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关注黑糖文字局,很多文章被删的极快,请设置为星标以获取稳定推送。
文/程不糖
91岁的艺术家游本昌,因为无法从《繁花》爷叔角色中走出而上了新闻。
家人担忧劝说,让游本昌写告别信进行释怀;观众猎奇痛斥,游本昌吃了一辈子济公+爷叔的老本;舆论试图用“心理健康”的标尺,去诊断出不了戏的状态。
这场对老戏骨的集体围观,是场笨拙的、伪善的救援,试图将一个翱翔于艺术天际的人,拖拽回我们早已习惯的、寸草不生的平庸地面。
真正需要告别信的,不是游本昌“矫情”的心态,而是我们这个审美贫瘠的时代。
/壹/
在流量逻辑的精密算法里,游本昌的“入戏”,是一种必须被清除的代码缺陷。
它首先意味着低效。
一个项目结束,意味着数据清零,艺人必须立刻打包情感,奔赴下一个剧组、下一个综艺、下一个直播间。这是一种工业化的要求。艺人是标准化的零件,要求具备极高的互换性和即时响应能力。
灵魂的重量,会拖慢生产线的速度。
资本不需要艺术家,它需要的是艺人像U盘一样,即插即用,无缝切换。
游本昌这种“体验派”的沉浸,成了一种极其碍事的、落伍的生产方式。它无法被量化,无法被管理,更无法被快速复制。它像是手工作坊里的一声叹息,响在全自动化的工厂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所以,它必然会被定义为一种“问题”。
你看,媒体的标题,大众的讨论,都小心翼翼地围绕着“心理健康”展开。这是一个非常巧妙的话语圈套。它将一个艺术层面的选择,降维成一个生理层面的病症。
仿佛他不是在体验创作的余韵,而是在忍受病痛的折磨。
这种定义,取消了事件本身的神圣性,也消解了艺术家的主观能动性。他不再是一个主动选择沉浸的大师,而是一个被动陷入麻烦的、需要帮助的“可怜老人”。
这本质上,是对工业化造星流程的绝对维护。任何对抗这套流程的人,都将被视为一种需要被“纠正”的“心理问题”。
整个系统都在告诉你:可以演戏,但不要当真。可以动情,但必须随时抽离。可以燃烧,但必须在合同规定的时间内熄灭。
游本昌被视为一个需要修复的故障,而机器,永远在无情地运转。只是我们是否曾扪心自问,究竟是从哪一天起,我们默许了这台机器的存在?
/贰/
当然了,观众们会觉得他“有病”。
一群被饲养在赛博空间里的宠物,是无法理解旷野里的狼的。它们习惯了屏幕一亮,就有虚拟糖果掉下来,叮咚一声,口水就流一地。它们的世界,由“即时反馈”构成。
诚实一点吧,当我们在讨论游本昌“走不出来”时,我们实际上在庆祝自己的浅薄。
这个时代最流行的娱乐是什么?是短剧。一集90秒,三集一个小高潮,五集一个大反转。观众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感受,只需要像那只被铃声驯化的狗,被剧情的电击棒驱使着,一跳一跳地往前走。
然后付费。解锁下一集,迎接下一次电击。
你的大脑,正在被这种模式不可逆地改造。它像一个被劣质糖精喂养坏了的胃,彻底丧失了对复杂风味的感知能力。所有需要铺垫、需要留白、需要回味的东西,都会被它判定为“无聊”和“拖沓”。
它只要糖精,立刻,马上。
所以,游本昌的沉浸,对今天的大多数观众来说,更像是一种冒犯。那种需要调动全部人生经验去共情的表演,就像是要求一个四肢瘫痪的人去跑马拉松。这太难了,太累了,甚至有点残忍。
他们看不懂,也不想看懂。他们只会觉得,这老头真能装啊,演个戏罢了,怎么还“走不出来”了?他们用自己那套“明星上班、下班营业”的逻辑去揣度,得出一个结论:哦,这是一种新的敬业人设。
这就是最恐怖的地方。我们的大脑正在被动地、粗暴地格式化,我们正在丧失对深度情感的共鸣能力。我们把垃圾当珍宝,把深刻当笑话。
可悲的是,那些被驯化的宠物,还以为自己是自由的。
/叁/
我们都误解了游本昌口中关于“幸福”的含义。
当听说一个人“走不出来”,我们的第一反应是同情。觉得他被困住了,像陷入沼泽,像电脑死机。我们急切地想把他“拉出来”,让他“恢复正常”。
这是一种傲慢的、属于凡人的想象。
我们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游本昌不是陷入了沼泽,而是找到了一个不对外开放的“精神后花园”。那里鸟语香,有他在现实世界里永远无法企及的风景。
他不是“走不出来”,他是“不想离开”。
在访谈里,他亲口承认:“他不想出戏,他觉得那是幸福的。”这句话被绝大多数人忽略了。我们宁愿相信一个91岁的老人糊涂了,也不愿相信他触及了我们无法理解的极乐。
心理学上有一个概念,叫“心流”(Flow),指的是一种将个人精神力完全投注在某种活动上的感觉。这是一种极致的忘我,是创造者所能体验到的最高级的幸福。在你我的生命中,是否也曾有过那么一秒钟,无限接近过那个花园的围墙?
美国心理学会(APA)的一项研究曾指出,深度沉浸式体验能将人的幸福感提升超过75%,其效果堪比某些药物治疗。
这本质上是一种精神上的“飞升”。普通人耗尽一生,用尽一切办法,追求的不过是这种“忘我”的片刻。而游本昌他找到了一扇门,可以自由地进出那个世界。
既然不能理解,只好彻底否认了。
/肆/
最残酷的,往往是以最温情的方式呈现的。游本昌的家人也不见得比大众高级多少。
我还记得杨少华是怎么去世的,在夏日高温的午后参加商业剪彩,他被亲儿子推着轮椅出来暴晒,吃完午饭人就没了。
老艺术家能给孩子留下多少商业利益,已经越来越赤裸。
游本昌女儿建议父亲给“爷叔”写一封信,这个行为,在所有报道里,都被包装成了一个无比温暖的家庭故事。它充满了爱、理解与关怀,简直是完美的公关范本。
但这恰恰是对艺术家最无情的规训。
这封信的潜台词是什么?它是在说:你现在的状态是“不正常的”,是需要被“告别”的。它是一种社会意志的最终执行——由你最亲近的人,用最温柔的方式,来完成对你的“矫正”。
它用一种“为你好”的姿态,否定了艺术家体验到的幸福。它在暗示,那种幸福是不被主流社会所允许的,你必须回到我们所认可的“正常”轨道上来。
赶紧回来给全家人挣钱。
而我们之所以觉得游本昌“矫情”,正是因为这种规训已经内化到了我们每个人的骨子里。
在一个流量明星连哭泣都要计算好角度、计算好能上几个热搜的时代,一种真正失控的、纯粹的情感投入,会引发我们生理性的不适。我们看不懂,所以我们怀疑。
我们的认知系统里,已经没有“真诚”这个选项了。我们只相信一切都是表演,一切都是人设。
当我们看到游本昌的沉浸,我们的第一反应不是敬佩,而是揣测:他是不是在“演”一种老戏骨的姿态?他是不是在用这种方式来巩固自己的行业地位?
这种揣测,标志着我们彻底丧失了理解“真诚”的能力。我们用消费主义的逻辑,用“性价比”的眼光,去审视一切。一场伟大的艺术献祭,在我们眼里,不过是一场需要亲情介入治疗的家庭伦理新闻。
我们一边消费着他们燃烧生命创造出的作品,一边又对他们燃烧的状态感到恐惧和排斥。我们,正在以爱之名,杀死艺术本身。
又或者,这并不是一场谋杀。
只是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娱乐至死,而我们连一声叹息都发不出来。
(完)
![]()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