,他说愿意给我一个家,让我慢慢忘记伤痛。"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每次爸爸出差回来,都会带一捧野花给妈妈。那时我以为这只是爸爸的浪漫,现在才明白,那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填补妈妈心中那个永远的缺口。
"我很感激你爸爸,他给了我新的生活,还有你这个宝贝女儿。这些年来,我也努力做个好妻子、好妈妈。"妈妈握紧我的手,"但人这一辈子啊,有些感情就像刻在骨子里一样,永远擦不掉。"
"那您为什么今晚特别难过?"我轻声问道。
妈妈叹了口气:"今天是平安的忌日。三十年了,他要是还活着,应该五十多岁了吧。"她的目光穿过窗外的夜色,似乎在寻找某个遥远的身影。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全家去山上扫墓,除了祭拜爷爷奶奶外,妈妈还单独去了另一个地方。当时爸爸带着我在远处等她,看着她一个人站在山坡上,对着某个方向鞠躬。原来,那里就是平安长眠的地方。
"你爸爸生前知道这事吗?"我忍不住问道。
"知道。"妈妈苦笑了一下,"我们结婚前我就告诉他了,每年这一天,他都会默默给我空间。你爸爸这个人啊,看着粗犷,其实心细着呢。"说到这里,妈妈的眼里又浮现出泪花,"他去世前还跟我说,让我别忘了每年去看平安,说他在那边不会吃醋的。"
听到这话,我再也忍不住,扑进妈妈怀里痛哭起来。原来爸爸和妈妈之间,有这样一段我不知道的默契与包容。
屋外的夜色渐渐深了,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妈妈轻轻拍着我的背:"囡囡,你知道吗?人这一辈子能遇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已经很幸运了,我却遇到了两个。平安教会我如何去爱,你爸爸教会我如何被爱。"
我抬起头,看着妈妈的眼睛:"那您后悔吗?如果可以重来..."
"不后悔。"妈妈摇摇头,声音变得坚定,"我庆幸自己曾经深爱过,也被深爱过。人生没有如果,只有现在。平安会永远活在我心里,但我和你爸爸的二十多年婚姻,每一天都是真实的。"
第二天早晨,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妈妈已经起床做好了早饭。她穿着印花围裙在厨房忙碌,哼着一首老歌,像往常一样。我走进厨房,看到桌上摆着我爱吃的韭菜盒子,心里忽然觉得酸酸的。
"妈,那张照片您准备怎么办?"我轻声问道。
妈妈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安详的微笑:"我想了一晚上,决定把它放进相册里,和你爸爸的照片一起。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但不是忘记,而是珍藏。"
我帮妈妈把早餐端上桌,心里明白,人生中有些伤口永远不会完全愈合,但我们可以学着和它们一起生活。妈妈选择了坚强地活下去,用爱温暖了我们的家,也温暖了她自己。
那天晚上之后,我再没见过妈妈半夜哭泣。只是每年那个特定的日子,她都会早早起床,带上一束野花出门,然后回来做一桌丰盛的饭菜,说是同时祭奠两个在天上的人。
有时候我在想,爱一个人,不一定非要拥有;思念一个人,也不一定要声张。就像妈妈对平安的思念和对爸爸的爱,都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共同编织成了她独特而完整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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