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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博士生的挑选也是不拘一格,看重的不是考试成绩,而是其总体 素质与学术禀赋。例如何建明与郭国灿原来是攻读哲学史的,张富强 原来攻读世界古代史,毕业论文更是有关地中海考古,与中国近代史 相距甚远,我都看好其各自潜在优势,优先给予录取。何建明为萧萐 父的硕士生,受过良好的哲学史训练,其师亲自推荐从我攻读博士。 哲学史重总体把握,但容易流入空疏,他来华师后在考据实证上狠下 功夫,所以对中国近代佛、道两教的历史研究很快就崭露头角。
国灿是我亲自指导的年龄最小的学生,但天资聪颖,又有哲学理论的底蕴,所以在近代思想文化史研究方面也显示出自己的优势,可惜他分 配到深圳以后却被省市政府看中,并委派负责驻港办事处工作,成为名副其实的香港通。最后又担任深业集团党委副书记。但他虽厕身商 海,仍继续撰写关于香港研究的著作。张富强在学科转换方面跨度更 大,他调入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历史所未久,就被安排到哲学所担任所 长助理之类职务,不久又奉命筹建法学所,从此转入法学界,但也做 得有声有色。
我把这些不同学科背景的青年才俊汇聚在一起,虽说是 中国近现代史学科的研究生,但同学之间已形成多学科的经常交流, 相互碰撞、融会、补益,更有利于他们的专业知识增长乃至就业的多 元适应性。张謇有一个侄子(似名慎武),留学美国并在美国大学执教数十年,他对我们不拘一格选英才就很称赞,说美国无论是本科转 系或就业换行都属司空见惯,他自己执教专业就交换过四次。
学生中比较奇特的一个是何燕生,他出身于佛教徒家庭,父亲作为居 士长期在汉阳归元寺协助昌明长老做文字工作。燕生曾经出家,作为 幼僧在中国佛学院学习并被选往日本佛教大学深造,回国后担任过赵 朴初的助手。但他俗缘未尽,放弃追随朴老献身佛教的大好机会。他 想从事学术研究,亦经由萧萐父的介绍,破格录取,随我攻读中国近 代史,接受初步史学训练。随后又到日本随著名佛学学者攻读博士学 位,毕业后留在日本大学担任教授,现已成为日本佛教史的大家。我 与他一直保持通信联系,并经由其父介绍与佛学界也有若干交往。
我还很注意在社会底层发现才俊。如陕西下乡知青张应超,对当地辛 亥革命历史人物井勿幕等很有兴趣,曾经写过几篇文章并通过《光明日报》向我请教。我利用到成都开会的时机,途中在西安下车前往探 视。当时他与妻、子一家三口,租住郊区农家一间小房,好像不到十平方米,土炕就占了大部分空间,只能靠一台缝纫机当作方桌,连椅 子都放不下。好在住房面对一座牛棚,倒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白天牛下田耕作,他得空就在牛棚下摆张折叠小桌,坐在小凳上埋头写作。 我看了非常感动,戏称为“牛棚作家”。以后我们经常书信往还,帮助他修改论文。1981年10月纪念辛亥革命70周年学术讨论会隆重举行,他 的处女作《辛亥革命时期井勿幕的活动》居然经过评审入选,而参与 此会的学者只有他与唐文权不是大学与研究所的专业历史学者。由于陕西全省只有应超一人能够参与此次规格极高的盛会,会后被西北大学历史系破格录取(与王岐山同班),毕业后分配到陕西省社会科学院历史所,经多年勤奋工作,在道教研究方面卓有成就,曾担任该所所长。
唐文权当时尚在苏州市立一中任教,是“文革”后期与我经常就章 太炎研究通信探讨结识的。 文权的“西行求法”,起意于1980年初,其时我从上海到苏州档案馆查 阅相关文献,本来托他代订旅馆,但他却执意安排住在其家。那是中 学教工宿舍,离档案馆很近,一日三餐比较舒适方便。但房间却并非 宽敞,一家四口挤住在二楼一个长条形卧室里,靠楼梯口是他们夫妇 的“主卧”,临街是两个儿子的住处,能够待客的只有过街楼那面所谓 “书房”。由于时间比较紧迫,我也不好推辞,只有增加他们很多麻烦。 通过朝夕相处,叙谈甚多,彼此都增加了解。临别时,他表示很想从 我继续研究章太炎学术思想,我当即满口答应。纪念辛亥革命70周年 学术讨论会上,他提交论文《辛亥革命时期章太炎的佛学思想》,获 得许多中外知名学者的极大关注,因为他对章太炎的佛学思想从早年 的“不能深”“不甚好”,到中年以后的“乃达大乘深趣”,乃至其后提倡建 立“以唯识为宗”的新佛教,并与无政府主义及老庄思想汇合形成的浓重 虚无主义,做了全面系统的条分缕析,自成一家之说,显示功力极 深。这样更增添了我引进这位青年才俊的底气,第二年便正式向学校提出建议。学校领导高度重视,立即发出商调函,但由于是隔省商调 必须经过省市教育厅(局),苏州市教育局欣然同意,但湖北省教育 厅却多方留难,最主要的理由就是文权没有大学本科文凭。我们虽然 再三申辩,但也无可奈何。幸好1983年春,教育部高教司司长到武汉检查我校工作,临走时特别邀见张舜徽教授与我,询问有什么困难需 要帮助解决。我脱口而出,改革开放已有好几年,为什么到现在还只 重文凭不重水平,并且特别以引进唐文权受阻为例。舜徽先生本身就 是自学成才,当即愤然起立,大声说:“我连中学毕业文凭都没有。”当 时,司长也觉得有些离谱,他明确答复:“我个人完全同意你们调入唐 文权,但部属院校在组织人事方面仍归省教育厅管辖,隔省商调还得 他们出面,我可以与他们认真沟通一下。”毕竟,教育部是教育厅的上 级,没过几天商调函便正式发出,文权夫妇带着两个儿子来到武汉, 夫人就在华师一附中教英语,两个孩子读华师一附中,彼此皆大欢 喜。文权来华师历史所后,很快取得诸多研究成果,可惜仅同事十年 就英年早逝。
1984年担任院长以后,引进人才方面更趋宽松,有许多事根本无须经过教育部(厅),只要经过校务会议或党委常委会通过就可迅速办 成。例如教育系引进谢小庆就轻而易举。小庆因为父亲曾被划为“胡风 集团”成员,下放内蒙古牧区劳动多年。“文革”结束后,在北师大教育 系毕业并留校工作,教学与科研均属上乘,可惜因家庭纠纷引发刑事 问题,无法继续在本单位工作,后经熟人介绍来我校任教。此事好像 未经过我正式批准,只是由保卫处处长朱斌向我通报,因为小庆有“前 科”,照例由保卫处“内控”。朱斌作为保卫处处长当属“另类”,思想颇为解放,且能顺应改革潮流,特别是关心引进新人,经常向我提供有 益建议。他说我应该与小庆面谈一次,既是考察也是鼓励。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怀疑,他带我到小庆宿舍会晤。 当时教工宿舍非常紧张,连来校好几年的音乐、美术两系年轻教师, 也只能住在已被弃置的破旧老招待所里,没有公用厨房,就在走廊里 做饭。所以小庆这些刚刚报到的年轻教工,只能住在临时借用的大教 室里,比本科生宿舍还要拥挤。谢小庆拥有的空间就是一张双层床, 下铺睡觉兼座椅,上铺放置衣箱与书籍杂物,还有床前一张小课桌。 我一进房便见他床架上贴张纸条,“谈话不要超过五分钟”。我笑问: “我们现在的交谈也只能是五分钟以内吗?”他抱歉说:“由于有些不相 干的人好奇,常来不着边际地闲聊,所以才贴这张纸条,免得浪费宝 贵光阴。”我点头称是,开门见山就与他讨论今后的教学与科研设想。
小庆个头不大,尽管在内蒙古放牧多年,完全没有那种牧马人的剽悍 风度,仍然保持着斯文一脉的本色。我们一见如故,他也宾至如归, 很快就成为我谋求改革与发展的学术骨干,并且较早经过学委会评审提升为副教授。 小庆与我交往较多,但始终没有向我谈家庭情况,我怕引起他的不愉 快回忆,也从未询问。直到他父亲谢韬平反并恢复原来职务,为华夏 研究院(民办)在武汉筹建分院,首先找金陵大学武汉校友会(我是 会长)合作,我才知道他是在成都时期就读金大的学长。所以我对小 庆的赏识与关切完全是出于公心,并无任何私人请托。我与谢韬意气 相投,一见如故,那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追求,与小庆在华师工作也 毫无关联。小庆从来也没有以所谓“红二代”“官二代”自居,敬业乐群, 不仅努力做好工作,而且非常关心华师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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