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人民网-辽宁频道
绝境黑暗中的一缕暖光
——中国工人与盟军战俘的生死情谊
汤龙
辽宁省沈阳市大东区地坛街30-3号,如今在周边建筑的衬托之下显得破败且空荡。走进大门后,高耸的烟囱和水塔、阴暗潮湿的营房、可以俯瞰整座营房的瞭望塔……无一不在讲述着这里发生过的苦难,还有患难中温情的故事。
沈阳市大东区地坛街30-3号,二战盟军战俘营遗址,如今周围已满是高楼大厦。人民网记者 邱宇哲摄
一封信,唤醒一段沉睡的历史
时间回到33年前……
1992年10月,美国“奉天幸存战俘联谊会”会员约瑟夫·皮塔克向美国驻沈阳总领事馆发来一封求助信,说自己二战期间曾在日军设立的“奉天俘虏收容所”有过痛苦的战俘经历,希望有生之年能回到沈阳的战俘营遗址看一看。
“奉天俘虏收容所”在哪?此前并没有人知道,由于1945年8月日军战败后,几乎销毁了所有“奉天俘虏收容所”相关的文件档案,这也导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人们无法了解它的位置。
就在收到这封信后,时任美国驻沈阳总领事馆领事助理的杨竞便开始了艰难的寻找。一年后,杨竞终于在沈阳市大东区找到了战俘营旧址。从2007年开始,战俘营旧址进行了环境整治、原址复原等整修项目,同时新建了一座主题广场和史实陈列馆。2013年正式对外开放。
二战盟军战俘营遗址内,按照历史资料修复的瞭望塔和远处的营房旧址。人民网记者 邱宇哲摄
为何太平洋盟军战俘,会被关押在沈阳?
九一八事变后,中国东北成为日本发动对外侵略扩张的物资生产基地。随着日本对外战争的扩大和战线的拉长,使得各种产业中的劳动力出现严重短缺,日军不仅驱使英美等国盟军战俘从事各种劳役,而且还在中国四处抓捕平民及中国军队战俘,编入各种劳工队从事苦役。
二战期间,日军先后设立了18座关押盟军战俘的战俘营,其中日本境内有8个,海外有10个。这里是迄今为止日本在海外占领地设立的战俘营中保留最完整的一座。
1942年,日军从在太平洋战场上俘获的盟军战俘中,选出从事过机械加工、机械制造等具有技术工作经验的战俘,把他们押往沈阳,关押在战俘营,派送到日本人的工厂里从事劳役,以缓解日本四处派兵、扩大侵略范围而造成的人力财力吃紧状况。
当年战俘营房内恶劣的生存环境。沈阳“九·一八”历史博物馆供图
截至1943年2月,共有1341名英美盟军战俘被关押在由北大营遗址改建成的“奉天俘虏收容所”。同年7月“昭南寮”建成后,他们便被关押在此,这就是现在的二战盟军战俘营遗址。
从1942年11月至1945年8月,这座战俘营共收押过太平洋战争中美国、英国、澳大利亚、荷兰、加拿大、新西兰、新加坡等国战俘2000多人。
1945年8月,部分获救战俘合影。沈阳“九·一八”历史博物馆供图
“糟糕透顶”的岁月:酷刑、饥饿与无声的抵抗
沈阳盟军战俘营的主要直属劳役工厂是“满洲工作机械株式会社”,这是一家与关东军有着深厚关联的军工企业。战俘在沈阳二战盟军战俘营期间不但要从事繁重的劳役,还要忍受各种非人的惩罚。
英国少校罗伯特·皮蒂曾是这里的首批战俘,战后他对战俘营的生活日记进行了整理和补充。在日记中,他具体描述了日军处罚盟军战俘的细节——“手臂伸直后被放上一碗水,如果水稍有溢出,就会遭到藤条或日本军刀刀鞘的抽打。有的时候,战俘被罚双手抱头跪在地上,如果跪地的姿势变样,腿上就可能招致毒打……”
在战俘营,日军设立了“重谨慎”和“重营仓”两种处罚方式。“重谨慎”是对违反规定的战俘进行禁闭并减少饮食量的处罚,而“重营仓”是对违反规定的战俘押至专门设立的禁闭室内进行处罚。
除了肉体上的摧残,还有一生中挥之不去的屈辱。2008年,几位年近九旬的原盟军战俘重回故地,几乎都提及了被日军“掌嘴”的经历。战俘们每次接受“重谨慎”和“重营仓”处罚前,首先要受到“掌嘴”的体罚。
营房内复原的床铺。人民网记者 邱宇哲摄
除了屈辱,在很多盟军战俘的记忆中,饥饿的滋味同样刻骨铭心。盟军战俘几乎每天都在绞尽脑汁用“物物交换”来换得可以果腹的食物和想方设法充饥。在战俘营中,战俘们设法捕获从铁丝围墙钻进来觅食的野狗充饥,以至于当时战俘营附近徘徊的野狗绝迹。
2007年,当年的战俘罗伯特·布朗曾回到战俘营旧址,他用“糟糕透顶”来形容那段经历。“食品匮乏,药品奇缺,天气寒冷,战友们一个个倒了下去;在零下三四十摄氏度的低温下,墓地都无法挖掘,尸体就被放在营房旁边的小屋,直到春天才被埋葬。”长期的虐待和极端恶劣的生存条件,造成战俘死亡率高达16%,远超其他战俘营。
让盟军战俘感到痛苦的不仅这些,还有“为虎作伥”的愧疚——他们最不愿意看到自己生产出来的产品,被日军用来同自己的国家作战。于是,在日军的严密监视下,他们还是利用各种机会进行“破坏”活动,比如让产品作废,工厂起火等。
英国战俘阿瑟·克里斯蒂在日记中写道:“虽然远离了硝烟弥漫的战场,过着艰难的生活,我们每一个人仍然在同日本人进行着战斗。”
跨越国籍的温暖:三位中国人的勇气善举
在被关押的近3年的时间里,沈阳盟军战俘营中的战俘们饱受摧残。对于他们来说,在失去自由、环境恶劣、忍饥挨饿、病痛缠身等长期折磨下,在异国他乡唯一得到的温暖是自身处境非常艰难的中国工友和老乡们对他们的帮助。许多幸存的盟军战俘回忆起当年那段苦难的日子,都会想起那些淳朴善良的中国人以及他们之间的患难真情。
1943年6月21日,3名美国战俘成功越狱,中国工友高德纯功不可没。
一天,高德纯发现美军战俘乔·查斯坦打开日军的抽屉拿走了地图,他意识到这是在为越狱做准备。为了不让日军发现,高德纯赶紧到集市上自己花钱买了一份地图偷偷放回了抽屉里。
但不幸的是,在逃亡11天后,查斯坦等3名战俘还是被抓到了。7月31日,3人被处以死刑。由于高德纯与查斯坦曾经在一起工作,引起了日军的怀疑。就这样,高德纯被关进了“奉天日本宪兵司令部”受尽酷刑,最后被日本人以反满抗日的罪名判处有期徒刑10年。
直到1945年日本投降,高德纯才重获自由。
2005年9月,580号战俘哈罗德·卡特回访沈阳时拿着照片寻找他的中国朋友,他找到了中国朋友的后代。沈阳“九·一八”历史博物馆供图
“266”,是美国战俘尼尔·加格里阿诺的编号,他在“满洲工作机械株式会社”里当钳工,距离他干活的车床10米远的地方,有一个叫李立水的学徒工。
李立水只记得这个号码,并不知道这个美国战俘的名字。266号每次看到李立水都会冲着他微笑,李立水对这个大高个、长脸的美国兵印象很深。
一天,李立水从一辆拉菜车上偷了两根黄瓜,回头看到编号266的战俘正眼巴巴地看着他。趁着日本监工不注意,李立水飞快地把两根黄瓜扔到266号的工作区,266号兴奋地做出一个“OK”的手势。对于饥肠辘辘的战俘来说,这两根黄瓜就是一辈子的恩情。
在战后的时间里,李立水几乎忘记了黄瓜和266号,直到2002年有美国记者采访李立水,他才随口讲出了这段故事。第二年,尼尔·加格里阿诺托人给李立水捎来自己的近照和一封信,信上写着:我就是266号,那段经历恍如昨日。
还有当时在“满洲工作机械株式会社”当管理员的葛庆余,由于他个头不高,被战俘们称作“骄傲的小孔雀”,正是这只“小孔雀”教战俘们汉语,还给他们传递消息,甚至和罗兰德·肯尼思·塔沃里合作偷出工厂的轮胎、轴承换取食物。
塔沃里获得自由后,高兴地来到葛庆余的家中,见到了葛庆余的妻子和他们未满周岁的儿子,并彼此交换了纪念留言。塔沃里回到美国,曾做过新闻记者,先后担任过美国新闻文化总署副署长、公共广播公司执行委员会主席等要职,还荣获1955年度的普利策新闻奖。
2005年,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之际,美国政府颁发了3份表扬证书,上面写着:“为表彰在太平洋战争期间对关押在中国沈阳奉天战俘营美国战俘的协助,美国政府和人民将铭记李立水(高德纯、葛庆余)的人道和勇气,因为只有那些勇敢和真挚的朋友才会冒生命危险去协助美国战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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