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九年的冬天,林建成站在4S店里,手里攥着那把崭新的车钥匙,脸上洋溢着说不出的自豪。这是一辆国产SUV,银灰色的车身在灯光下闪着微光,仿佛是他四十年人生中最亮眼的勋章。
“爸,妈,小妹,咱们家终于有车了!”他在家庭微信群里发了照片,又连发了三个放鞭炮的表情。
不到一分钟,群里就热闹起来。
母亲回复:“我儿子真能耐!过年开车回来吗?记得后座多放几个软垫,你爸腰不好。”
父亲发来语音:“安全第一啊,新车要磨合,别开太快。”
只有小妹林晓梅的回复略显平淡:“恭喜哥,不过现在打车软件这么方便,买车真的必要吗?”
林建成没把小妹的话当回事。他知道,晓梅就是这样,永远理性得不像个八零后。
那年春节,林建成真的开车回了老家。从省城到县城,两百多公里,他开了整整四个小时。进城那段路堵得水泄不通,但他一点也不着急,反而享受着路人投来的目光。车窗摇下一半,他故意把音乐声调大些。
回到家,父亲绕着车转了三圈,摸摸这里,敲敲那里,最后郑重其事地说:“比当年我们厂长的桑塔纳还气派!”
母亲则忙着给左邻右舍发糖:“我儿子开新车回来的,明年带我们去北京玩!”
只有晓梅皱着眉头算了一笔账:“哥,这车落地十六万八,每年保险、油费、保养至少两万,你每个月还要还三千房贷,压力是不是太大了?”
林建成摆摆手:“有压力才有动力嘛。再说了,有车多方便,周末带你嫂子和小宝去郊游,回老家也不用挤大巴了。”
晓梅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那时的林建成不会想到,不到一年后,这辆曾带给他无限风光的车,会成为他生活中最沉重的负担。
二零二零年春节,疫情席卷而来。林建成所在的建材公司业务一落千丈,二月份基本工资打了七折,三月份公司宣布暂时停工,只发最低生活保障。车贷房贷却一分不少,家里的积蓄像漏水的桶,迅速见底。
那天晚上,林建成蹲在小区停车场,盯着自己的爱车发呆。手机震动起来,是晓梅的视频通话。
“哥,最近怎么样?疫情严重,你们还好吗?”屏幕那端,晓梅戴着口罩,刚从医院下班。
林建成强打精神:“好着呢,你哥我身强力壮,怕什么病毒。”
晓梅一眼看穿他的伪装:“别瞒我了,妈说你两个月没还房贷了,银行都打电话到老宅了。”
林建成苦笑:“这小老太太,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因为她是妈啊。”晓梅顿了顿,“你那车,要不先卖了吧?应急要紧。”
林建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那怎么行!才买了不到一年,现在卖至少亏五万!疫情很快就会过去的,公司说了,下个月就复工。”
晓梅不再劝他,只是悄悄转来五千块钱:“先应应急,不够再说。”
四月,疫情好转,公司复工了,但业务量只有从前的一半。林建成被降薪百分之二十,每天拼命工作,生怕成为下一批被裁员的对象。
那天他加班到晚上十点,刚进家门,妻子就迎上来,脸色不好:“物业又来催物业费了,小宝的幼儿园也要交下学期的学费,车贷最后还款期是后天......”
林建成烦躁地抓抓头发:“知道啦知道啦!我又不是印钞机!”
妻子沉默片刻,轻声说:“晓梅的建议,要不我们再考虑考虑?先把车卖了,渡过难关再说。”
“你们女人就是目光短浅!”林建成突然爆发,“车是男人的脸面!卖了车,我还有什么?每天挤公交地铁去跑业务?客户看了怎么想?”
妻子不再说话,转身走进卧室。那晚,林建成第一次睡在了沙发上。
第二天,他收到晓梅的微信:“哥,我有个患者是二手车行的,说如果你要卖车,可以给你个好价钱。”
林建成直接拨通电话:“晓梅,我的事我自己能解决,你不用操心。”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传来晓梅的声音:“哥,你还记得我大三那年吗?”
林建成一愣:“怎么突然说这个?”
“那年我得了急性阑尾炎,需要手术,爸妈刚给我交了学费,手里没钱。你二话不说,把攒了半年准备买摩托车的钱全部给了我。”晓梅的声音有些哽咽,“那时候你说,妹妹的健康比什么车都重要。现在呢?一辆车比你的家庭还重要吗?”
林建成喉咙发紧,什么也说不出来。
周末,林建成终于鼓起勇气,把车开到了晓梅说的那家二手车行。
老板仔细检查了车辆,开出价格:“十二万,最多这么多了。”
林建成的心沉了下去:“才半年,跌了快五万?”
老板拍拍他的肩膀:“兄弟,现在这情况,有车是负担。很多人都在卖车,供大于求啊。”
林建成犹豫了:“我再考虑考虑。”
走出车行,他坐在马路牙子上,盯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发呆。曾经,他是多么渴望成为这车流中的一员啊。
林建成出生在一九八零年,父亲是县农机厂的工人,母亲在家种地。他记忆中最清晰的画面,就是父亲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前面扛着农具,后面坐着母子俩,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
“爸,什么时候我们能坐小汽车啊?”小建成曾这样问。
父亲用粗糙的手摸摸他的头:“等咱建成有出息了,买辆小汽车,带爸妈去北京看天安门!”
一九九八年,父亲下岗了。那天晚上,林建成听见父母在里屋低声说话。
“自行车也卖了吧,以后我走路去干活。”父亲说。
母亲哭了:“那怎么行,十几里路呢!”
“没事,腿脚走惯了就好了。省下的钱给建成交补习费,孩子快高考了。”
门外的林建成咬紧嘴唇,暗暗发誓一定要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二零零三年,林建成大学毕业,留在省城工作。第一个月工资,他给父亲买了辆电动三轮车。
“你这孩子,乱花钱!”父亲嘴上责备,却每天骑着三轮车到处转悠,逢人就说:“我儿子给买的!”
二零一零年,林建成结婚了。婚礼上,父亲喝多了,拉着他的手说:“儿子,爸这辈子最对不起你的就是没能耐,连辆像样的车都没让你坐过。”
林建成红着眼睛回答:“爸,您放心,我一定买辆好车,带您和妈周游全国。”
这个承诺,像一粒种子,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二零一九年,当他终于攒够钱买下车时,第一个电话就是打给父亲:“爸,我有车了!国庆节带您去北京!”
父亲在电话那头激动得语无伦次:“好,好!我去告诉你妈!我们去天安门拍照!”
然而国庆节还没到,疫情就来了,父亲的北京之旅无限期推迟。
如今,这辆承载着梦想与承诺的车,却成了压在他肩上的大山。
回到家,林建成发现晓梅来了,正和妻子一起包饺子。小宝开心地扑过来:“爸爸,姑姑来了!”
晓梅擦擦手,笑着看他:“怎么样?车卖了吗?”
林建成摇摇头:“价钱太低,不划算。”
晓梅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吃晚饭时,她突然提议:“哥,明天周末,你带我去趟老宅吧?爸妈说老房子漏雨,我买了点材料,你帮我看看。”
第二天一早,林建成开车带晓梅回县城。路上,晓梅突然说:“哥,你还记得李叔叔吗?爸的老同事。”
林建成点头:“记得,农机厂的技术员嘛。怎么了?”
“他上周走了,新冠并发症。”晓梅轻声说,“听说他儿子去年贷款买了新房,压力大得很,李叔叔病了都不敢去医院,怕花钱。结果拖成了重症。”
林建成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晓梅继续说:“疫情改变了很多东西。以前我们认为重要的,现在可能没那么重要了。以前我们认为必须拥有的,现在发现其实是负担。”
快到老家时,晓梅突然指着路边:“哥,停一下!”
林建成靠边停车,顺着晓梅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他们小时候经常玩耍的打谷场,如今已经荒废。场院中央,停着一辆破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锈迹斑斑,轮胎瘪了,车筐歪在一边。
“像不像爸那辆?”晓梅问。
林建成点点头,心里突然酸酸的。
晓梅轻声说:“哥,那辆自行车承载了爸的整个青春。他骑着它上班,驮着粮食回家,送我们上学,驮着生病的妈去医院......它旧了,破了,但爸从来舍不得扔。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建成摇头。
“因为它不仅仅是辆自行车,更是记忆,是亲情,是我们一家的历史。”晓梅转头看他,“你的车也一样。它不只是代步工具,更是你奋斗的证明,是你对爸妈的承诺。但是哥,承诺不一定要用形式来维持。爸妈最想要的不是坐你的车去旅游,而是你过得轻松快乐。”
林建成望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突然明白了什么。
回到家,父亲正蹲在院子里修那把旧藤椅。见兄妹俩回来,老人高兴地站起来:“这么快就到了?我还以为要中午呢。”
林建成看着父亲佝偻的背,花白的头发,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大半年没回老家了。总是说忙,说路上堵,其实有车后,他回老家的次数反而更少了。
中午吃饭时,林建成宣布:“爸,妈,我决定把车卖了。”
老两口愣住了。母亲忙问:“为什么?不是开得好好的吗?”
林建成笑着解释:“现在疫情不稳定,公司效益不好,养车压力大。卖了车,手头宽裕些。等以后情况好了,再买也不迟。”
父亲放下筷子,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卖了也好。其实你每个月还车贷,你妈天天念叨,睡不好觉。”
母亲瞪了父亲一眼,却也没反驳。
林建成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的“风光”,成了父母的负担。
回省城的路上,林建成对晓梅说:“谢谢你,小妹。”
晓梅笑了:“谢我什么?我什么也没做啊。”
“谢谢你点醒了我。”林建成说,“有时候我们太执着于形式,反而忘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周一,林建成联系了二手车行,以十二万五千的价格卖了车。拿到钱的那一刻,他心里莫名地轻松了,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还了拖欠的房贷车贷,付清了小宝的学费,还给父母换了一台新空调。晚上,他带着妻子和孩子去吃了他们最喜欢的火锅,久违的笑容回到了每个人脸上。
散步回家时,妻子悄悄拉住他的手:“好久没这么轻松了。”
林建成点头:“是啊,原来没有车,我们可以更快乐。”
然而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结束。
一个月后,晓梅突然来找林建成,神色严肃:“哥,我需要你帮忙。”
原来,晓梅所在的医院要组建一支巡回医疗队,去偏远山区义诊。需要自带车辆,因为有些地方公共交通无法到达。
“我记得你说过,你的车虽然卖了,但那家车行可以租车给你?”晓梅问。
林建成点头:“是啊,老板说我可以以优惠价租车。”
晓梅眼睛亮了:“那你能不能做我的司机?这次义诊要去一个月,我需要个帮手。”
林建成愣住了。刚刚摆脱了车的负担,现在又要主动背上?
那天晚上,他失眠了。凌晨三点,他收到晓梅的微信:“哥,还记得那辆二八大杠吗?爸骑着它帮过多少人啊——送邻居去医院,帮孤寡老人运煤,甚至驮着迷路的孩子找家......车不是负担,关键是我们用它来做什么。”
林建成看着短信,突然笑了。
第二天,他去了车行,租了一辆空间大的MPV。然后去医院找晓梅:“走吧,白衣天使,你的专车司机随时待命!”
晓梅惊喜地跳起来,紧紧抱住他:“哥,我就知道你会答应!”
林建成摸摸她的头:“因为你说得对,车不是负担,关键是我们用它来做什么。”
接下来的一个月,林建成开着租来的车,带着晓梅和医疗队的同事们,穿梭在偏远的山区间。他们为老人看病,为孩子检查身体,为孕妇做产检。
有一次,他们开车五个小时,只为到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那里有个卧床多年的老人需要诊治。当晓梅为老人做完检查,开出药方,老人的儿子紧紧握着林建成的手:“谢谢你们能来!我们已经三年没出过山了,要不是你们开车来,我爸的病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那一刻,林建成突然理解了车的意义。
它不是地位的象征,不是负担,也不是奢侈品。它只是一个工具,一个能够连接人与人,传递爱与温暖的工具。
一个月后,义诊结束。回省城的路上,晓梅突然说:“哥,我觉得你应该买回车。”
林建成惊讶地转头看她:“为什么?不是你劝我卖车的吗?”
晓梅笑了:“我劝你卖车,是因为那时车是你的负担。但现在不同了,你可以用它来做更有意义的事。”
她拿出手机,给林建成看一个计划书:“我和几个同事想组建一个志愿者车队,专门帮助那些需要定期去医院但交通不便的老人和病人。我们需要一个有经验、有爱心的队长。”
林建成的手微微颤抖:“你是说......”
“没错,哥,我们想邀请你做车队的队长。你不是学过汽修吗?正好派上用场。”晓梅的眼睛闪着光,“车不再是累赘,而是传递爱的工具。这样的人生,不是更有意义吗?”
林建成望着前方蜿蜒的道路,忽然想起了父亲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它曾经驮着一家人的生活,承载着希望与梦想,连接着人与人之间的温情。
原来,变的不是车,而是人心。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方向盘:“好,我加入!”
车窗外,阳光正好。
车本是无生命的机器,却在不同时代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从曾经的奢侈品到如今的“累赘”,再到成为传递温暖的工具,变的究竟是车,还是我们对待生活的态度?在物质日益丰富的今天,我们是否也曾在追逐形式的过程中,忘记了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当生活的压力让我们不得不做出选择时,我们该如何平衡现实与理想、负担与责任?欢迎分享您的观点与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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