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小小说：接待

局办公室新来的小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负责接待。

科长交代得很简单："省里来了个调研组，你跟着老张学学。"

老张是接待办的老人，见到小李就传授经验："接待无小事，关键在细节。"

小李认真记笔记："什么细节？"

"领导的喜好要摸清。"老张如数家珍，"王组长爱喝红茶，李处长不吃辣，赵主任饭后要散步..."

小李佩服不已："张老师真细心。"

"细心？"老张笑了，"这都是基本功。"

真正让小李开眼的，是接待方案的制定。老张拿出往年方案，小李一看就愣住了：同样的调研组，去年的预算是五万，今年变成八万。

"这是不是写错了？"小李问。

"错不了。"老张指着项目，"去年住标间，今年改套房；去年在食堂吃，今年去酒店；去年用大巴接，今年换商务车。"

小李不解："有必要这么铺张吗？"

老张压低声音："这是给对方面子，也是给咱们局长长脸。"

接待当天，小李全程跟着。他注意到，老张永远走在领导斜后方半步，既不太近显得谄媚，也不太远显得生分。领导手刚抬起，老张就递上茶杯；领导眉头微皱，老张就调整空调。

晚饭时，调研组王组长随口说："这鱼不错。"

老张立即接话："这是本地特色，已经给您备好了几条，走时带上。"

小李目瞪口呆。

更让他惊讶的是接待汇报。明明调研只去了两个点，汇报里写成五个；明明谈话都很简短，汇报里写成"深入交流"；明明问题提了不少，汇报里全是"充分肯定"。

"这样写...合适吗？"小李犹豫地问。

"这叫艺术加工。"老张不以为然，"难道写领导就走马观花？写领导净挑毛病？"

小李沉默了。

第二次接待，小李试着独当一面。他严格按照标准安排食宿，认真记录每个问题，如实写进汇报。

结果，局长把他叫去批评："小李啊，你怎么这么死板？调研组反映我们接待不热情，汇报写得太负面。"

老张赶紧打圆场："年轻人还在学习，下次我带着他。"

从那以后，小李渐渐开了窍。他学会了把普通茶叶说成"特供"，把景区纪念品说成"本地特产"，把例行公事说成"高度重视"。

年底，局里被评为"先进单位"。小李也得了"先进个人"。

领奖时，他遇见其他单位的接待员。聊起来，大家都有同样的困惑：

"我们领导要求，接待费用不能超，但规格不能降。"

"我们更难，既要遵守规定，又要让领导满意。"

"要我说，最难的是写汇报。实话不能写，假话不能太过..."

小李突然想起大学时参加的辩论赛。那时他们争论公务接待该怎么规范，谁都觉得自己有理。

现在他明白了，规范都在纸上，实际是另一回事。

有一天，上级突然要求接待全程留痕。调研组来的那天，老张愁眉苦脸："这还怎么接待？全程录音录像，说话都不自在。"

果然，饭桌上没人敢随意聊天，调研时没人敢随便提问。整个接待过程，规矩得像出殡。

送走调研组，局长很不满意："这次接待太生硬，没有达到交流效果。"

老张苦笑："都要留痕，谁敢放开？"

第二天，局里开会研究接待工作。会上决定：正式接待按规定来，非正式交流要加强。

小李听得迷糊，问老张："什么意思？"

"就是明的不行来暗的。"老张指指新发的通知，"你看，以后接待分两套账了。"

小李看着通知，突然想起调研组临走时说的话："你们工作做得不错，就是太讲究了。"

当时他觉得是夸奖，现在想来，也许是另一种评价。

窗外，又一辆接待车驶入大院。小李整理好西装，准备去迎接新的调研组。

他手里拿着两套方案：一套用来汇报，一套用来执行。就像他渐渐学会的两副面孔：一副公事公办，一副殷勤周到。

有时他也会想，到底哪一副才是真实的自己。但这个念头总是一闪而过，就像接待手册里那些永远实现不了的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