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五年的冬天,江东的江水格外的寒。我总在想,那个叫周瑜的青年,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看到的会是什么。是赤壁连天的火光在水中的倒影?还是小乔初嫁时,那盏摇曳的红烛?
历史是个说书人,啪地一声惊堂木,满堂喝彩后,留下的往往是错位的回音。后人记得诸葛亮,记得关云长,记得曹孟德,却常常把他简化成一句“既生瑜,何生亮”的叹息,一个被气死的配角。这实在是一桩天大的冤案。倘若公瑾地下有知,怕是要抚着他那把焦尾琴,苦笑着说:“竖子不足与谋,竟谋我至此般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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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那样的。真正的周瑜,是那个二十四岁就被孙策拉着胳膊,共定江东的“周郎”。一个“郎”字,道尽了全部风流。那不是文弱书生的风流,是“雄姿英发,羽扇纶巾”的风流,是带着宝剑的锋芒与美酒的醇香的风流。他出身庐江周氏,名门之后,长得极好,是那种站在人群里,你会第一眼看到的人物。更难得的是,他精通音律,即便酒过三巡,只要乐姬的曲子稍有错漏,他也会回头一顾。所以当时有民谣唱道:“曲有误,周郎顾。” 你想,这样一个翩翩佳公子,本可在建业城里谈谈琴,看看舞,写写诗,度过优雅从容的一生。
但命运,把他扔进了建安这个巨大的熔炉里。
他的谋略,不是那种摇着羽毛扇、掐指一算的神棍式谋略,而是建立在精准情报和宏大格局上的阳谋。当刘备颠沛流离来投奔孙权,举朝上下都被曹操的八十万大军吓得魂飞魄散,主张投降的声音如蛙声一片时,是周瑜,在深夜的军帐里,为孙权掰开了揉碎了分析:“曹操所率,不过中原疲敝之卒,后方未稳;又得荆州降兵,人心未附。此数点,皆是兵家大忌。给我三万精兵,我愿为将军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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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需要何等的胆识与洞见。他不是在赌博,他是在陈述一个他早已看穿的事实。后来的赤壁之火,烧红了半边天,那不只是东风之功,更是周瑜心中那团早已燃起的自信之火的延伸。那一把火,奠定了天下三分的基石,也将他三十三岁的生命,推向了最辉煌的顶点。
然而,天总不遂人愿,尤其不遂英才之愿。他下一步的棋,是软禁刘备,分化其众,进而西取巴蜀,与曹操划江而治,成就真正的帝王之业。这是一个比诸葛亮“隆中对”更宏大、也更现实的蓝图。若此策成,历史或将改写,或许再无“三国”,而是一南一北的双雄并立。
可孙权犹豫了。在稳固江东与逐鹿天下之间,他选择了前者。这不能怪孙权,每个人都有他的格局和时运。但对于周瑜而言,这意味着他生命中最大的一盘棋,刚刚落子,棋盘却被命运一把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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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而西征,在取蜀途中,行至巴丘,一病不起。
那应该是春天,江水或许正在变暖,岸边的柳树正在抽芽。一个如此鲜活、如此炽烈的生命,却像一根烧到最旺的蜡烛,骤然熄灭了。临终前,他给孙权上疏,没有谈自己的功业,没有谈未竟的志向,只是冷静地推荐了合适的接班人,并提醒孙权“防曹为重”。最后,他轻叹一声:“人生在世,忽然而逝,奈何奈何!”
“忽然而逝”。这四个字里,有太多的不甘,太多的平静,和太多的遗憾。
我有时会胡思乱想,如果周瑜能多活十年,天下会怎样?以他的气魄、谋略和魅力,孙刘联盟或许不会那么快破裂,荆州之争或许会是另一番光景,那个“羽扇纶巾”的形象,或许本就是他,而非数百年后文人笔下的诸葛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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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历史没有如果。它就像那东去的江水,奔流到海不复回。周瑜的意义,或许恰恰在于这种极致的“不完美”。他像一颗流星,以最绚烂的姿态划破建安年间最黑暗的夜空,然后瞬间消失,留给后人无尽的想象与唏嘘。
他让我们明白,生命的价值,不在于长度,而在于宽度和亮度。他短短三十六年的生命,活出了别人几辈子都活不出的精彩。他爱过,娶了最美的女子;他战斗过,打赢了最传奇的战役;他梦想过,勾勒过最宏伟的版图。他虽然没能亲手实现,但那道光,已经照亮了整个时代。
千年之后,赤壁的石头早已被江水冲刷得光滑,那场大火的温度也早已散尽。但当我们读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依然能感到那个青年都督的温度与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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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悠悠,带走了多少英雄白骨。但总有一些名字,像江心的礁石,任浪涛千年拍打,依旧屹立。周瑜,便是这样的一块礁石。他不是被气死的怨妇,他是赤壁火光的化身,是建安年间最亮的一颗星。
陨落,是为了让后人永远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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