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盛夏的北京午后,第一招待所里知了声此起彼伏。院子中央,那位头发花白却步伐稳健的老红军正在散步。楼上忽然传来一句粗声粗气的呼喊:“姓张的!”闻声回首,张力雄抬头愣住——喊话的人正是多年未见的生死战友皮定均。短暂的惊诧后,两位并肩浴血多年的将领在走廊里紧紧握手,眼中尽是激动与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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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定均此番进京是为开会。忙完公务,他一口气与张力雄聊到深夜。交谈中得知老战友近年暂时待命,皮定均拍案而起:“老兄,你可是老红军,部队离不开你!”一句话掷地有声,张力雄沉默片刻,只是轻轻点头。两人约好,第二天皮定均就与总政干部部门沟通。
会议结束当晚的电话很快拨出。梁必业在听筒里只听到一句坚定的话:“张力雄该回部队。”语气不急不徐,却透着军人特有的果决。翌日,皮定均又补上一封情况报告,推荐张力雄赴江西省军区。推荐理由很简单:资历深、作风硬,对南方山区民兵建设熟门熟路。
调令上报中央军委后不久,毛泽东批阅正军级以上干部任免方案。翻阅到张力雄名字,主席放下笔,注目思索片刻,随后写下:“江西省军区政委可。”几字短批,却为这位历经长征、高台血战、豫北开荒的老将军重新打开战位,也让江西民兵系统迎来一位真正懂战备、懂基层的政治主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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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到南京干休所的那天,晨练中的张力雄收到了军委加急电报。他看完后只是把电报折好放进口袋,对身边警卫轻描淡写地说:“走,吃早点。”熟悉他的人都清楚,淡然背后是执着的担当。四十多年前,从兴国高兴圩出发时,他也是这幅神情——没有豪言壮语,却一句“跟着走”赢得全团士气高涨。
回顾张力雄的军旅轨迹,可谓跌宕。1932年参军,二十岁出头就在红五军团当政治指导员。古田会议精神让他明白,政治思想工作同样要“刀尖见红”。1935年会师达维时,他与毛泽东第一次面对面。主席那句“才溪是模范乡,你也要争做模范”一直被他视作座右铭。后来三过草地,他身中一弹仍坚持指挥,不到二十天就拄着木棍继续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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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让他终生难忘的,是1937年1月高台城巷战。残垣断壁间,左腿被弹片击伤,幸赖陇东老乡把他塞进夹墙暗处,才得以保命。多年以后,他每讲起那场血雨,每每沉默。同志打趣要他多说细节,他只摇头,低声一句:“太惨,不说也罢。”
抗战进入相持阶段,他与皮定均在太行七分区搭档。俩人同龄、同脾气,都爱穿旧军服、不戴护目镜,冲锋时总在第一线。智取林县那回,为了误导伪军,他们故意把“八路剑指林县”的标语写得满山都是,背地里却计划夜袭黄土高坡侧翼。县城一破,参谋长嗓子都喊哑了,还不停感叹:“这俩人够鬼。”事实证明,兵法之外,胆识同样关键。
进入解放战争,中原突围成为两人友情最严峻的考验。1946年6月,第一旅担负掩护任务,顶着数十倍兵力压力拖住整编八十五师。临行前,两人互写留言:“如有一人在,必替兄弟送行。”字迹娟秀却透着股杀伐决绝。最终,两旅都成功突出重围,只是再见面已是淮海战役前线,握手时满身尘土加弹孔,笑声却比谁都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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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国后,张力雄转战西南,皮定均长驻东南。1955年授衔,皮定均破格中将,张力雄“大校”两字让许多熟人直喊可惜。可当事人神色如常:“命大已是幸运,别提待遇。”1961年,他终获少将军衔,却依旧一身旧衣在连队蹲点,夜里拎马灯查岗,被年轻哨兵当成普通老乡拦住,笑着出示证件才放行。
1966年后局势起伏,他被抽调入滇作军管会副主任。不久返京。恰在此时,皮定均升任兰州军区司令,又调福州。两人隔空问候,总以“老地方见”互寄短笺。直到1975年那一声“姓张的!”两位老伙计才在首都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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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主席的批示一下达,组织部动作迅速。7月初,张力雄抵达南昌,直接进驻省军区机关。了解江西情况不难,他早年就跟随红军在赣南打过游击。上任第一周,他跑遍九江、赣州等地民兵训练场,对民兵营长们说:“打仗不分老少,关键是平时练真功。”一句接地气的话,比整篇文件更管用。不出半年,全省民兵投弹、战备拉练合格率提升显著,许多干部后来回忆:“老人家讲话听着像聊天,却句句砸在要害。”
1976年7月6日晚,福州梅峰宾馆露天电影刚开场,皮定均坚持把张力雄喊到前排。片子放到一半,他侧身嘱咐:“回老家看看,咱保持联系。”张力雄答:“你也注意身体。”翌晨,皮定均乘机赴东山岛协同演习,飞机意外失事。噩耗传到南昌,张力雄眼眶通红,吩咐人备车南下吊唁。追悼仪式那天,他站在灵前,轻放一束素圈,默默停留许久,兑现了当年“有人牺牲必送行”的约定。
此后岁月,张力雄继续主持江西省军区党委工作,抓训练、建预备役、推民兵师正规化。1988年离休后,他落脚南京,却依旧关注家乡。2016年,将节俭多年积蓄十万元捐给上杭县障运村设立奖学金;2019年又添一万元。干休所里的木雕老牛,始终摆在他电视机下方,“老黄牛”是他给自己的标签,也成了来访者最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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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老人已逾一个世纪又九载,身体依旧硬朗,讲话条理清晰。有人问他怎样看待那条“江西军区政委”的批示,他笑了笑:“组织需要,就去干,没别的。”简短一句,把军人本色写得透彻——服从、坚守、默默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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