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湖南大庸县里,侯家老小挤在一间漏风的土坯房里,远处时不时传来枪炮声,听得人心里发紧。19岁的侯清芝攥着媳妇刘大梅的手,手心全是汗,他俩早前在地主家当长工,天天干重活还吃不饱,早尝够了苦日子。
其实早在前一年11月,红二、六军团刚解放大庸时,侯清芝就和兄弟、叔叔一起参了军;到1935年9月,家里的老人、媳妇这些家属,也被编入了红军家属连。眼瞅着部队要从桑植出发长征,爷爷侯昌千拄着根磨得发亮的旧拐杖,找到家属连指导员反复求情:
“没有红军,俺们一家子早饿死了,俺们想跟着部队走!”
![]()
最后军团政治部批了他们的请求,还调了匹老马给家属连,专门驮行李和老人孩子。那会儿侯德明还没出生呢,直到第二年3月部队过雪山,刘大梅早产,才生下这个后来流落在草原的孩子。
![]()
1936年,日干乔大沼泽里满是没脚踝的烂泥,冷风裹着雨丝往人骨头缝里钻。红二军团的队伍踩着泥沼慢慢挪,侯德明的母亲刘大梅走在队伍中间,怀里揣着刚几个月的侯德明。
那会儿她不是啥专门的文艺宣传员,就是帮着队伍缝缝补补,闲了就教战士们唱几句《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调子不高,却能让累得直不起腰的人多走几步。
那天队伍刚过一片烂泥塘,刘大梅正扶着一个腿伤的小战士往前走,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瞬间陷进了黑黢黢的泥沼里。她下意识想把怀里的孩子举起来,可泥沼拽着她往下沉,只露个手在外面抓了几下,就被泥水吞了进去。
侯德明的父亲侯清芝就在不远处,看见这一幕疯了似的冲过去,却被身边的战友死死拉住,谁都知道,陷进这种泥沼,再冲过去就是两个人一起没。他没喊出声,只盯着那片冒泡的泥地,手指抠得掌心流了血。
![]()
没了娘的侯德明当天就发起了高烧,小脚丫烂得能看见嫩肉,一碰就哭。部队要赶路程,带着这么小的娃娃根本走不动,指导员找了半天,才找到附近草原上的藏族老乡丹增桑珠。丹增桑珠是个40来岁的牧户,家里养着几头牦牛,听说是红军的娃娃,没多问就把侯德明抱回了家。
他把这孩子裹在自己的羊皮袄里,用酥油茶泡了糌粑,一点一点喂进娃嘴里;娃脚上的烂疮,他就每天上山采草药,捣成泥敷在上面,还念叨着“汉族娃娃要好好长”。后来他给娃取了个藏名,叫“甲洛尔吾”,草原上的人都知道,这是“汉族的宝贝”的意思。
侯德明长到能放牛的时候,丹增桑珠就教他认草原上的路,教他说藏语,还把刘大梅留下的那截红缨枪头交给了他,说:“等你长大了,拿着这个能找着家里人”。
他记着这话,每次放牛到最高的山坡,都要往东南方望一会儿,他不知道家在哪,只知道丹增桑珠说,那边有他的亲人。
另一边,侯清芝跟着队伍到了陕北,后来又打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新中国成立后才回湖南,在人武部当干部,又成了家,有了几个娃。可他心里总空着一块,没事就坐在院子里往西望,抽屉里锁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德明,1936年夏,红原”。
![]()
孩子们问起,他就说:“你们还有个大哥,在草原上”。1987年他快不行的时候,攥着二儿子侯德长的手,声音轻得快听不见,却反复说:“一定要找着你们大哥,别让他在草原上孤零零的……”
侯德长记着这话,跑遍了湖南、四川的民政局,翻遍了失散红军的档案,可那会儿没网络,写出去的信要么退回来,要么石沉大海。
侯德明也没闲着,长大以后他知道自己是汉人,每年都给湖南的民政部门写信,可他只知道“老家在大庸”,名字也记不清,信寄出去就没了回音。有好几次收到退信,他就坐在草原上的石头上,把信叠好放进木盒里,眼泪掉在草地上,很快就被风吹干了。
直到1984年,国家开始给失散红军办证明、发补贴,草原上的老乡们都去帮侯德明作证,说他是当年红军留下的娃娃。民政部门查了大半年,终于给了他一个红本本,上面写着“失散红军亲属”,每个月能领30块钱。
拿着红本本那天,侯德明去了丹增桑珠的坟前,把本子放在坟头,说:“阿爸,我能找着家里人了”。
2004年春节的红原,草原上还积着雪,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解放军画家敬庭尧裹着厚棉袄在瓦切乡写生,听牧民老乡说:“村里有个叫甲洛尔吾的老人,是当年红军留下的娃娃。”敬庭尧来了兴致,跟着老乡找到侯德明家,藏式小楼的烟囱冒着烟,侯德明正帮着儿媳晒牦牛肉干。
![]()
听侯德明用不太流利的汉话讲完身世,敬庭尧红了眼:“老人家,我帮你上回电视,说不定能找着家人。”
侯德明一开始还犹豫,怕希望落空,后来想着丹增桑珠生前总说“你家人肯定在找你”,才点了头。上央视《老敬过年》那天,他穿了件新藏袍,面对镜头紧张地攥着衣角,说“我是湖南大庸的,爹叫侯清芝”时,声音里还带着草原的调子。
远在湖南益阳的侯德长,那天正和家人吃饭,电视里突然传出“大庸”“侯清芝”。他手里的碗“哐当”一声砸在桌上,菜汤洒了一裤子,伸手去抓遥控器,没拿稳摔在地上。“是大哥!肯定是大哥!”他顾不上收拾,连夜给张家界的兄弟姐妹打电话,第2天一早就凑了好几个人,开着辆旧面包车往红原赶。
2004年的川藏路不好走,翻折多山时雪下得大,车胎陷进雪窝子,几个人推着车走了二里地;过马尔康时车胎又破了,在路边补胎等到天黑。开了几天几夜,终于到瓦切乡。
一进侯德明家,侯德长盯着老人的脸看了半晌,突然扑过去抱住:“大哥,你眉眼跟俺爹年轻时一模一样!”侯德明也红了眼,伸手摸侯德长的手:“你手上的老茧,倒有点像我藏族阿爸(丹增桑珠)。”
![]()
转年4月,侯德明终于踏上回张家界的路。火车到站时,站台上挤满了人,有的举着“欢迎红军后人回家”的红牌子,有的捧着自家种的橘子。小学生们跑过来献花,他弯腰摸了摸孩子的头,眼泪掉在花瓣上。
到了侯家老宅,堂屋里摆着父母的遗像,旁边还放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小布衫,是侯清芝当年给没见过面的儿子留的。侯德明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声音发颤:“爹,娘,我回来了。”
![]()
家族长辈翻出泛黄的族谱,按“德”字辈给侯德明的三个孩子取了汉名:大儿子叫侯德康,盼着全家安康;小女儿叫侯德梅,念着她奶奶刘大梅。侯德长把孩子们的名字一笔一画写进族谱,边写边说:“这下咱侯家的根,算是接上了。”
可住了不到一个月,侯德明就说要回红原:“我娘埋在草原,阿爸(丹增桑珠)的坟也在那儿,藏族老乡们还等着我喝酥油茶呢。”走那天,瓦切乡的老乡们牵着牦牛来送,有的塞给他装着奶豆腐的布包,有的帮他拎行李,跟着车走了好几里地,直到看不见车影才停下。
如今侯德明家的门框上,挂着块村里木匠做的木牌,上面用藏汉双语写着“长征后人”。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