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青阳镇,时值暮春,镇东头的赵家大院张灯结彩,红绸高挂,一派喜气洋洋。今天是赵家独子赵明德娶亲的大喜日子,镇上不少人都来道贺,可细看那新郎官的脸色,却不见半分喜色,倒像是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拜的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司仪高亢的嗓音穿透了喧闹的人群。新娘李翠花顶着红盖头,在喜娘的搀扶下,与赵明德完成了拜堂仪式。透过盖头下方的缝隙,她瞧见新郎那双崭新的皮鞋上沾着泥点子,裤腿也皱巴巴的,活像是被人从田里硬拽回来的。
"送入洞房——"
随着这一声喊,翠花被众人簇拥着送入了后院的新房。房门关上后,喧闹声渐渐远去,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宾客笑谈和远处厨房忙碌的声响。
翠花端坐在床沿,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心跳如擂鼓。她今年刚满十九,是跟着杂耍班子走南闯北的卖艺女子,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嫁入赵家这样的富贵门第。这门亲事来得突然——半月前,她在镇上表演飞刀绝技时失手,刀子直奔台下看热闹的赵明德而去。千钧一发之际,她一个鹞子翻身,硬是用嘴接住了飞刀,救了赵少爷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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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曾想,这一救竟救出了姻缘。赵老爷认定这是天意,当即拍板要娶她过门当儿媳。翠花的养父——杂耍班主老李头见赵家聘礼丰厚,二话不说就应下了这门亲事。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一股淡淡的酒气飘了进来。
"少爷来了。"喜娘的声音响起,"请新郎揭盖头。"
翠花感到有人站在了自己面前,接着一根包着红绸的秤杆轻轻挑起了她的盖头。光线骤然明亮,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这才看清了自己的夫君。
赵明德约莫二十三四岁,身材修长,面容白净,生得一副书生模样。只是此刻他眉头紧锁,眼神飘忽,活像是被人逼着上刑场似的。
"请新人喝交杯酒。"喜娘递上两杯酒。
翠花接过酒杯,与赵明德手臂相交,一饮而尽。酒液辛辣,呛得她轻咳了几声,脸颊顿时飞上两朵红云。
"礼成!祝新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喜娘笑着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龙凤喜烛燃烧的轻微噼啪声。翠花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丈夫,只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
"李姑娘..."赵明德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我有话要说。"
翠花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夫君请讲。"
赵明德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最后停在窗前,背对着她:"今晚...今晚我们不同房。"
"什么?"翠花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是说,今晚我们分开睡。"赵明德转过身,眼神闪烁,"我在书房已经准备好了床铺。"
翠花的脸刷地一下白了。新婚之夜被丈夫拒绝同房,这对任何一个新娘来说都是奇耻大辱。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是...是妾身哪里不入夫君的眼吗?"
"不,不是你的问题。"赵明德急忙摆手,"是我...我觉得我们应该先互相了解。这门亲事太突然了..."
翠花咬着下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是...这不合规矩。若是传出去..."
"不会有人知道的。"赵明德打断她,"你就说我们...已经圆房了。父亲那边我会去解释。"
说完,他竟真的转身向门口走去。翠花猛地站起来,一把扯下头上的凤冠:"赵明德!"
赵明德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翠花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面前,"是我长得丑陋,还是你觉得我出身低贱配不上你赵大少爷?"
赵明德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都...都不是...你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翠花双手叉腰,杏眼圆睁。
赵明德支吾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竟夺门而逃,留下翠花一人呆立在喜气洋洋的新房中,气得浑身发抖。
"好你个赵明德!"翠花抓起一个枕头狠狠砸向房门,"姑奶奶我还看不上你呢!"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仿佛在偷笑这场闹剧般的新婚之夜。
次日清晨,翠花顶着两个黑眼圈早早起床梳洗。她一夜未眠,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昨晚的屈辱场景。丫鬟小桃进来伺候时,她强打精神,装作一切正常的样子。
"少奶奶,昨晚睡得可好?"小桃一边帮她梳头一边问道,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翠花的脸红了红,硬着头皮道:"还...还行。"
"少爷对您可温柔?"小桃不依不饶。
"嗯..."翠花含糊地应了一声,赶紧转移话题,"今日要去给公婆请安,你看这发髻可合适?"
小桃见她不愿多谈,识趣地住了口,专心为她打扮。
来到正厅,赵老爷和赵夫人已经端坐在上首。赵老爷约莫五十出头,身材魁梧,面容威严;赵夫人则富态许多,笑眯眯的看起来很和善。
"儿媳给公公、婆婆请安。"翠花恭敬地行礼。
赵老爷上下打量着她,满意地点点头:"起来吧。明德呢?"
"夫君他...还在书房。"翠花低声道。
赵老爷眉头一皱:"新婚第一天就睡书房?成何体统!"他转向一旁的仆人,"去把少爷叫来。"
不多时,赵明德匆匆赶来,脸色比昨晚更加憔悴,眼下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
"父亲,母亲。"他行礼道。
赵老爷冷哼一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新婚之夜就冷落妻子,传出去我赵家的脸往哪搁?"
赵明德低着头不说话。翠花见状,连忙道:"公公息怒,是儿媳...身子不适,夫君体贴才..."
赵老爷摆摆手打断她:"你不必替他遮掩。"他盯着儿子,"今晚必须回房睡,听到没有?"
赵明德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是,父亲。"
请安过后,翠花被安排去厨房熟悉家务。赵家的厨房大得惊人,十几个厨娘忙进忙出,见她来了纷纷行礼。
"少奶奶,这是今日的菜单,请您过目。"管家递上一张单子。
翠花从小跟着杂耍班子走南闯北,做饭洗衣样样都会,对这些并不陌生,很快就上手了。忙碌间,她听到两个厨娘在小声议论。
"...听说少爷昨晚没在新房睡?"
"嘘,小声点...可不是嘛,书房亮了一宿的灯..."
"这都第三回了,每次都是这样..."
翠花的手顿住了。第三回?什么意思?
她正想细听,管家却咳嗽一声,那两个厨娘立刻噤声,埋头干活去了。
一整天,翠花都在思考这个"第三回"的含义。傍晚时分,她借口散步,在赵家大院里转悠,试图找到些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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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宅院很大,前后三进,左右还有跨院。走着走着,她来到一处偏僻的小院,院门上挂着锁,看起来很久没人来过了。
"少奶奶,您怎么到这来了?"小桃突然出现在身后,吓了翠花一跳。
"我...随便走走。"翠花勉强笑道,"这是什么地方?"
小桃神色有些慌张:"这是...是以前的仓库,现在废弃了。咱们回去吧,快用晚膳了。"
翠花点点头,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小院。夕阳下,院门上斑驳的红漆像是干涸的血迹,莫名让她心头一颤。
晚膳时,赵明德依然沉默寡言,只偶尔应付父亲几句问话。赵老爷似乎对儿子的态度很不满,但当着翠花的面没有发作。
饭后,赵老爷特意叮嘱:"明德,今晚必须回房休息,别让我再说第三遍。"
赵明德点点头,跟着翠花回到了新房。
房门关上后,两人之间的气氛更加尴尬。翠花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卸妆,从镜子里偷看丈夫。赵明德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月色发呆。
"夫君..."翠花鼓起勇气开口,"若是你实在不愿...我可以睡地上。"
赵明德转过身,苦笑道:"不必。床够大,我们...各睡一边吧。"
就这样,新婚夫妇同床而眠,却背对背,中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墙。翠花听着丈夫均匀的呼吸声,心中五味杂陈。
半夜,她突然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睁开眼,发现赵明德不在床上。借着月光,她看到丈夫正在蹑手蹑脚地穿衣服,似乎要出门。
翠花眯起眼睛,假装熟睡。赵明德穿好衣服后,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前,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溜了出去。
"好你个赵明德!"翠花一骨碌爬起来,迅速穿好衣服跟了上去,"我倒要看看你半夜三更搞什么鬼!"
她远远地跟着赵明德,只见他出了赵家大院,径直往镇西走去。夜深人静,只有偶尔的犬吠声打破寂静。翠花自幼习武,脚步轻盈,跟踪起来毫不费力。
赵明德最终停在了一间简陋的茅屋前,轻轻敲了敲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男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明德兄,你来了。"那男子声音温润。
"王兄,今日感觉如何?"赵明德关切地问道。
翠花躲在树后,看得目瞪口呆。她的丈夫半夜偷偷摸摸出来,竟是来私会一个男子?难道赵明德有龙阳之好?难怪他不肯与自己同房!
想到这里,翠花气得浑身发抖。她本想冲进去当场捉奸,但转念一想,自己初来乍到,闹大了反而不好收场。于是她强忍怒火,悄悄返回了赵家。
第二天一早,翠花就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留下一封信,径直回了杂耍班子暂住的客栈。
"闺女,你怎么回来了?"老李头见到翠花,惊讶地问道。
翠花把在赵家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末了愤愤道:"爹,那赵明德根本不是男人!他宁愿半夜去找相好的男人,也不愿碰我一根手指头!这婚我不结了!"
老李头听完,气得胡子直翘:"好个赵家,竟敢如此欺辱我女儿!我这就找他们算账去!"
正说着,客栈外传来一阵骚动。翠花探头一看,竟是赵明德带着两个家丁匆匆赶来。
"翠花!"赵明德一眼就看到了她,快步上前,"你怎么不告而别?"
翠花冷笑一声:"赵大少爷不是有相好的吗?还来找我做什么?"
赵明德一脸茫然:"什么相好的?"
"还装傻!"翠花气得眼眶发红,"我昨晚亲眼看见你半夜溜出去私会那个姓王的男子!"
赵明德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竟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如此!翠花,你误会了!"
"误会?"翠花双手叉腰,"那你倒是说说,半夜三更去找个男人做什么?"
赵明德叹了口气:"王兄是镇上的教书先生,前些日子染了肺痨,无人照料。我与他有同窗之谊,便每晚去给他送药、熬粥。"他苦笑道,"我之所以不愿与你同房,一是觉得我们素不相识就...未免唐突;二是我每晚要出门照顾王兄,怕惊扰你休息。"
翠花将信将疑:"当真?"
"千真万确!"赵明德举手发誓,"你若不信,现在就可以随我去王兄家一看。"
老李头插嘴道:"闺女,既然姑爷这么说了,咱们就去看看。若是他撒谎,爹替你出气!"
一行人来到王秀才家,果然见到一个面色苍白的书生躺在床上咳嗽不止。见到赵明德,王秀才挣扎着要起身:"明德兄,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这位是..."
"这是内子翠花。"赵明德介绍道,"她...她有些误会,我带她来澄清。"
王秀才何等聪明,一看这阵仗就明白了七八分,苦笑道:"少夫人莫怪明德兄,都是我这病秧子连累了他。这些日子多亏他每晚来照顾,否则我早就..."
说着,他又剧烈咳嗽起来,手帕上竟带了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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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花见状,顿时羞愧不已。她自幼跟着杂耍班子行走江湖,最重义气,见赵明德如此重情重义,心中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
"夫君,是我错怪你了。"回赵家的路上,翠花低声道歉。
赵明德摇摇头:"不怪你,是我考虑不周。这门亲事本就仓促,我又...唉,总之是我不好。"
回到赵家,赵老爷见儿子把儿媳接了回来,总算松了口气,也没多问缘由。
当晚,赵明德主动提出:"翠花,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今晚...我们正式做夫妻吧。"
谁知翠花却摇了摇头:"不急。王秀才病得那么重,你今晚不是还要去照顾他吗?我跟你一起去。"
赵明德惊讶地看着她:"你...愿意去?"
翠花笑道:"我虽是个卖艺的,但也知道义气二字怎么写。从今往后,我陪你一起照顾王秀才。"
就这样,夫妻二人每晚一同去照顾王秀才。翠花还拿出杂耍班子的偏方,熬制了一种草药汤给王秀才喝。说来也怪,王秀才的病情竟真的渐渐好转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赵明德和翠花在朝夕相处中逐渐了解了对方。赵明德发现翠花不仅武艺高强,还识文断字,更有一手好厨艺;翠花则看到赵明德虽出身富贵,却心地善良,经常接济穷人。
一个月后的晚上,两人从王秀才家回来,走在月色下的小路上。赵明德突然握住翠花的手:"翠花,这些日子多谢你。"
翠花脸一红,却没有抽回手:"谢什么,我们是夫妻嘛。"
"我是说真的。"赵明德认真道,"若不是你,王兄的病不会好得这么快。而且...我发现你是个很好的姑娘。"
翠花心跳加速:"那你现在...愿意接受我这个卖艺女子做妻子了?"
赵明德笑了:"我从未嫌弃过你的出身。当初拒绝同房,是真的想先了解你这个人。"他顿了顿,"现在我知道了,你善良、勇敢、能干...是我赵明德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娶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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