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碎雪,打在我镣铐上,叮当作响。长亭外的枯柳早没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像极了宫墙里那些伸着的手,要把人拖进无边无际的暗里。我拢了拢单薄的囚衣,看见远处尘烟扬起——是她来了。
红缨枪斜挎在马鞍上,玄色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沈清辞勒住马时,马蹄溅起的雪沫子落在我脚边。她本该在边关领兵,此刻却一身戎装出现在这送质子的长亭,任谁看了都要觉得反常。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被寒风呛得咳嗽,镣铐磨得手腕生疼。
“殿下。”她翻身下马,声音比这腊月的雪还冷,可我分明看见她握着枪柄的手指泛了白。从前在东宫教我骑马时,她总说握枪要稳,指节泛白是心乱了,如今她也乱了。
“沈将军不必多礼,”我垂下眼,避开她的目光,“往后便是敌国臣子,再称‘殿下’,怕要折煞我。”
这话像根针,扎得她瞬间红了眼。还记得三年前,我偷溜出东宫去看她练兵,她在演武场中央舞枪,银枪划破长空,惊得雁群四散。那时她笑着对我说:“殿下放心,有末将在,定护大楚河山,护殿下周全。”可如今,她护得住河山,却护不住要去敌国为质的我。
“末将……”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是送我的队伍来了,为首的官差翻身下马,朝我拱手:“殿下,时辰到了,该启程了。”
我点点头,转身要走,手腕却突然被她攥住。她的手很凉,却握得极紧,像是要把我攥在手里,不让我走。“殿下,”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此去路途遥远,敌国不比大楚,你……你要保重。”
我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喘不过气。“沈将军,”我轻轻挣开她的手,“边疆苦寒,你也要保重。若有一日两国交战,你我兵戎相见,不必手下留情。”
这话一说,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雪地上,瞬间便没了踪影,像极了我们之间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她是大楚最年轻的女将军,是战场上从无败绩的“玉面修罗”,多少腥风血雨都没让她掉过一滴泪,可如今,却为我这个要去当质子的废太子泣不成声。
“末将做不到。”她声音颤抖,抬手想擦眼泪,却越擦越多,“殿下,末将知道你委屈,可陛下也是无奈……末将已经上书,请陛下允我镇守边境,若有一日能与敌国谈判,末将定拼尽全力,迎你回来。”
风更紧了,卷着雪沫子打在她脸上,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望着我,眼里满是不甘与心疼。我想起小时候,我在御花园里摔了一跤,哭得撕心裂肺,是她冲过来把我抱起来,笨拙地哄我:“殿下不哭,谁欺负你了,末将去揍他。”那时她才刚入宫当侍卫,个子还没我高,却偏偏要装出一副很厉害的样子。
“沈清辞,”我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声音有些沙哑,“别等我了。大楚需要你,边疆需要你,你该好好当你的将军,护好这河山,至于我……”我顿了顿,强忍着眼泪,“就当我从未存在过。”
她猛地摇头,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不行!殿下怎么能说这种话!末将答应过先帝,要护你一辈子,末将不能食言!”
官差在一旁催促:“殿下,再不走,就赶不上宿头了。”
我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踏上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我听见她压抑的哭声,那哭声像一把刀,一刀刀割在我心上。我靠在车壁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镣铐上,和她的眼泪一样,无声无息。
马车缓缓驶动,我撩开车帘一角,看见她还站在长亭下,玄色披风在风雪中飘动,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她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哭得像个孩子,手里还紧紧攥着我从前送她的那枚玉佩——那是我及冠时,父皇赐我的,我转赠给了她,说能保她平安。
风还在吹,雪还在下,长亭渐渐消失在视线里,可她的哭声,却好像还在耳边回响。我知道,此去经年,再见不知是何年,或许是在谈判桌上,或许是在战场上,又或许,再也不见。但我会记住,在这漫天风雪里,有一位女将军,为我泣不成声,她说,要护我一辈子。
马车驶进无边的风雪里,我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小匕首——那是她偷偷塞给我的,刀鞘上刻着一个“辞”字。我想,就算在敌国受尽苦楚,只要想起她,想起这长亭外的一场泪,我就能撑下去。
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回到这大楚的河山,回到她身边,告诉她,我没有让她等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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