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初年,浙北水乡乌镇旁的周家村,有个叫周木根的木匠。
他手艺不算顶尖,却凭着一张嘴能说会道,逢人就笑,村里谁家打家具、盖房子,总爱找他帮忙,日子久了,大伙儿都夸他实在。
可没人知道,这实在的面具下,藏着一颗被贫穷啃噬的贪心。
周木根快三十了,爹娘走得早,守着一间破旧的木工房,攒了十来年钱,连给媒人送礼的钱都凑不齐,更别提娶媳妇。
这年入秋,连着下了三天暴雨,河水涨得漫过了石桥,他接的活全停了,手里攥着仅有的几吊钱,心里发慌,再赚不到钱,冬天连炭火都买不起。
九月十二那天,雨小了些,天刚擦黑,周木根背着工具箱往家赶,走到村外的芦苇荡时,忽然听到一阵微弱的呼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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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苇荡平日里少有人来,只有一条窄窄的泥路通向邻村,他本想装作没听见,可那声音里带着哭腔,让他心里犯嘀咕:莫不是有人掉水里了?
他壮着胆子,踩着泥泞钻进芦苇丛,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一棵歪脖子柳树下,倒着个穿蓝布衫的年轻女子。
女子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褐色的布包,左腿被树枝划开一道大口子,鲜血混着泥水,脸色白得像纸。
见有人来,女子挣扎着抬头,声音细若游丝:“大哥……求你……送我去前面的王家村……我给你钱……”
周木根的目光一下落在了那个布包上。
布包鼓鼓囊囊的,边角露出半截银簪子的光,看着就沉甸甸的。
他心里“咯噔”一下,左右看了看,芦苇荡里静得只剩雨声,连个影子都没有。
女子见他不动,又哀求道:“我叫苏晚,是去王家村投奔表哥的,包里有十两银子,都给你……求你救我……”
十两银子!周木根的眼睛瞬间红了,他心里还惦记着那个银簪子。
这钱够他翻新木工房,再置办一身体面的行头,说不定还能请媒人说门亲事,让他能娶上媳妇。
他蹲下身,假惺惺地摸了摸女子的伤口:“姑娘别急,我这就带你出去。”
说着,他伸手去扶苏晚,却在她起身的瞬间,猛地抄起身边的木刨子,狠狠砸在了她的后脑勺上。
苏晚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地倒在泥地里,没了气息。
周木根喘着粗气,手抖着打开布包,里面果然有十两银子,还有几件绣着荷花的衣裳和一支银簪,簪子上刻着个小小的“晚”字。
他把银子和银簪揣进怀里,又怕尸体被人发现,趁着夜色,在柳树下挖了个深坑,将苏晚和她的布包一同埋了。
他想着,这银簪留着,日后娶了媳妇,正好给她插在头上。
做完这一切,周木根把木刨子在芦苇上擦干净血迹,背着工具箱,像没事人似的回了家。
那夜,他抱着银子睡了个踏实觉,只是梦里总听见苏晚的哭声,惊醒时一身冷汗,却只当是自己心虚,翻个身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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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年开春,周木根用那十两银子翻新了木工房,又买了些好木料,接的活渐渐多了起来。
他把银簪藏在床板下,只等攒够彩礼,就娶个媳妇过日子。
三月初六,乌镇赶庙会,周木根背着新做的木梳去集市上卖,忽然看到一个穿粉布裙的女子站在他的摊子前,低头看着木梳。
那女子梳着低低的发髻,眉眼清秀,皮肤白得像刚剥壳的鸡蛋,尤其是嘴角那颗小小的痣,看得周木根心里“咯噔”一下,这模样,竟和他埋在芦苇荡里的苏晚有七八分像!
他盯着女子看了半晌,女子被他看得不自在,抬头笑道:“大哥,这木梳怎么卖?”
声音柔柔的,和苏晚的嗓音却截然不同。周木根定了定神,搓着手笑道:“姑娘要,给你算便宜些,两文钱一把。”
女子买了两把木梳,转身要走,周木根忍不住叫住她:“姑娘……你家是哪里的?看着面生得很。”
女子回头,脸上带着一丝腼腆:“我叫林月,是上个月从邻县搬来的,就在镇上开了家织坊,织些绸缎布料。”
周木根点点头,心里的疑云却没散。
他看着林月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林月的身形、走路的姿态,都和苏晚太像了。
可苏晚明明被他埋了,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人?
他摇摇头,只当是自己做了亏心事,看谁都像苏晚,便没再多想。
往后的日子,周木根总能在镇上碰到林月。
有时是林月去杂货店买丝线,有时是他路过林月的织坊,看到她坐在窗边织布,阳光落在她身上,像画里的人。
林月待人和气,见了他总会笑着打招呼,周木根却总躲着她,一来是心虚,二来是林月越看越像苏晚,让他浑身不自在。
有一次,周木根路过织坊,林月正好拿着一匹织好的荷花布出来晾,看到他便招手:“周大哥,过来瞧瞧,这布织得怎么样?”
周木根硬着头皮走过去,一眼看到布上的荷花——那花色、纹路,和他从苏晚布包里看到的衣裳上的荷花一模一样!
他猛地后退一步,脸色发白:“姑娘……这荷花是谁教你织的?”
林月愣了一下,笑道:“是我娘教的,她说这是我们家传的织法,配色和纹路都是独一份的。可惜我娘去年过世了,我无依无靠,才搬来这里讨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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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木根没敢再多问,匆匆告辞。
回到家,他翻出床板下的银簪,看着簪子上刻着的“晚”字,心里直发毛。
苏晚的衣裳、林月的织法,还有那相似的容貌,难道这林月和苏晚有什么关系?
可他转念一想,天下相似的人多了,织法相近也不奇怪,便又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只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敢靠近过林月的织坊。
日子一晃过了三年,周木根攒了三十多两银子,又添了一些木匠工具,成了附近小有名气的周木匠。
村里的张媒婆是个热心肠,见周木根日子过好了,便主动上门说亲。
“木根啊,婶子给你瞅了个好姑娘,保准你满意!”张媒婆坐在炕沿上,喝着茶水,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周木根心里欢喜,连忙问道:“婶子,是哪家的姑娘?”
“就是镇上开织坊的林月姑娘!”张媒婆放下茶碗,拍着大腿说,“林月姑娘长得俊,性子好,又会织布,家底也干净,就是爹娘走得早,一个人过活。我跟她说起你,她还说见过你,觉得你是个实在人呢!”
周木根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茶碗差点摔在地上:“婶子……怎么是她?”
张媒婆以为他是惊喜过了头,笑道:“怎么?你不乐意?林月姑娘可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好姑娘,多少人盯着呢!”
周木根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怕林月,可又忍不住想,林月要是真成了他的媳妇,既能了却他娶亲的心愿,又能盯着她,省得她日后查出什么端倪。
再说,林月长得好看,又会持家,确实是个好媳妇人选。
他咬了咬牙,笑道:“婶子,我乐意!就是……林月姑娘真的愿意嫁我?”
“那还有假!”张媒婆拍着胸脯保证,“我这就去回话,咱们尽快把婚事定下来!”
没过几日,张媒婆就带来了好消息,林月同意了这门亲事,彩礼只要十二两银子,还说不用大办酒席,简单拜个堂就行。
周木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只当是自己运气好,娶到了这么通情达理的媳妇。
他忙着准备婚事,订了六月初六的好日子,心里那点对苏晚的愧疚,也渐渐被娶亲的欢喜盖了过去。
婚前几日,周木根去织坊给林月送聘礼,林月正在织布,见他来了,笑着起身:“周大哥,快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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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木根看着她手里的织机,上面又是一幅荷花图,和苏晚衣裳上的一模一样,心里不由得一紧。
林月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周大哥是不是觉得这荷花眼熟?我听张媒婆说,你以前见过我织的布。”
周木根连忙点头:“是……是挺眼熟的,姑娘织得真好。”
林月低下头,手里的梭子顿了顿,轻声说:“这织法是我娘传下来的,她说,以后要把这织法传给我的夫君,让他知道,我们家的女儿,都是真心待人的。”
周木根心里一阵发虚,没敢接话,放下聘礼就匆匆走了。
他总觉得林月话里有话,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安慰自己,是自己想多了。
六月初六,黄道吉日。周木根穿着新衣裳,骑着租来的毛驴,把林月娶回了家。
拜堂的时候,看着林月盖着红盖头,一步步朝他走来,周木根心里乐开了花,只觉得自己这辈子总算熬出了头。
简单的酒席散后,已是入夜。
周木根喝得满脸通红,脚步虚浮地走进洞房。
林月坐在炕沿上,盖着红盖头,一动不动。
周木根搓着手,笑着上前,伸手去挑盖头:“媳妇,咱们该入洞房了。”
红盖头被挑开,露出林月那张清秀的脸。
可不知为何,此刻的林月,脸上没有丝毫喜气,眼神冷冷的,像结了冰的河水。
周木根心里一愣,笑道:“媳妇,怎么了?是不是累着了?”
林月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嘴角慢慢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周木根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刚想开口,林月忽然开口了,声音却不是平日里的柔柔的,而是带着一丝冰冷的沙哑,和他记忆里苏晚的声音一模一样:“周木根,你还我命来,我都答应给你银子,你怎么还这么狠?”
周木根浑身一僵,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手里的盖头掉在地上。
他后退一步,指着林月,声音颤抖:“你……你是谁?”
林月慢慢站起身,手里拿着属于苏晚的银簪子,一步步朝他走近,眼神里满是怨毒:“我是谁?我是苏晚啊!你抢了我的银子,杀了我,还想娶媳妇过日子,你做梦!”
“不……不可能!”周木根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后背撞到了墙角,“苏晚已经死了!我把她埋在芦苇荡的柳树下,我亲手埋的……你是林月,你不是苏晚!你别装神弄鬼!”
林月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刺耳:“林月?林月是我双胞胎妹妹啊!你以为你杀了我,就没人知道了吗?我娘临终前告诉我,我还有个妹妹叫林月,在邻县生活。我本来是要去王家村找表哥,让他帮我找妹妹,可没想到,却死在了你这个畜 生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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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木根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
他看着林月手里的一对银簪,一个刻着“晚”字,一个刻着“月”字,而且林月的织布手法和苏晚一模一样,原来她们真的是姐妹!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月继续说道:“我死了之后,魂魄一直守在芦苇荡里,看着你拿着我的银子盖房娶亲,我恨啊!后来,我找到了林月,附在她身上,看着你一天天快活,等着今天,等着在你最得意的时候,揭穿你的真面目!”
周木根吓得魂不附体,连连磕头:“苏晚姑娘,我错了!我不该杀你,不该抢你的银子!求你饶了我吧!我把银子都还给你,我给你立碑,我给你磕头认错!”
林月冷笑一声,忽然又恢复了平日里柔柔的语气,伸手去扶他:“夫君,你怎么了?是不是喝多了?刚才说什么胡话呢?”
周木根愣住了,抬头看着林月,她的眼神又变得温柔起来,好像刚才那个怨毒的“苏晚”从未出现过。他揉了揉眼睛,喃喃道:“你……你是林月?刚才那是……”
“夫君肯定是喝多了,眼花了。”林月笑着给他倒了杯茶,“快喝点茶醒醒酒。”
周木根接过茶,手还在发抖。
他看着林月温柔的笑脸,又想起刚才她冰冷的眼神,一时分不清是自己喝多了产生了幻觉,还是真的有冤魂。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林月一会儿是温柔体贴的媳妇,一会儿又变成怨毒的苏晚,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畜 生,吓得周木根精神恍惚,瘫在地上,连站都站不起来。
天快亮的时候,林月又恢复了温柔的模样,看着他说:“夫君,你要是心里有鬼,就该去自首,不然,我怕苏晚姐姐的魂魄,会天天来找你算账。”
周木根浑身一震,看着林月,忽然明白了,不管她是林月还是苏晚,她都知道了自己的罪行。
他知道,自己再也逃不掉了。
天亮后,周木根像丢了魂一样,坐在炕沿上发呆。
林月做好了早饭,端到他面前:“夫君,吃点东西吧。吃完了,咱们去县衙一趟。”
周木根抬头看着她,眼神里满是绝望:“你……你真的要去告我?”
林月放下碗筷,脸色严肃起来:“周木根,我不是苏晚,我是林月。但苏晚确实是我姐姐。”
原来,林月和苏晚是双胞胎姐妹,自幼因家贫被分开,苏晚跟着爹娘生活,林月则被送到了邻县的远房亲戚家。
去年,林月的养母去世前,告诉了她身世的秘密,还给了她一块刻着“月”字的银簪,说她的亲姐姐叫苏晚,身上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刻着“晚”字的银簪,让她去乌镇找姐姐。
林月来到乌镇后,四处打听苏晚的下落,却一无所获。
直到有一次,她在集市上看到周木根,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害怕,又像是心虚。
从此她开始刻意留心这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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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查明真相,林月故意让媒婆去说媒,婚前,她故意织苏晚家传的荷花布,试探周木根,果然发现他神色不对。
洞房夜,她先是假装被苏晚附身,故意吓唬周木根,没想到他的反应那么大,还交代了他就是杀害苏晚的事实。
她气不过,为了报仇,故意来回扮演苏晚和林月,直到把周木根吓瘫,说出了所有的秘密,才打算去告官。
林月不再跟他废话,拉起周木根,带着他直奔县衙。
县太爷升堂,周木根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衙役们跟着他去了芦苇荡,果然在歪脖子柳树下挖出了苏晚的尸骨和那个褐色布包。
证据确凿,周木根无从抵赖,最终被判处死刑,秋后问斩。
消息传回周家村,大伙儿都不敢相信,平日里“实在”的周木匠,竟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
苏晚的冤屈得以昭雪,林月将她的尸骨带回老家,与爹娘合葬。
葬礼那天,林月跪在坟前,把那支刻着“晚”字的银簪放在墓碑前:“姐姐,你放心,凶手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以后没人再敢欺负我们了。”
正义虽迟但到,这人间,终究还是清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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