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说起“青龙帮”,天津卫的老百姓就会吓得魂飞魄散。那是一帮神出鬼没的歹人,肆虐横行无恶不作,就连巡捕房也束手无策。
青龙帮杀人越货无所不为,这回竟绑了我伯父的女儿淑云,开口要价一万块现大洋。伯父收到恐吓信时面无人色,为求女儿平安,没敢报官,只按信上指定的日子时辰,揣着赎金去了约定的西沽荒地。可那帮强盗收了钱却不讲信用,竟拒不放人。
伯父一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淑云刚满十九,生得眉目清秀,伯父既怕她遭了歹人毒手,又怕强盗摸清了家底,日后变本加厉地勒索。实在没了法子,伯父便找我商量——我素日对探案查凶的事感兴趣,还曾念叨着要去上海的侦探学校拜师,他便对我寄予了几分希望。
可强盗作案太干净,没留下半点痕迹,我这业余爱好者实在没了头绪,只好陪着伯父去巡捕房报案。
谁知两天过去,案子半点进展没有,靠那些混饭吃的巡捕破案,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这时我想起了同窗沈砚秋,他如今在法租界开了家私人侦探社。虽说近年往来少了,但从前交情匪浅,看在旧情份上,他该会出手相助。
果然,沈砚秋一听说这事,当即跟着我去了伯父家。
寒暄过后,沈砚秋直奔正题:“先生,您把事情经过细细讲一遍,越详细越好。”
伯父回忆道:“那是六天前,也就是十三号晌午。淑云说去城南的同学家玩,可到了晚上也没回来。
我内人急得直哭,往那同学家打电话,对方却说淑云根本没去过。我们召集家里的佣人、车夫四处寻,半点影子也没找着。
转天中午,青龙帮的恐吓信就塞进门缝了,信上说要一万块赎金,十五号夜里十一点,送到西沽荒地那棵老槐树下,只许一人送,若敢报官就撕票,收了钱第二天放人。大致就是这些内容。”
“巡捕验过信,有发现吗?”沈砚秋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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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没找着有用的线索,连笔迹都没什么特征。”伯父答。
“那信是邮寄的?有邮戳吗?”
“是直接塞进门缝的,没经过邮局,自然没有邮戳。”
“是谁先发现信的?”沈砚秋追问,他查案时总不肯放过半点细节,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是家里的佣人阿福,他打扫院子时发现的,直接交给了我内人。”
沈砚秋沉默片刻,又问:“后来呢?您去交赎金时,可有异常?”
伯父叹口气:“我想着女儿比什么都金贵,便凑了赎金。内人不放心我独自去,说阿福虽个头矮,却机灵能干,让他跟着,到了地方就躲在附近,也好有个照应。我觉得有理,特地买了支手枪给他,让他暗中护着。”
“离西沽荒地还有五百米,我们就下了黄包车。我打着手电照路,总算找着那棵老槐树。
等了足有半个钟头,一个高个子蒙面人从对面慢慢走来,他的手电光太刺眼,照得我睁不开眼。
我怕惹他生气,赶紧关了自己的手电,默默把钱递了过去。刚想问女儿的下落,他就吼了一声,我吓得浑身发抖,眼睁睁看着他拿枪指着我,一步步退进了黑暗里。”
“不怕你笑话,我从没见过这阵仗,吓得腿都软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我以为强盗走远了,就轻声叫阿福,想让他扶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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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应声出来,安慰了我几句,说要去查探强盗的脚印,万一报官也好有个凭据,便往前寻了一阵子。
可怪事来了——他说没找着半点脚印!后来巡捕也去勘察过,说除了我和阿福的脚印,再没别的可疑痕迹。”
“难道强盗会飞?”沈砚秋半开玩笑地打破沉默,“不过,那附近有没有野兽的蹄印?比如狗、狼之类的。”
我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他怀疑强盗把兽蹄绑在脚上,故意不留人迹。
可伯父摇摇头:“我没留意。”沈砚秋又转向阿福,阿福挪了挪瘦小的身子,想了想说:“好像没有。再说那老槐树附近都是草地,就算有动物走过,也未必能留下痕迹。”
沈砚秋点点头,又陷入沉思。我心里清楚,这“无足迹”的谜团,正是案子最难解的地方。
过了许久,他忽然问:“近来淑云小姐有没有收到过可疑的信件?”
伯父家教严,淑云上中学后,寄给她的信都要先经伯母过目。伯母干脆地说:“没有可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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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寻常信件呢?”沈砚秋追问。
“寻常信件自然有,但我觉得和案子不相干。”
“不妨说说看,有时不起眼的细节,反而能成破案的关键。”
伯母理了理衣襟,回忆道:“大约一个月前,有人给淑云寄了张明信片。我问她是不是同学写的,她‘嗯’了一声就跑了。我本想找机会问清楚,没成想出了这事。对了,她失踪前两天,好像又收到过一张一模一样的。”
说着,便从淑云的抽屉里翻出那张明信片,递给沈砚秋。
明信片上写着:“久思拜访,终未得闲,迁延至今,甚感抱歉。近日天暖,定当登门。前番所赠小物,蒙君夸赞,实感不安。那只绣花手提包,本是我闲时解闷所绣,还怕您嫌拙呢。望君珍重,再会。”
卡片上盖着天津老西开邮局的邮戳。沈砚秋看了许久,郑重地提出想借走明信片,伯母当即应了。
告辞路上,我问他有没有收获,他竟格外兴奋,说案子有了眉目,却不肯再多说一句。
我回家后反复琢磨,只觉得案子仍在迷雾里,半点头绪也没有。
第二天一早,我赶到沈砚秋的侦探社,却发现他不在——邻居的老太太说,沈砚秋是出了名的“懒虫”,不到九十点绝不会起床,今儿个竟破天荒早出门了。
我猜他定是为案子奔波,便回了家。可直到第二天中午,他仍杳无音讯。
我心里发慌,怕他也被青龙帮绑了去,赶紧去告诉伯父。伯父伯母一听,顿时慌了神,万一沈砚秋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向他家人交代?
夫妻俩当场吵了起来:伯父怪伯母不该让阿福跟着去交赎金,违了恐吓信的规矩,才让强盗收了钱不放人;伯母则怨伯父不该报官,更不该找私人侦探,把事情越弄越糟。
我也心烦意乱,坐在客厅抽闷烟——青龙帮神通广大,说不定巡捕房里都有他们的人。如今已经失踪了两个人,下一个说不定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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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乱着,邮差送来了一封电报。
众人都吓呆了,以为是青龙帮的勒索信,要伯父再拿钱赎沈砚秋。伯父抖着手在邮单上盖章,接过电报却不敢拆。我实在忍不住,一把拿过电报拆开,看清内容后竟高兴得叫出声来——那是沈砚秋从北平拍来的,说已经找到淑云,买好了回天津的火车票,傍晚就能到家。
喜讯来得太突然,反倒让人不敢信,生怕是青龙帮的新花招。大家在焦虑中等到夕阳西下,眼看天要黑透,沈砚秋终于带着淑云回了家。
屋里静得很,没人说话,只看着淑云。伯母见她一脸疲惫,赶紧让她回房休息。
死气沉沉的屋子瞬间热闹起来,伯父拉着沈砚秋坐上座,拿出最好的酒和菜招待他,夫妻俩红光满面,一口一个“神探”地夸,还说要在《大公报》《益世报》上登广告,帮他扬名——多半也是想气气那些没用的巡捕。
我本就对沈砚秋的破案本领钦佩不已,这会儿更是心痒,缠着他讲讲破案经过,想知道青龙帮到底是怎么回事。
“抱歉,关于青龙帮的事,我一句也不能说。”沈砚秋平静地说,“我孤身一人,哪能制服得了那些歹人?只好和他们订了和约:他们送回淑云与赎金,我保证不对外透露青龙帮的消息,也不参与抓捕他们的行动。不然,事情只会更糟。”
说着,他从包里拿出装着一万块现大洋的纸包,递给伯父。
伯父没想到赎金还能拿回来,说什么也不肯收,要当破案的酬劳。
沈砚秋再三推辞,伯父却很固执,场面反倒有些尴尬。我赶紧打圆场,说酬劳该给,但一万块太多,沈砚秋这才勉强收下两千块。
宴席散后,我和沈砚秋一同告辞。我想着他或许有话不便对伯父一家说,便试探着问他和青龙帮的约定,以及找到淑云的经过。
没想到他很爽快,一五一十讲了破案的来龙去脉。
“案子的关键,就是现场没有强盗的脚印。我当时列出了六种可能:
一,我们都没发现脚印,是因为强盗用了兽蹄伪装;
二,强盗用吊索、钢丝之类的办法悬空到现场;
三,你伯父和阿福的脚印,把强盗的痕迹踩没了;
四,三人穿了同款鞋子;
五,绑架是你伯父自导自演的戏;
六,阿福就是那个‘强盗’。”
沈砚秋说,他第二天一早就去了西沽荒地,在草地里发现了许多细小的扎痕——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那是踩高跷留下的痕迹。
踩了高跷还只像寻常高个子,说明此人原本十分瘦小。
这么做,既不会留下脚印,还能误导查案的人,让人以为强盗是高个子。
“前四种可能可以排除,第五种也站不住脚,剩下的就只有阿福了。”
沈砚秋笑了笑,“伯母让他跟着去交赎金,他怕是求之不得——就算没人提,他也会想法子跟去。你伯父在老槐树下等的时候,他有的是时间用藏在附近的高跷和蒙面布伪装,得手后再卸了道具变回佣人。
他说去查探脚印,其实是想看看自己有没有留下破绽;而那封恐吓信是他交给伯母的,更让我确定了怀疑。”
从荒地回来后,沈砚秋又研究了那张明信片,发现竟是封密码信,破译后是“后天一时,聚于北平正阳门车站”。
笔迹出自女孩之手,十八九岁的姑娘爱热闹,约着朋友出去玩几天很常见。可你伯父家教严,淑云若说实话,肯定得不到同意,只好谎称去同学家。
她本该留纸条告知家人,却被阿福偷看后毁了——阿福知道真相,才编出了“青龙帮绑架”的戏码。
“我后来打电话给阿福,说有要事商量,约他在咖啡馆见面。”沈砚秋说,“我没戳穿他,只说愿意保密,还能帮他,前提是他说实话。
阿福知道瞒不住,就全坦白了——他乡下的母亲重病住院,急需钱做手术,实在没办法才出此下策。”
顺着阿福给的线索,沈砚秋火速赶到北平正阳门车站,几经周折找到了和朋友玩得正尽兴的淑云——她对家里的事一无所知,听说后满是惊讶。
那些天她写给家里的信,全被阿福偷偷撕了。为了让伯父一家安心,沈砚秋当即拍了电报,劝淑云提前结束游玩,一起回了天津。
“我没报警,也没把真相告诉你伯父一家,包括淑云。”沈砚秋说,“淑云本打算玩够了回去受罚,如今家人以为她被绑架,她也乐得顺水推舟。不过她也懂事,说不该让家里担惊受怕,以后再也不这么做了。”
我连连点头,觉得他这样处理实在高明——对伯父伯母、淑云,尤其是对阿福,都是最好的结果。这不是姑息,而是挽救,若真把阿福送进大牢,他这辈子就毁了,说不定真会破罐破摔,彻底沦为歹人。
分别时,沈砚秋忽然想起什么,把装着两千块的钱包递给我:“你方便的时候,把这钱给阿福吧。这钱对我不算什么,对他却是救命钱。我答应过要帮他的。”
“放心,我一定送到。”我痛快地应下。
沈砚秋真是个心善的人,这样的人,在如今的世道里太难得了。先前我只钦佩他的破案本领,此刻却是打心底里崇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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