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报》观点｜我所领导的联合国委员会的结论：以色列正在实施种族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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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Navi Pillay（纳维·皮莱），皮莱女士系联合国“关于被占领巴勒斯坦领土（包括东耶路撒冷）及以色列的独立国际调查委员会”主席。

1995 年，南非总统纳尔逊·曼德拉邀请我出任卢旺达问题国际刑事法庭的法官。我主持的合议庭以“种族灭绝罪”定罪了三名卢旺达人。正因如此，我深知“种族灭绝”一词的分量，绝不会轻率使用。它指的是有意图地全部或部分毁灭一个民族。这是对我们共同人性的最严重侵害，也是对国际法最严重的违犯。

今天，我所领导的联合国委员会发布关于以色列在加沙地带行为的法律分析。我们的结论十分明确：以色列对加沙的巴勒斯坦人实施了种族灭绝。该结论基于对 2023 年 10 月 7 日战争爆发至 2025 年 7 月 31 日期间的调查和大量证据材料，并依照以色列为缔约方的 1948 年《防止及惩治种族灭绝罪公约》确立的严格法律框架加以评估和认定。

我所在的机构“关于被占领巴勒斯坦领土（包括东耶路撒冷）及以色列的独立国际调查委员会”，由联合国人权理事会于 2021 年设立。委员会由受任命的专家组成，并由联合国秘书处工作人员提供支持。委员会向人权理事会和联合国大会报告其调查结论。

破坏的规模触目惊心。根据加沙卫生部门的数据，已有超过 6.4 万名巴勒斯坦人遇难，其中包括 1.8 万余名儿童和近一万名妇女。加沙的预期寿命在一年之内从 75 岁骤降至略高于 40 岁，这是有记录以来跌幅最陡的情形之一。医院、学校、教堂、清真寺以及整片街区被夷为平地。我们的分析发现，饥饿被用作战争武器，医疗体系被有意摧毁。孕产妇保健遭到严重破坏。儿童被饿死、被枪击、被埋在废墟之下。按照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统计，在加沙平均每小时就有一名儿童死亡。这些不是战争中的偶发现象，而是为了毁灭一个民族而经过计算的行为。

认定“种族灭绝罪”不仅要看行为本身，还要看主观意图。在这方面，证据同样清晰。以色列的高级领导人，包括总统、总理和前任国防部长，曾发表使巴勒斯坦人非人化的言论。时任国防部长约阿夫·加兰特在 10 月 7 日袭击后称“我们在与‘人形野兽’作战”，总统艾萨克·赫尔佐格则宣称整个巴勒斯坦民族都应承担责任。这些言辞与行动互为表里。无差别轰炸使加沙无法居住，阻断人道救援，实施性暴力与基于性别的暴力，以及我们认定旨在以饥饿致死人口的围困。这些要素共同构成了一种足以表明种族灭绝意图的模式。

委员会还发现，在由“加沙人道主义基金会”运营的配给点寻求食物的巴勒斯坦人遭到杀害。该基金会是以色列和美国支持的实体，并在很大程度上取代了原有的救援网络。数以百计的人，包括儿童，在尝试领取援助时遭到枪击。

有人主张，在以色列的战争仍在持续之时动用“种族灭绝”一词言之过重。可法律并不含糊：一旦出现严重风险，防止种族灭绝的义务即刻发生。就这场战争而言，这一道门槛早已被跨越。2024 年 1 月，国际法院已向各国发出明确信号，指出加沙存在严重的种族灭绝风险。此后，相关证据只增不减，死亡人数亦不断攀升。

这对国际社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相应义务并非可有可无。每一个国家都有义务在任何地方防止种族灭绝的发生。这一义务要求各国采取行动，停止转移用于实施种族灭绝行为的武器与军事支援，确保人道援助不受阻碍，制止大规模的强迫流离与破坏，并动用一切可用的外交与法律手段止杀。无所作为不是中立，而是共谋。

我写下这些文字，并非作为以色列的对手。我承认以色列人在 10 月 7 日哈马斯所发动的骇人袭击中失去亲人的苦难，那次袭击造成约 1200 人遇难；我也体会到仍被囚禁的人质家属的痛楚，目前约有 50 名人质仍遭扣押，其中约 20 人被认为仍在世。我们的委员会也记录了哈马斯所犯下的罪行。可是，再严重的罪行也不能成为实施种族灭绝的理由。以暴行报复暴行，无异于背弃国际法旨在维护的价值。

历史将审视这个世界如何应对。在卢旺达，国际社会未能防止种族灭绝的发生，也未能在其开始后介入阻止杀戮。今天，国际社会再次未能采取行动，这一次是在加沙。事实每天都在被报道，警示清清楚楚，法律一目了然。利害攸关的是一个民族的存亡。

防止种族灭绝的义务不仅属于各个国家，也属于整个国际体系。联合国安理会不应当沦为良知的坟场。区域组织、各国议会、公民社会以及普通公民，都应在敦促各国政府采取行动方面发挥作用。《防止及惩治种族灭绝罪公约》诞生于大屠杀的灰烬之上，伴随着庄严誓言“决不再犯”。倘若这句誓言只适用于某些人而不适用于另一些人，它便毫无意义。

我敦促每一个政府、每一位领导者、每一位公民自问。当我们的子孙有一天追问，在加沙被夷为平地之时我们做了什么，我们将给出怎样的答案。每一次种族灭绝，都是对联结我们的人性的考验。

防止种族灭绝并非各国可自行裁量之事，而是一项法律与道义上的义务，容不得拖延。法律要求采取行动，而我们共同的人性也正在发出同样的要求。

纳维·皮莱

Navi Pillay

）现任联合国“关于被占领巴勒斯坦领土（包括东耶路撒冷）及以色列的独立国际调查委员会”主席，曾任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