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夷山有句老话:"七分石头三分土,天赐岩茶香满路。"这话说的就是咱们天心岩下那一片茶田。要说这茶田,最出名的还数张石头家那五亩"不见天"。
张石头今年五十有六,打从会走路就跟着他爹在茶田里转悠。他家那五亩茶田藏在两片陡崖中间,日头只能正午时分照进来一个时辰,故而得名"不见天"。这茶泡出来,汤色金黄透亮,入口先苦后甘,三泡之后还能闻到一股子桂花香。
石头有个儿子叫张松,在崇安县城里念书,先生都说这孩子文章做得好,明年秋闱有望中举。女儿张桐今年十八,跟着父亲学得一手制茶的好手艺,尤其是那手"摇青"的功夫,整个武夷山找不出第二个。这年谷雨刚过,张家正在院里晒茶青。张桐挽着袖子,把新采的嫩叶摊在竹匾上,手指翻飞间把老叶、茶梗挑得干干净净。石头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眯着眼看闺女干活。
"桐丫头,这批茶青比去年的还嫩。"石头吐出口烟圈,"记着明天寅时就得起来炒青,露水茶最金贵。"张桐刚要答话,忽听得村口一阵喧哗。只见里正领着个穿绸缎衣裳的胖子往这边走,后面还跟着两个衙役。"石头哥,快出来!"里正隔着老远就喊,"这是新来的茶税官周大人!"
石头忙把烟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迎上前作揖:"周大人光临寒舍,有失远迎。"那周税官腆着肚子,拿扇子遮着日头,眼睛却直往院里晾晒的茶青上瞟:"听说你们家的'不见天'是贡品?本官奉知府大人之命,特来征收'敬茶'。"石头心里"咯噔"一下。这"敬茶"说是孝敬上司,实则是变着法子搜刮。去年王老汉就因交不起"敬茶",三亩茶田硬是被折价抵了税。
"回大人话,"石头搓着手,"小民家的茶都是提前订出去的,实在..."
"放肆!"周税官突然变脸,"知府大人点名要你家的茶,是给你们脸!三天后交不出五十斤上等'不见天',你这茶田就别要了!"说完甩袖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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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张桐听见父亲在里屋长吁短叹。她轻手轻脚推门进去,看见父亲正摸着茶田的地契发呆。"爹,要不咱们连夜把茶炒出来?"张桐蹲在父亲跟前,"我今晚不睡了,能赶出二十斤。"
石头摇摇头:"傻丫头,这是冲着咱家茶田来的。那周扒皮..."他猛地捂住嘴,警惕地望望窗外,"那周大人早盯上咱家这块风水宝地了。"果然,第三天头上,周税官带着衙役闯进张家。见院里只摆着二十来斤茶叶,当即冷笑:"张石头,你这是抗税!"石头跪在地上直磕头:"大人明鉴,实在是..."
"少废话!"周税官一脚踢翻茶筐,"来人啊,把他家地契拿来抵税!"张桐扑上去护住父亲,被衙役一把推开。混乱中,周税官从石头怀里抢出地契,扬长而去。石头当场吐出一口鲜血,瘫倒在地。等张松从县城赶回来时,父亲已经咽了气。灵堂前,兄妹俩跪了一夜。
"哥,咱不能就这么算了。"张桐眼睛肿得像桃子,手里却紧紧攥着个布包,"这是爹临死前交给我的,说咱家的茶有秘密。"张松打开布包,里面是半片发黄的茶叶和一张草纸,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些图案。
"这是..."
"爹说,这是'不见天'真正的制法。"张桐压低声音,"周扒皮抢走茶田也没用,没有这个秘方,种出来的就是普通水仙。"张松盯着妹妹看了半晌,突然问:"桐妹,你敢不敢跟哥演场戏?"
第二天,张松穿上读书人的长衫去了县衙。周税官听说张家儿子求见,本想赶人,却听衙役说这书生手里拿着荐书。"学生张松,拜见周大人。"张松行礼如仪,"家父愚顽,冲撞大人,学生特来请罪。"周税官眯起小眼睛:"哦?你爹死了,你不记恨本官?"
"大人明鉴。"张松又作一揖,"家父不识抬举,学生却知道这武夷山的茶税,全凭大人一句话。这是学生的座师——省学政李大人给知府的荐书,还请大人过目。"周税官接过荐书一看,手不由得抖了抖。这李学政可是知府的恩师!
"贤侄快请坐!"周税官立刻换了副面孔,"其实本官也是奉命行事..."
三日后,周府来了位特殊的客人——张桐提着食盒,说是兄长让她来给周夫人送茶点。周夫人尝了茶点,惊为天人,当即要留张桐在府里当厨娘。"民女不敢高攀。"张桐低着头,"只是家传的茶点方子,若夫人不嫌弃..."就这样,张桐进了周府。她手脚勤快,做的茶点一天比一天精致。周税官发现这丫头不光点心做得好,竟还懂得制茶,便让她去打理新得的"不见天"茶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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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夏至,知府派人来传话,说要来天心岩品茶。周税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那"不见天"茶泡出来,跟普通水仙一个味儿!
"大人莫急。"张桐端来新制的茶,"奴婢试了新法子。"周税官一尝,眼睛都直了——这茶汤色香味,竟比从前张石头进贡的还要好!"好丫头!"周税官拍案叫绝,"快说,这茶怎么制的?"
张桐抿嘴一笑:"回大人,这是奴婢祖传的秘方。需在寅时采带露水的嫩芽,用松木炭火炒制,还得..."
"好好好!"周税官打断她,"知府大人后日就到,你务必准备十斤...不,二十斤这样的好茶!"
当夜,张桐悄悄溜出周府,在茶田边的老松树下见到了张松。
"哥,鱼上钩了。"张桐眼睛亮晶晶的,"那贪官答应在知府面前用咱家的茶,还说要当场买下秘方。"张松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我联络了十八户被周扒皮坑过的茶农,他们都愿意作证。知府最重官声,咱们就给他演一出好戏!"知府到来的那天,天心岩下搭起了彩棚。周税官穿着崭新的官服,命人抬出"不见天"茶具。知府刚落座,他就迫不及待地让张桐上茶。
"大人请用,这是下官精心培育的'周氏香茗'。"周税官满脸堆笑。
知府轻啜一口,眉毛舒展开来:"好茶!周大人有心了。"
周税官正要说话,忽听彩棚外一阵骚动。只见张松领着几十个茶农跪在当街,高举状纸。"青天大老爷在上!学生张松,代武夷山茶农状告周税官强占民田、逼死人命!"知府脸色骤变。周税官跳起来就要喊衙役,却被张桐拦住。"大人,"张桐不慌不忙地跪下,"民女可以证明,周大人今日献上的'周氏香茗',实则是强占我张家的'不见天'。这茶的秘方..."她从怀里掏出那张草纸,"是先父用命护住的。"周税官面如土色,扑上来就要抢。知府猛地拍案:"放肆!"
事情很快水落石出。知府为显清廉,当堂革了周税官的职,把茶田判还张家。至于那十八户茶农的冤情,也答应一一核查。
回村的路上,张桐问哥哥:"那荐书真是学政大人写的?"张松笑着摇头:"我仿的。那贪官做贼心虚,哪敢细看?"
"那茶..."
"就是你按爹的秘方制的啊。"张松摸摸妹妹的头,"只不过我在知府来的前一天,往周扒皮的茶叶罐里掺了陈茶。"
张桐"噗嗤"笑出声。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那片重新属于张家的茶田上。远处传来采茶女的歌声:"武夷山上哟好风光,茶农心里哟亮堂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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