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科原创丨名誉权案件中“正当性”的情节考量

引言

名誉权作为人格权的一种，是指民事主体对其名誉所享有的不受他人侵害的权利。在当今网络时代，一条帖子的爆火就可能让一个民事主体的名誉毁于一旦，在这种背景下，民事主体为了维护自身名誉权，越来越多地选择通过诉讼解决名誉权纠纷，这类案件对司法实践提出了新的挑战。近年来，名誉权纠纷案件数量呈现明显上升趋势，案件主体也更加多元，名誉权纠纷不再是自然人的专属，企业、非法人组织作为原告提起诉讼的比例在逐渐上升，许多知名企业提起的名誉权纠纷案件都受到了舆论广泛关注。这些舆论影响力较大的案件也对代理律师和审判人员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踏云娱乐法团队作为专营娱乐领域法律事务的专业团队，人格权保护是我们团队业务的重要组成部分。基于团队代理大量名誉权诉讼案件、侮辱罪、诽谤罪刑事自诉案件的经验，本文拟就名誉权案件中“正当性”和“主观恶意”的认定及对案件结果的影响等有关问题进行分享和探讨。本文约4000字，预计阅读时间7分钟。

一、名誉权案件中的“正当性”情节是什么？

名誉权案件，本质是侵权案件，需从侵权行为、损害结果、因果关系三个方面进行主张、答辩、举证、质证。所谓的“正当性”情节，是侵权行为构成中的考量因素之一。比如备受关注的成都地铁被诬陷偷拍案，一审法院称两名女子“基于维护公共利益及自身权益提出质疑，具有一定的正当性”，进而认定不存在侵权行为，就是出于“正当性”情节的考虑。

此外，“正当性”情节更常见于公职人员遭遇借“举报”之名的“诽谤”，“正当性”情节是否成立，直接关乎审判机关对于“公民行使举报监督权”的界限认定。实务中，许多公职人员由于工作单位、领导职务等特殊因素的限制，在遭到严重失实的“恶意举报”时，常会面临明知是“诬告、诽谤”，却无从“维权”的局面。

近日，笔者团队办理的一起涉公职人员名誉权侵权案件收到了胜诉的判决结果。我方代理公职人员起诉被告以“投诉、举报”之名行“侮辱、诽谤”之实，构成对委托人名誉权的侵犯，该案件其实并非传统意义上典型的名誉权侵权案件，更值得一提的是，被告是法律行业从业人员，始终声称自己是为了维护社会公平正义，是在行使公民正当的投诉举报的权利，并未侵犯原告（我方当事人）的名誉权。碍于被告法律行业从业人员身份以及原告自身公职人员背景，本案代理之初，原告虽然充满愤怒，但对本案严重缺乏信心。后经过我方全面举证说理，最终法官采纳了我方主张，认定被告构成名誉权侵权，支持了我方赔礼道歉和支付精神抚慰金的主要诉求。

以该案为例，律师在代理该类案件时，可从“正当性”情节出发对案件进行综合考量。

二、“正当性”情节与“主观恶意”的转化

笔者所办案件的主要案情如下：原被告与案外第三人系朋友关系，因被告与第三人产生矛盾进而迁怒于原告，在原告不选择“站队”被告的前提下，被告为发泄愤怒多次通过现场举报、电话举报的方式向原告所在单位、上级单位举报原告两年前实施了某项行政违法行为，给原告的正常工作和家庭生活带来极大困扰。因被告为法律行业从业人员，知晓其行为的“边界”及“风险”故并未在互联网公开、广泛传播不实信息，只是数次通过官方投诉举报途径对原告进行事实上的“侵扰”，导致原告多次被单位纪检部门约谈并丧失当季度评优资格。

接到案件后，笔者认为被告的行为显然不属于正常的投诉举报，具有明显侵犯原告名誉权的恶意，其行为是否存在“正当性”是需要着重论证的部分，从举证角度，尽管我方并不承担“证明不存在被告所述行政违法行为”的举证责任，但从影响法官“心证”和达到澄清之目的的角度，仍应尽力举证。诉讼过程中，笔者主要从以下两个方面论证了被告主观上侵犯原告名誉权的故意。

（一）原告并未实施被告所指控的行政违法行为的事实清楚、证据充分。

被告投诉原告实施该行政违法行为的主要依据是第三人在微信群中猜测性和调侃性言论，并无事实依据。且被告向原告单位及原告提出上述指控后，原告向被告进行了解释，还向被告提供了事发当天原告的聊天记录、打车记录等，以证明原告有“不在场证明”，并未实施该行政违法行为。

在原告向被告作出解释和提供相反证据后，被告仍坚持投诉举报，且采用肯定的表述，而非怀疑的表述。原告单位收到投诉举报后亦对原告进行了调查，最终认定原告不存在被告指控的行政违法行为，并将该调查结果告知被告，但被告不接受单位的调查结论，继续越级投诉。

基于上述情节，我方在组织证据和起草文书时，着重还原事件全貌，尤其将被告在投诉举报已获得相应反馈的事实进行固定及举证，对被告多次投诉举报的时间点进行明确，反映出被告在已知晓其投诉举报内容并不成立的前提下，仍然继续坚持投诉举报，否定其“正当性”。

（二）被告的投诉举报捏造事实对原告进行侮辱诽谤的恶意明显。

本案事实发生于两年前原被告与第三人等的一次聚会，当时及之后的两年时间，被告都没有投诉举报其所称原告存在的行政违法行为，期间还与原告保持正常朋友往来。两年之后因被告与第三人矛盾爆发，被告便迁怒于原告，于是对原告进行投诉举报。被告所谓“正义行为”的反射弧如此之长，不符合常理。

本案被告本人是法律专业人士。作为法律专业人士，被告明知两年的时间早已超过行政违法行为的追诉期，即使举报公安机关也不会受理，也就不会对被告举报的事实进行官方认定或对原告作出处罚。被告于是越过公安机关直接向原告单位举报其存在行政违法行为，显然原告所在单位作为普通工作单位，更无法对行政违法行为进行认定。那么被告所谓“正当举报”的目的就只能有一个：通过捏造事实降低原告在单位的社会评价，试图对其工作造成负面影响。

此外，作为法律专业人士，被告应当明知他所谓的“证据”并不能达到证明原告实施了行政违法行为的目的，更何况原告还向被告进行了解释并提供了大量相反证据，但被告仍坚持认为他的举报证据充分，并反复进行投诉举报。基于此，被告显然存在侵权的“主观恶意”。其中一份重要的证据是原告委托律师向被告寄送的要求被告停止侵权并赔礼道歉的律师函。被告在收到该份律师函件后，仍然扬言要继续举报，并未停止侵权行为，也是法院认定被告存在“主观恶意”的重要依据之一。

被告作为法律专业人士敢于坚持恶意投诉举报，并且在笔者向其发送律师函之后仍不收敛，就是因为他认为投诉举报披着一件“举报监督”的外衣，不是常见的典型名誉权侵权，可以逃避法律的制裁。

法院经审理后认可了我方主要观点，认为被告在明知其举报的依据明显不足的情况下，仍坚持反复投诉举报，明显超出了公民行使举报监督权的合理界限；且其在事发两年后才突然举报，该情形与日常生活情理相悖，被告对该矛盾之处没有作出合理解释。最终法院认定被告构成对原告的名誉权侵权，并支持了我方主要诉讼请求。

笔者认为，名誉权侵权的认定应该重视实质而非形式。如果打着“行使正当权利”的旗号就可以肆意侵犯他人合法权利，那法律的严肃性将荡然无存，公民的合法权益也将难以得到保障。

三、“正当性”情节的界定标准

“行使正当权利”与“侵犯他人合法权利”的边界应当如何划分，笔者认为应当以日常生活中一般人的认知为评判标准，而非当事人个人的主观意识。

具体到笔者办理的案件，一个可能的行政违法行为，在证据明显不足的情况下，当时不举报，事后两年双方还保持正常朋友往来，两年之后却突然反复多次举报且言之凿凿，这明显不是日常生活中一般人所能理解的“正当举报”，其主观恶意性不言自明。

从同样的逻辑出发，对于成都地铁被诬陷偷拍案，笔者认为，该案中的两名女子和地铁工作人员对于侵犯追风小叶名誉权主观上属于故意或重大过失。如果两名女子看到追风小叶鞋子上的反光后认为这是偷拍摄像头尚且可以解释为“误会”以及具有一定维护公共利益和自身权益的正当性，那么当他们对追风小叶的鞋子进行检查后，这种“误会”就应当完全解除。

两名女子检查追风小叶鞋子后没有发现摄像头，却仍坚持认为不能排除追风小叶偷拍的嫌疑，必须等警方到来后才能确定。地铁工作人员更是以无权检查为由不检查追风小叶的鞋子，却协助两名女子将追风小叶控制在站台处“示众”，这是完全不合理的。这也是本案产生舆情争议的核心原因之一。

所以根据日常生活中一般人的认知，在成都地铁被诬陷偷拍案中，两名女子“误以为”追风小叶鞋子上有摄像头，并大喊大叫，随后追风小叶脱下鞋子自证清白之后，误会就应该解除，这件事就应该结束了。就算双方需要警察到场对该事件进行最终权威定性，也应该是双方一起到地铁公司安排的房间内等候，而不应该像对待罪犯一样将追风小叶控制在站台人来人往的地方脱鞋站立进行羞辱。从这个角度来看，笔者认为两名女子和地铁工作人员的行为明显已经超出正当的“维护公共利益和个人权益”的边界，应当被评价为“侵权行为”。

当然本文讨论的只是成都地铁被诬陷偷拍案中两名女子行为“正当性”的问题，也即是否属于“维护公共利益和个人权益”这一个点，至于是否存在“损害结果”以及案件最终结果，需要结合全案事实，并且与追风小叶及其代理律师的诉讼策略息息相关，在此不再赘述。

结语

当前名誉权纠纷频发，尤其是网络侵权形式多样、影响广泛，这既源于技术发展，也体现了权利意识的提升。司法实务面临着认定侵权、量化损失、加强协作等多方面的高要求，并通过完善规则、运用技术、加强普法等途径积极应对。其核心在于平衡言论自由与权益保护，助力构建清朗网络空间和法治化营商环境。本文撰写期间，恰逢罗永浩与西贝餐饮你来我往、争执不下，从本文所述“正当性”角度出发，或许会给您带来更多角度的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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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师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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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戈 律师

盈科成都文旅与体育法律事务部执行主任、演出经纪人、成都市律协数字科技与人工智能专业委员会委员

专业领域：专营泛娱乐领域法律服务，尤为擅长涉信息网络纠纷法律事务、明星艺人名誉权诉讼、侮辱罪/诽谤罪刑事自诉案件、舆情专项处理、演艺经纪合同纠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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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义成 律师

盈科成都文旅与体育法律事务部律师

专业领域：娱乐法、知识产权、网络侵害虚拟财产纠纷等。

编/辑/ 杨茹兰

责/编/ 吕彦蓉

审/核/ 谢丝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