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霜降那天,青川机械厂三车间的陈卫东蹲在厂长办公室厕所里。他的蓝布工装裤被铁锈染得斑驳,胳膊肘卡在铸铁管道弯头处,三股铁丝拧成的钩子正在油腻的污水里摸索。
外间飘来牡丹烟的辛香,女厂长苏红梅敲了敲斑驳的木门:"听说你会修机床,怎么派来通下水道?"声音裹着西北腔调,像砂轮磨过铸铁件。陈卫东的后背瞬间绷紧,厂里刚进口的德国数控机床现在可是工段长们的禁脔。
"汪主任说您这儿管道堵三天了......"年轻人的话被管道里突然的抽吸声掐断。深褐色的污水突然喷涌而出,浇了他满头满脸。门后传来炸雷般的笑声,惊飞了窗外泡桐树上的麻雀。
厂区大喇叭正播着午间新闻:"国务院确定百家企业现代企业制度试点......"苏红梅的笑声和新闻播报叠在一起,陈卫东抹着脸上的污水,瞥见搪瓷茶缸上牡丹花开得正艳。
一、铸铁管道的秘密
那天晚上,澡堂的蒸气管道滋滋作响。陈卫东蹲在机修车间啃冷馒头时,撞见工段长汪明辉往工具柜塞了包东西。红锡纸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是他上个月在机床电路板里见过的日本电容器。
"小陈啊,今晚的事......"汪明辉的皮鞋在地面搓出半圈圆弧。陈卫东盯着馒头上的霉点,想起白天苏红梅往污水坑里啐烟头的样子:"老厂长说得对,这厂子早就该通通下水道了。"
第二天晨会上,苏红梅宣布成立技改小组。当陈卫东的名字出现在数控机床操作员首位时,铆焊班的赵大锤朝地上啐了口浓痰:"通马桶换来的美差!"焊枪在他手里爆出刺眼蓝光,将这句嘲讽焊死在车间的钢梁上。
二、暴雨夜的真相
没人知道三个月前的暴雨夜,陈卫东裹着雨布爬上数控机床顶盖。雨水顺着35千伏变压器往下淌,他举着试电笔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梧桐叶。日方监理的皮鞋声在大门口响起时,他终于捏住那根断在控制柜里的日文标签电线。
此刻食堂窗口飘来肉香,六个油浸浸的包子在铝饭盒里冒着热气。苏红梅把饭盒推到他面前:"德国人给的维修手册比城墙砖还厚,但我们需要会看故障代码的眼睛。"她的茶缸外壁凝着水珠,倒映着宣传栏里红头文件中"抓大放小"的黑体字。
三、油污里的机遇
1996年开春,厂区西墙贴出改制通知那天,陈卫东在数控机床底壳发现了日文包装的密封圈。他想起那个雪夜在库房后墙根,看见汪明辉把整箱写着"三菱"的零件换成了"红星"纸箱。
"这机床是混血儿。"他在技改会议上摊开零件图纸,苏红梅的牡丹烟在报表堆里烧出个窟窿。窗外的下岗名单正在公示栏上飘摇,有老工人用改锥在墙上刻出"国有资产"四个字,凹痕里凝着铁锈色的血痂。
四、饭盒里的时代烙印
千禧年钟声敲响时,改制后的青川机械厂吞并了市电缆厂。陈卫东在庆功宴上又见到那个铝饭盒,六个圆印子深深嵌在盒底,像计划经济时代最后的印章。苏红梅的卷发已经花白,依然用搪瓷缸子跟他碰杯:"记不记得当年我说要你顿顿吃肉?"
2015年德国汉诺威工业展上,已成为总工程师的陈卫东用三股铁丝解开了智能机床的卡扣故障。随行翻译听见他喃喃自语:"当年给苏厂长通下水道用的也是这个......"年轻人们以为老专家在说德语,只有他自己知道,那股铁锈味还萦绕在1995年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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