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的夏天,蝉鸣聒噪,天气闷热。
南通海东一带,十里八乡的人们全都揪紧了心。还乡团不分日夜地强征民夫修筑公路,蜿蜒的道路,已从池棚镇一路向东铺到了骑岸镇。
一路之上,土石扬尘,公路像一道伤疤划过大地的胸膛。
镇东头有间低矮的瓦屋,里面住着之人名叫杨刘氏。街坊邻居都唤她“刘大姐”,刘大姐不过五十出头,但鬓角已然花白,平日里,常挎个竹篮走街串巷卖些针线杂货,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与她相熟。
8月4日,这天傍晚,日头西斜,杨刘氏正坐在门槛上拣豆子,忽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杨刘氏抬头一看,心头不由咯噔一下——眼见路西面,海中区长汤铁正疾步朝她家走来,对方额角沁着汗,灰布衫都洇湿了一片。
让人揪心的是,对方身后百来步外,还跟着三四个穿黄衣服的还乡团丁,枪尖上的刺刀映着斜阳,晃得人眼晕。
汤铁是这一带老百姓熟悉的区长,此人常夜里组织群众进行破路,拖延敌人修路进度。当日,汤铁前来附近探看情况,准备夜间召集群众开展行动,然而,他却没料到,监工的敌人竟还没有撤干净,旋即被人盯上,敌人跟着追了过来。
杨刘氏手里攥着一把豆子,瞬间捏出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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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与汤铁目光相接的一刹那,便已经明白了一切。眼见如此危急,杨刘氏没有半分迟疑,她猛地站起,把簸箕往地上一搁,旋即指着汤铁就破口大骂起来:
“你个讨债鬼!还知道回来啊?一天到晚在外头荡,饭也不晓得回家吃!看你穿得人模人样,别让人给当成新四军给抓了去!”
她声音又响又急,骂得街坊们都纷纷探头来看。汤铁先是一愣,随即会意,连忙低下头,加快脚步,转身踅步走到屋檐下。
那几个团丁这时也已赶到,为首的是个黑脸膛的矮个子,对方一把推开院篱笆门,将枪口对准了汤铁,厉声喝道:“站住!什么人?”
杨刘氏一个侧身挡在汤铁前面,双手叉腰,对着团丁赔笑道:“老总别见怪,这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在上海做点小生意,回来没几天就又野了性子,整天不见人影!”
黑脸团丁听罢,眯着眼上下打量了汤铁一番,狐疑道:“你儿子?我咋看着他不像是个种地的。把手举起来!”
几柄黑洞洞的枪口齐齐地对准自己,汤铁只得慢慢抬起手。
杨刘氏见状,突然伸手拧住汤铁的耳朵,不住地埋怨着:“看看!就叫你别穿这身体面衣裳在外面瞎晃荡,看看吧,惹祸了吧!”她骂完,又转头对团丁解释道:“老总,我这儿子自小读书,没下过地,养的细皮嫩肉的,不像我们这些粗人。”
另一个瘦高个团丁,凑过来低声提醒道:“队长,刚才看他鬼鬼祟祟在路那边张望,不像好人。”
杨刘氏耳朵尖,立刻接话:“哎哟老总,他是去看你们修路的呀!说是这路修好了,能通车了,往后去做生意就方便了不是?”说着她推了汤铁一把,“还愣着干啥?还不赶紧给老总们烧口水喝!”
汤铁会意,应了声,转身就要往灶间去。
黑脸团丁却喝止道:“慢着!”
他走近两步,盯着杨刘氏:“老太婆,你可要想明白了,包庇游击队是要吃枪子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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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杨刘氏的心跳得像打鼓,生死就在一念之间,但她的脸上却挤出十分委屈的表情:“老总啊,您这话可冤枉死我了!这公路都修到我家门口了,天天车来人往的,我哪敢说半句假话?再说了,你们整天查得这么严,要是新四军,这个时辰也不敢出来啊,他们出来,还不得等到深更半夜?”
她边说边转身往锅里舀水,故意弄得哐当响:“我这儿子胆子小,见了扛枪的就吓得直哆嗦。老总们,你们可行行好,千万别吓唬他了。”
团丁们互相看了看。
黑脸团丁想了想,印象中,附近的游击队破路还真是从来都是深夜行动,很少单人出动。回头再看眼前这个汤铁,虽然气质不像庄稼人,但被杨刘氏又骂又拧的窘迫样子,倒真像是个怕娘的怂秧子。
杨刘氏见敌人犹豫,又赶紧添了把火:“老总们辛苦一天了,要不留下来吃口便饭?我刚烙了饼。”说着真从篮子里拿出两张干饼。
黑脸团丁瞥了一眼饼,又望望渐暗的天色,终于把枪往肩上一扛:“算了算了,收队!天快黑了,哥几个回去喝酒去!”
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篱笆门晃了几晃。
杨刘氏仍站在门口张望,直到那几抹黄色彻底消失在暮色当中,她才腿一软,缓缓地扶住了门框。
汤铁急忙从灶间出来扶住她:“刘大姐,您没事吧?”
杨刘氏摆摆手,缓了口气才低声道:“汤区长,今晚破路得改地方了,他们起了疑心,必定加强巡逻。”
汤铁凝重地点头:“多亏您了,大姐。刚才真是险啊!”
“惯了,”杨刘氏抹了把额头的汗,露出个浅笑,“我这老婆子别的没有,就有几分不要命的胆子。前几年给交通站送信,碰上搜查的,我把信塞进鱼肚子里,说是给女儿送月子礼,不也就混过去了?”
汤铁不禁敬佩地望着这位普通又不普通的农村妇女。她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眼神却依然清澈坚定。
夜幕完全降临,油灯如豆。
汤铁不敢久留,确认外面安全后便要离开。临走时,杨刘氏塞给他两个烙饼:“路上垫垫肚子。区长,千万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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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铁的身影融入夜色中。
杨刘氏倚门而立,望着远处敌人据点若隐若现的灯火,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这场斗争还远未结束,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会守护这些为了老百姓拼命的人。
几天后的一个夜里,远处传来了爆炸声——破路行动成功了,只不过换到了五里外的地方。杨刘氏躺在床上,听着这动静,嘴角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星星在夜空中闪烁,如同无数双希望的眼睛,注视着这片土地上勇敢的人们。
参考资料:《南通文史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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