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砸三亿，当一座中部小城开始花钱「催生」

在中国中部，一个名为天门的县级市，为了鼓励生育，直接开始大量发钱。

从6-18万元的购房补贴，到每月近千元的育儿现金；从庞大的妇幼保健院，到随处可见的催生标语，这座城市已经将生育提升到一种高度。某种程度上，天门不得不这么做——它的新生儿数量在七年里暴跌了三分之二，老龄化率高居湖北省首位，有超过45万人口外流。

就像一条长长的链条，人口减少会带来一系列衰退，包括学校的倒闭、商业的颓废、税收的减少，甚至是信心的消失。依靠丰富的生育奖励措施，这样的局面有了一丝转机——2024年，天门新生儿数量八年来首次回升。有人生了双胞胎，直接拿补贴买了房；也有人在外地工作，连夜将新生儿户口落回这里。但也有人，对生育心存疑虑。

天门的催生实验，既是中国许多中小城市的缩影，也是观察当代生育难题的一个样本。

文｜易方兴

编辑｜金匝

催生之城

如果不是因为「催生」，天门，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少有人关注。

从高速驶入天门市中心，一路上看到的行政机关、银行，楼体陈旧，墙壁斑驳，符合大众对一个中部小城的想象。但当车子沿着汇侨大道一路向前，一处建筑群闯入眼帘的那一刻，让人突然有了身在北上广的错觉。

这个建筑群由天门市儿童医院、天门市儿童保健楼、天门市妇幼保健院集合而成，楼体崭新、大门宽阔、车位充足，广场上甚至还有一座免费的儿童游乐园。它占地面积达到了45000平方米，但这甚至还不是它的最终样貌，这座庞大的和生育有关的建筑群仍在生长，月子中心、儿童托育中心之类的设施还在增加。

走进这座庞大的建筑，会感受到一种无处不在的「催生」气氛。

医院门口的宣传牌上，是「男孩女孩都是宝，儿女双全就是好」的标语，上方的红色LED则在滚动播放「二胎三胎好，政策到家把你找」。等踏入医院内部，悬挂的100寸电视循环播放二胎、三胎家庭与产科医生的合影，画面里的人物面带笑容，怀里抱着两个或是三个孩子。有的捧着鲜花，有的举着户口本或是结婚证，有的手拿着当地奖励的「购房认购券」。医院二楼的一面玻璃墙上贴满了红包，组成一颗心形，其中几个红包上分别写着「多一个孩子，多一分快乐」，「幸福很简单，宝贝一二三」。

这座城市，已经将生育提升到一种高度，浓厚的催生氛围之下，之前坚定的人动摇了。

天门市儿童医院、天门市儿童保健楼、天门市妇幼保健院建筑群

生二胎，原本不在周曼的人生计划内。

她33岁，在天门做一份有编制的工作，女儿已经８岁，对她来说，「要生早就生了，不会等到现在年龄大了再生育」。

但从去年开始，天门奖励生育的气氛变得更浓了，尤其是在体制内，两个月一汇报，分管生育的单位领导时常找她谈心，提到可以领取的各项现金补贴，还暗示她，如果生育，以后评职称，可以「优先考虑」。

《中国新闻周刊》的一篇报道里记录了这样的催生场景：「以天门市第一人民医院为例……从2023年9月到2024年10月，13个月里，医院领导在回忆中27次动员本单位目标职工生育。」每个领导都建立了一个鼓励生育谈话记录本，一把手还要趁着中午跟下属吃饭的机会，在饭桌上进行宣传。

针对晋升带来的公平问题，天门市组织和人社部门称，晋升是在原有基础上增加名额，提供给生育家庭，并不会影响其他的符合条件人员的晋升通道。

面对这样的政策，周曼的情绪是复杂的。这个家里，她是带娃的主力，生了，意味着再次经历这一切，但不生，可能会影响到自己职场上的「进步」。

最后，她决定要个二胎。

今年上半年，周曼受孕成功，除了家人，最开心的是她单位的直属领导，经常嘱咐她要多休息、多请假。「我能明白，毕竟这意味着他生育工作抓得到位。」

对生育的重视，落实到政府文件上。今年2月8日，天门市委专门印发了一份《关于建设生育友好型城市的实施意见》的通知。这份通知被下发到各个乡镇、街道、市委各办委局、直属各企事业单位，一共花了十页来专门讲述如何在全市抓好生育问题。

除了政策的支持，天门鼓励生育，最重要的方式就是发钱。实际上，叠加各类补贴、奖励后，在天门生育二孩、三孩的家庭最高可分别享受28.7万元、35.5万元的综合补贴——远高于其他城市。

天门市卫健委为此专门印制了一本《天门市鼓励生育案例选编》小册子，在医院免费发放。里面集中介绍了九个关于生育后领取奖励的案例。这些故事光看标题，就能感受到一种生育的「激情」——

《天门小两口：上午领证，下午买房》，

《宝妈喜获奖励7万元，还有24万元大惊喜》

《夫妇带娃返乡刚落户，政策福利接踵而来》

《天门新政暖三孩，力保叠加筑新居》

重赏之下

天门市妇幼保健院的一楼，有一个「一条龙办事」窗口，有民警每天在这里值班，专门负责解决新生儿落户问题，避免家庭为落户的事情来回跑。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专门的窗口负责发放「生育荣誉卡」。

这样的「生育荣誉卡」，在其他城市很少见到。它本质上是一张银行卡，只要在医院生孩子，符合条件，相关的分娩补助、一次性生育奖励以及每个月的育儿补贴，都会直接打入这张生育荣誉卡，这笔钱想取就取，怎么使用全由持卡人决定。

8月27日，生育了二孩的张雪已经领到了这些补助。她先前生了一个男孩，二胎是女孩，按照政策，减免了基因筛查的费用1000元，领取了一次性生育奖励2000元，购房奖励60000元，分娩补助300元，还有产假补助4200元，然后每个月还有800元的育儿补贴，能领到孩子3岁。

她计算过，最终能领到大约96000多元。这些补贴中，她最看重的，其实是每个月800元的现金补贴，「这笔钱是每个月直接定时发到卡里，比发工资准时，相当于每个月工资多了800块钱。」这让她满意。天门整体工资水平并不高，她在本地一家小企业做会计工作，一个月工资也就勉强达到3000块钱，800元的格外收入，相当于工资涨了25%。和她同村的女性，有生了三胎的，奖励更多，每个月能领1000块。

按照政策，三孩的购房奖励也会翻倍，提升到12万。在天门当地，以「国投锦绣」这处楼盘为例，售楼处的工作人员说，这已经算是天门市中心区域还不错的楼盘。「一平方米5000元，有不少人直接拿着生育的购房补贴来当成首付，自己出个零头就能买房了。」她觉得，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天门市这几年的房价保持了稳定。

天门市关于鼓励生育的七条意见

某种程度上，从天门市住房保障服务中心提供的数据中也能看到一些变化。比如，天门开始大力推进补贴生育后的同一时期，当地买房的人也的确在变多。2022年全年，对比上一年，新建商品房销售5593套，销售面积66.47万平方米，同比减少了30.08%；而2023年、2024年两年均有所回升，不论是销售面积和销售套数，都有6%-8%左右的增长。当地楼市的库存，也从10631套缩减到了6733套。

这种连续两年的增长，在省内的城市里并不多见。安居客的房价数据也从侧面佐证了这一现象，从2023年到2025年，天门市的新房房价基本稳定在5000元每平方米上下。

生育无法孤立存在，在那之前，还有结婚的步骤。只要是2025年3月1日到2027年5月1日期间在天门市办理结婚登记的新人，可以领到6万元的购房奖励（离婚后复婚不算），还提供免费的婚前检查和优生检查。并且，购房奖励之间还可以叠加。比如结婚和生育奖励可以累加，如果再算上教职员工、医务人员、进城农民、引进人才等奖励，能领到18万元的购房奖励。

为了降低年轻人结婚的经济压力，2024年5月，天门市专门发布了一份《抵制高额彩礼》倡议书，提到要治理大操大办、高价彩礼现象，还要「鼓励零彩礼，为爱情减负，为幸福加分」。

除了天门本地的育龄女性，那些在外地、已经怀孕的夫妻，也会被记录在册，成为被催促落户的对象。

2024年4月，在广州经营服装生意的李磊，接到了老家的村书记打来的电话，让他们赶紧带孩子回来落户。那时，李磊的妻子刚怀二胎5个月。电话里，村书记一笔一笔地介绍天门的各项补贴政策——不光包括5000元的生育奖励、300元的分娩补助，还有4800元的产假补助，以及每个月会发1800多元的育儿补贴。除此之外，还可以有18万的购房减免。要想领到这些钱，唯一的条件，只是带孩子回来落户天门。

李磊觉得没有拒绝的理由，并且动作还得快，因为按照政策，晚落户一个月，就少领一个月的补贴。因此，双胞胎在８月出生，9月2号，他就带着孩子回了天门，用补贴的钱在天门买了一套130平方米的房子。

补贴领得最多的一对夫妻，是天门市佛子山镇陈场村的赵涛涛和张蒙蒙。他们在广东工作，二胎孕检时，发现怀上了双胞胎，尽管他们是在东莞市人民医院生的孩子，但最终，在镇村工作人员的帮助下，通过给孩子落户天门，领到了共计31.49万元的各类补贴，其中包括房补18万元，还有每个月1800元（二胎800元+三胎1000元）的育儿补贴。

除了这些，他们还能领取农民进城的6万元购买补贴，买房时一共能减免24万（只能在天门买房使用）。为了孩子考虑，他们把房子买在了天门比较贵的区域，每平方米5400元，就在天门实验高级中学的正对面。

同时，天门还设定了一些隐形奖励，比如产假、育儿假的支持，税收的减免，以及公办幼儿园每学期收费不高于1400元的限制。与此同时，天门还为14岁女生提供2剂次2价HPV免费疫苗，自愿接种。

对于生育，天门当地考虑到了需要辅助生育的人群，将辅助生育纳入医保——如果在天门市进行人工授精，一次性给予3000元辅助生殖补贴；如果是做试管婴儿，一次性给予10000元。

生孩子发钱，其他城市也不少见。比如，呼和浩特，生育二孩补贴5万元；杭州二孩发放孕产补助2000元、育儿补助5000元；深圳则发放一次性生育补贴，在万元左右；攀枝花则是每个月为二孩家庭发放500元育儿补贴……此外，中央也开始推行《育儿补贴制度实施方案》，将按年发放育儿补贴，按年发放，每孩每年3600元。

但像天门这样，发钱发得如此多的，并不常见。

滚动播放的生育二、三胎的照片。

人口困境

悬在天门头上的人口危机，每一个本地人都有直观的感受。

孙雪梅是一名老师，在天门最好的一所民办中学工作。过去，这所学校需要摇号才能进入。「因为我们学校的升学考试成绩一直不错，有时候还能拿到全市第一。」最高峰时，有七八百人来摇号入学，最后只招了500个。但今年，招生数量断崖式下降，只招了300个学生，班级数量也缩减了，要招满还是有些费劲，「家长们来得零零散散的」。

为了招到足够多的学生，校长破天荒地让老师们到村里去发广告，宣传学校招生。作为教育行业从业者，孙雪梅也目睹了从去年开始，陆续有幼儿园和小学干不下去倒闭的情况。

这种趋势让她压力变大，「公办学校老师有编制，学校没了可以考虑转岗，但我们这样民办学校的老师是没有编制的，要是再这样下去，以后也担心去哪儿工作的事。」

学校老师面临的生源变化，是天门市新生儿数量减少带来影响的一个缩影。

在九真镇上经营婴幼儿用品店的老板吴霜，也感知到了变化。这家店她已经开了二十年，她直言，如果不是因为这家店面本身就是她自己的房子，她也不可能撑到现在。「这些年，越往乡下，反而孩子越少，因为就算是生孩子，也都到市里生去了，乡下的生意也越来越难做。」

这与十年前的境况完全不同，当时镇上孩子多，学校也多，她的生意很不错。「现在是能卖一单是一单，就这么撑着。」

天门市一所关闭后被废弃的小学 天门市一所关闭后被废弃的小学

天门市面临的人口问题，不光只是新生儿减少，还面临着重度的老龄化。

根据天门市政府2023年公布的数据，天门市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占比高达25.81%，65岁及以上人口占比也达到17.96%，老龄化率为全省最高。这一趋势在过去十多年间迅速加剧，十年时间里，天门市60岁及以上人口比例，已从约10%上升至25%以上。

与此同时，作为「湖北人口第一县市」，天门还有着人口大量外流的问题。

天门的年轻人，几乎都会选择去距离不远的武汉工作。有时候徐丽回家一趟，走在天门的大街上，或是去天门当地最大的万达广场，她都会发现：「街上几乎看不到二十多岁的人，要么是四五十岁的人，或者是带着娃的老人，年轻一代基本全在外地工作。」

算上她自己在内，她的发小，她的中学同学们，也基本都在外地，很少有人留在天门。「留在天门的人里面，要么是去了体制内，要么是那种随便找了个店铺上班。」

天门市政府公布的数据显示，天门市户籍人口超过155万，但常住人口仅约110万，这也就意味着，有超过45万天门人长期在外地工作生活，人口外流比例接近三分之一，而这些外流人口，主要集中在青壮年劳动力群体。

某种程度上，天门面临出生率低、老龄化高等问题，也是当下中国许多城市共同在面对的难题，只是天门市的处境更加迫切一些。

数据显示出这种危机。从政府工作报告等官方数据来看，在天门市决定大力鼓励生育之前，天门新生儿数量已经连续多年持续下滑，2016年，天门市新生儿数量为18528人，经过七年的连续下降，到2023年，天门市新生儿数量已经降至历史低点，仅6000人出头，下降了三分之二。

而在2024年，各项生育奖励政策出台一年后，天门市新生儿数量迎来八年来首次增长，达到7217人，同比增长了17%。

天门的翻盘，始于一场覆盖17万户家庭的"生育需求大摸底"。天门市市委书记纪道清在《中国人口报》的文章，回忆了2023年的情形：由他牵头，400多名干部组成专班，通过问卷调查、入户走访等形式，对49岁以下已婚一孩和二孩妇女家庭进行深度调研。正是在那次调研中，他们发现，养育成本高、产假保障不足、住房压力大，是三大核心痛点。

也是在同一年，天门市政策开始转向鼓励生育。标志性的转折点，是2023年9月出台了《关于鼓励生育的五条政策措施》，当时的二孩家庭一次性奖励仅为1000元，购房券为5万元。在这之后，政策不断加码，不光是钱变多了，覆盖面也变大，并且不限户籍。

生育的另一面

的确，从数据上看，天门市的生育奖励政策取得了一些效果，但生育问题，远非只是发钱就能解决。

许多时候，对人的关怀，重要性甚至要超过金钱。在这方面，天门市妇幼保健院的做法有一些特别之处。

曾经在这里生孩子的徐丽说，她自己在武汉工作，生孩子时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在武汉生，要么回天门生，她选择了后者，当时主要的考虑，是她和老公的家人都在天门，这样方便家人有个照应。

但天门妇幼保健院也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它的单人间特别大，当时我定的是150多元一天，里面不光是摆了两张床，而且还放了一张沙发和茶几，沙发很长，可以容纳三四个人坐，还配有一个独立卫生间。」

这里的无痛分娩也不需要像有的大城市医院那样预约。当时她生孩子不是特别顺利，从早上一直生到晚上，负责无痛分娩的麻醉医生几乎是一直待在她床边，「态度特别好，还一直安慰我，中途他只出去了一次，我疼的时候一叫他，他就回来了，给我加了药。」

医院宽敞，人也不拥挤。相比起来，她记得自己在武汉做产检时，直到产检结束，开车的丈夫都没在医院找到车位，不得不一直开着绕圈。

等生完孩子之后，护士每天来四五趟，关注她康复的情况。出院时还送了她一束花，「确实让我有一种被尊重的感觉」。

如今，天门妇幼保健院的很多细节都透露着对孕妇的重视，比如在等候区，会有免费提供的孕产妇奶粉、小面包等。由于女性孕期新陈代谢加快、激素水平变化，有时候容易发生低血糖，所以医院里还准备了一罐免费的棒棒糖。这里甚至还有一个保温加热盒，里头放着熬好的银耳红枣汤，如果被取完了，还可以打电话预约。

给孕妇提供的免费的保温银耳汤。

在天门，也有不少人担心生育补贴的持续性。还有人会考虑，天门模式是否具有向外推广的可能性。

比如，一名当地银行的中层管理者就担心，这种力度的补贴有可能加大天门市的财政负担。毕竟，尽管在「赛迪百强县市」排行榜中，天门市已经连续4年入围，并在2024年排在全国第100位，但作为湖北省内人口最多的县级市，天门市的人均GDP比较低，只排在全国所有行政县和县级市中的第933位，哪怕在湖北省内，也处于第三梯队。

但这座城市的态度很坚决，关于补贴发放，纪道清也在《中国人口报》的文章里算过一笔账：

「从社会发展维度看，人口是城市活力的源泉。从经济发展维度看，一个孩子可拉动未来80年左右的消费。以商品房销售为例，天门市自实施一系列生育支持政策以来，已带动商品房销售过万套。而从实施生育支持政策『组合拳』的财政可承受能力看，2024年全市兑现的政策资金占当年一般公共预算收入的比例不到2%，财政可承受。」

文章还写道，预计天门市2024年至2026年投入3亿多元用于鼓励生育，全市有望多出生3000多个孩子。

尽管如此，依然有人对生育持谨慎态度。

作为育龄妇女，周慧只有一个孩子，由于天门全市已经对所有家庭情况做过摸底统计，并且落实到个人，所以她在去年接到了类似于鼓励生育的宣讲会的邀请，还专门去听了一次。

那次会上，像她这样的女性，一共来了一百多位，是一位资深的妇产科医生在宣讲，说了不少生二胎的好处，解释了具体的补贴，「还说了比如可以让孩子有个伴儿之类的。」周慧说。

但她依然不考虑生二胎。对她来说，在养育孩子这件事上，比起物质上的支出，精神上的付出更加让她心累。她和丈夫二人都在武汉上班，每个周末都像候鸟一样飞回天门照看孩子，到了周一再回去上班，算上高铁和市内通勤，一共需要四个小时。但这样的生活，她已经过了小半年，已经相当疲惫。

光靠补贴，是没法真正地把人留下来的。一名领过生育补贴的妈妈说，她原本在广东打工，做的是服装加工，正赶上现在天门大力发展电商，当地服装厂也开始招工。「工资会比天门市平均工资高一些，只要有工作，就能一直留下来。」不过，对于那些还在武汉工作的人来说，想要在天门找一份工资相同的工作，太难了，他们没有更多的选择，只能把孩子放在家里，父母每周末坐高铁回家看孩子。

周慧就是如此。孩子还小的时候，对她回武汉还有些懵懂，但后来孩子长大，每到周日，知道妈妈要走，哭得特别厉害，分开的过程，对她和孩子来说都是痛苦。「但我们也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周慧说。有时候，她跟丈夫聊天，觉得这样的双城生活更多是无奈，也为没法花更长时间陪在孩子身边感到愧疚。

她自己计算过，现在孩子还小，每个月的奶粉钱其实花不了多少，如果再生一个，领更多生育补贴，经济上也完全负担得起，「但补贴只发到3岁，以后孩子大了，各种补习班各种开支，那些才是大头。」

似乎，再怎么补贴，也无法补贴在育儿这件事上对人精神的消耗。比如今年58岁的王芝，最近，她的儿子刚刚被通知去领4200元的生育补贴。

她已经有一个3岁的孙子。对她来说，第二个孙子的出生打乱了她的退休计划。她是个喜欢鲜艳色彩、追求新鲜感的人，原本她想着退休后有时间去各个地方旅旅游，但她退休的时候孙子才10个月大，「我几乎是无缝切换，加上孩子的外婆去世得早，只能靠我，我那之后没有休息过一天。」去年，她还因为抱娃得了腱鞘炎，不得不去做了个手术。

她并不为钱发愁，只是叹息又要过一种被锁住的生活。儿子和儿媳都在外地工作，但对孩子的养育有一定的要求，她不光要一个人照顾好孙子的起居饮食，还要想办法管好孩子的教育。

在天门鼓励生育政策的范围内，她不是一个完全的支持者或反对者，「不图钱，就是累」。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