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英华】青神，爱情和流萤||王亦北

青神,爱情和流萤

王亦北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初读这首词,正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在高中的语文课上,不期然读到这里,忍不住要落泪。在语文老师嘴里,关于这首词的解析是,苏轼30岁那年,妻子王弗故去。在妻子离世十年后的某一个深夜,他梦到妻子,霎时梦醒,不禁悲从中来,写下了这首千古绝唱。

东坡小像 赵孟頫 作(台北故宫博物院 藏)

十年前,我还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为一首词、一个故事或悲或喜,更多是出于一种想象。尤其是,短暂而永恒的爱情,生死两隔的人生境遇,唯美而又凄楚,简直是悲剧美学的典范。在被学业压得喘不过气的黯淡岁月里,这样的旖旎幻想不只慰藉心灵,也成了评判爱情的最高标准。十年后,我亦到了30岁的边缘。再遇到这首词,是在青神,准确地说,是在青神中岩寺,一个因苏东坡初恋地而闻名的地方。

去青神,是因为青神这个名字,美,而且恍若具备神性。三月下旬,友人在微信问我,要不要去青神?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读到这个地名,以前看到也就看到了,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我像是受到某种驱使,斩钉截铁地回她:去!据《今县释名》介绍:“昔蚕丛氏衣青以勤农业,西魏置青衣县于此,有青神祠,即青衣神。后周因名县。”

青神县风光(图源:青神县文化广播电视和旅游局)

到了青神,晚饭过后,我们一行人沿着岷江缓缓前行,忽然有人提议,要去看看苏轼爱情发生的地方,还有人说,想要去看萤火。四月将至未至,江边的垂柳满头青翠,江风轻轻涌上前来,拂在脸上,恰似重逢的温柔。

如果说,年轻时的爱情是基于对世界的懵懂而产生的一系列想象,那么,到了30岁,再谈爱情,就是基于一种人生观和世界观的确认了。它已然剥去了那些风花雪月的迷人泡沫,开始变得务实,更具体,更周全,也更深刻,是一种吹尽黄沙始到金的恍然大悟感。

那么,苏轼和王弗呢?他们的爱情又是什么样子?我不禁好奇起来。

翻阅资料,是这样讲述苏轼和王弗的故事:1054年春,王弗的父亲王方邀请青年才俊至家中赏花论文,其中就有苏轼,两人少年初遇,在唤鱼池边惊鸿一瞥,意外发现,两人竟是如此心意相通,唤鱼池这个名字就是他们共同的手笔。1054年秋,二人结发为盟,互定终身。此后,王弗跟随苏轼,赴汴京,去凤翔,持家磨墨,常伴左右。1065年夏,王弗病逝。至此,他们琴瑟和鸣的幸福生活戛然而止。

青神县中岩寺唤鱼池,苏东坡年少时曾在此负笈求学,题有“唤鱼池”。19岁的苏轼与16岁的王弗成婚,留下“唤鱼联姻”的千古佳话(侯建民 供图,图源:成都日报)

11年的相濡以沫,铸就一段矢志不渝的爱情范本。一个十年过去了,又是一个十年,此后的人生里,不管过去多少个十年,好像苏轼都在经意或者不经意间怀念这位亡妻。

山里的竹子很多,笼在石梯两旁,颇有遮蔽天日之感。在夜晚,更显得前路幽深、渺远。我拾级上,几次经过趴在护栏上的团团黑影。他们说,那是前来等待萤火升起的游人。每年此时,流萤都会在中岩寺的竹林里成片出现,它们交织在一起,好似星光降落凡尘,在幽谷奔涌,极美。

我打定主意坐在石阶上等待今夜的萤火。人群渐渐散去,我的耳边依稀能听到江水摇晃的声音。在很多很多年以前,苏轼着一身青衫,曾顺着这一江岷水从眉山至青神迎娶王弗。那时,江青岸阔,天地高远,一个是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一个是柳絮才高的天真少女,从春天到秋天,一切好像都是自然而然。

岷江青神县中岩寺段风光(郑光福 供图,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我倚靠在石凳上,缓缓闭上眼睛,恍惚间,我看见一对情侣正缓步朝唤鱼池走去。他们彼此挽靠在一起,紧密得连那两具身体都在寂静的深夜里形成一个更大的同盟。忽然,萤火在茫茫的夜空里闪耀了一下,两下,是淡淡的萤黄色,不算明亮,却也不容置疑。多像爱情的火焰。

来源:《四川日报》2025年9月19日第11版

作者:王亦北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