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研究 | 公益资本主义：给资本披上“温情”的外衣

公益资本主义没有改变资本逻辑对经济社会生活的操控，也没有超越传统资本主义的发展模式，反而具有慈善资本主义或齐泽克的“无咖啡因资本主义”概念的特点，这背后充斥的仍然是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不是为了从资本主义残酷的现实中逃脱，而是提供了一种掩耳盗铃式的逃逸。

原文 ：《公益资本主义：一个批判资本主义的新向度》

作者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 冯旺舟

图片 |网络

21世纪的世界已经进入全球化发展的新阶段，有学者将全球化作为资本主义的代名词，还有学者根据资本主义发展形态和运行规则的变化称之为空间帝国主义、平台资本主义（数字资本主义）、灾难资本主义、生态帝国主义等。实际上，无论怎样界定当代资本主义，全球化都是民族国家应对资本逻辑的产物，资本主义已经建立起某种形式的全球统治体系，其中的主要的经济角色都按照资本逻辑行事。资本主义向全球推行其市场经济制度和自由民主制度，试图实现其全球霸权，而资本主义推行的全球化带来的是政治的极化、贫富差距的拉大、两极分化的加剧、恐怖活动的增加和金融危机的扩大。为了替代英美推行的股东资本主义和金融资本主义，以日本学者原丈人为代表的西方左翼学者提出了“公益资本主义”这一概念。公益资本主义具有鲜明的日本特色，是对现有英美资本主义模式的反思，柔化了日本和西方诸多资本主义元素的一种新的资本主义发展模式。

公益资本主义的主张与意蕴

在原丈人等人看来，公益资本主义就是对英美资本主义发展模式（股东资本主义和金融资本主义）的代替，因为他们认为以英美为代表的现代资本主义不仅不能给世界带来幸福，反而带来了无穷的灾难和危机。金融资本主义主张“市场万能”“不劳而获”“钱生钱”，使金融资本渗透到全球，全球投机主义盛行，导致全球经济泡沫化愈发严重。

公益资本主义形成于20世纪90年代后期的日本，至少有以下内涵。

第一，公益资本主义主张利益的共享。英美式股东资本主义主张“公司属于股东”，公司只为股东的利益负责，强调短期利润，无视中长期投资，剥夺了公司的资金和研发能力，损害了员工利益。这一模式随着全球化浪潮席卷全世界，正是造成金融泡沫和贫富差距加大的罪魁祸首。公益资本主义认为公司利益不局限于股东，而应该在员工、客户和社会整体中分配，公司不仅仅是股东所有的，而是包括管理层、员工、顾客等整个利益相关者共有的，企业首先考虑的是众多利益相关者的利益，而不是股东的利益，从而使得绝大多数人受益，并能够调整社会的贫富差距，减少贫困人口，增加中产阶级人口。

第二，公益资本主义主张中长期经营和投资的理念，注重效益的长期性。原丈人认为提出公益资本主义实质上就是要回到资本主义的原点，重新审视企业的作用和幸福的内涵，认为公益资本主义能够持续推动企业的经营和投资，一方面能够实现短期利益，另一方面能够平衡中长期发展任务，实现效益的长期化，并能惠及最广大的利益相关者。

第三，公益资本主义认为企业家精神是推行这一模式的关键因素。没有企业家精神也无法推进企业的创新和走向利益的共享，企业家能够运用新技术构建新的企业生态系统，既能够维持原领域的收益，又能够承担风险，开拓新的盈利领域。

简而言之，公益资本主义就是通过企业的经营活动为社会大众做出贡献，也就是为与企业相关的经营管理者、员工、客户、股东、环境和地球等做出贡献，从而实现企业与资本主义有机共存，但是这种公益资本主义并不是不追求利润，只为社会群体做贡献；恰恰相反，为了更好地对利益相关者做出贡献，需要追求和实现大量的利润，实现的不是零和博弈，而是共赢的加和博弈（plus-sum game），公益资本主义的目标是增加雇佣和增加实质性的收入。

公益无法解决现代资本主义产生的问题

公益资本主义主张回到资本主义原点，彰显企业的社会价值，特别是随着美式民主的衰落，必须实现对现代股东资本主义和金融资本主义的替代。其实，原丈人等人提出的这种公益资本主义模式并不能在日本等资本主义国家实现，并不能替代现代资本主义的发展模式，也无法解决一系列现实资本主义的问题。具体来说，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公益资本主义解决不了金融危机问题。公益资本主义认为，金融资本大肆扩张，金融结构将次级抵押贷款债券化后推向金融市场，但是这些债券必然导致社会大众特别是中产阶级受到最大的损失。金融业将股东的利益置于优先地位，将自身价值和股价视为第一目标，而忽视其他群体的利益，金融本身也成为商品，而且只有少数人能够靠金融资本和相关政策获益，大部分人都将受到损失。金融资本裹挟了市场中的企业，使自身和社会群体陷入到极度危险之中，因此，原本要为制造业和服务业提供事业资金的金融业成为投机行业，投机必然制约了实体经济的发展，导致泡沫经济和金融危机的产生。公益资本主义一方面反对将金融作为主角的金融资本主义，以及通过它提升股价和进行金融金钱游戏，另一方面又不否定金融资本的社会作用，认为金融在制造业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也具有很强的平衡投资的作用。金融资本主义还试图通过对新技术、新产业和新服务的发展和投资降低风险，推动制造业发展，以实体经济代替泡沫经济，这也不符合资本主义发展的实际；以英美为代表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已经产业空心化，金融资本已经在其经济运行中占据主导地位，所以只要金融资本不消除，其主导的金融危机和泡沫经济也无法消除。

第二，公益资本主义解决不了财富差距拉大的两极分化问题。公益资本主义认为贫富差距导致的两极分化的社会不是理想的社会，理想的社会应该有大量富裕的中间层。公益资本主义强调自身是股东资本主义和具有投机性的金融资本主义的替代，是超越了现代资本主义的零和博弈，但是实际上公益资本主义仍然是资本主义的一种类型，仍然坚持的是资本主义制度及其生产方式，实行的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仍然受制于资本特别是金融资本，这就无法从根本上消除劳资矛盾和财富分配的不公。公益资本主义试图通过所谓企业的仁慈平均分配利益的做法是不切实际的，让所有人都能平等地有机会获取财富，并让社会整体富足的资本主义代替由小部分资本家控制财富的资本主义也不现实，因为资本主义事实上早已形成了大规模的垄断企业和跨国资本家，形成了在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的垄断，这也必将导致更加严重的两极分化。

第三，公益资本主义解决不了市场经济带来的道德和价值观问题。公益资本主义相比股东资本主义更加强调经济相比道德的优先地位，认为它能使企业持续发展，实现盈利。公益资本主义批判“市场万能论”和“金钱幸福论”，认为股东资本主义和金融资本主义导致了金钱被少数人掌握，但是这些人并不意味着就会幸福，反而会陷入深深的痛苦和矛盾中。市场万能论认为市场能够最大限度地合理分配资源，使每个人都能自由，并促成经济的发展和社会的繁荣。但是市场并不是万能的，也不能增进人的真正自由和幸福，因为市场要在法律、法规、伦理道德等基础上发挥作用。为了实现其个人自由幸福的目标，公益资本主义主张更新企业治理方法，实现技术变革，形成新的制造业和服务业，增加雇佣岗位等，但是这治标不治本，无法从根本上消除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带来的金钱崇拜、信任丧失、信仰崩塌等问题，这在资本主义生产体系内无法解决。

公益资本主义是一种新的乌托邦

公益资本主义具有鲜明的不同于欧美资本主义的特点，它强调要重申企业的社会责任，明确人的幸福的来源，主张减少贫富差距和两极分化，主张建设拥有更多中产阶层的富裕、安宁的橄榄型社会。相比股东资本主义和金融资本主义带来的金融和经济危机、社会危机和恐怖主义等灾难，公益资本主义确实具有独特的价值，能给人们带来某种变革现代资本主义，消除其弊端的希望。

在原丈人等人看来，公益资本主义不只是一个理想，而是有其具体的规划，并为此制定了12条规则，这些规则是基于企业、股东、新技术、经济指标等方面的变革展开的。他认为公益资本主义不局限于发达国家，对21世纪的发展中国家也同样适用，通过推行公益资本主义，可以有效地抵消美式资本主义带来的价值观混乱和人的幸福被遮蔽的问题。

从以上分析可知，虽然公益资本主义主张对资本进行限制，强调经济发展与人的幸福的紧密关系，但是公益资本主义没有改变资本逻辑对经济社会生活的操控，也没有超越传统资本主义的发展模式，反而具有慈善资本主义或齐泽克的“无咖啡因资本主义”概念的特点，这背后充斥的仍然是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不是为了从资本主义残酷的现实中逃脱，而是提供了一种掩耳盗铃式的逃逸。因为公益资本主义并没有从根本上消解资本主义制度及其生产方式，也没有深刻认识资本特别是金融资本的全球扩张带来的深刻影响，而且幻想从资本主义内部解决两极分化、人的自由幸福等问题就更加不切实际，因此，这只是在资本主义体系内的某种改良，是一种新的乌托邦。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国外‘政治马克思主义’研究”（21BKS130）的阶段性成果]

文章为社会科学报“思想工坊”融媒体原创出品，原载于社会科学报第1965期第2版，未经允许禁止转载，文中内容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

本期责编：程鑫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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