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多重的,是具有创造力的;时间是思考、饥饿、等待;时间是流动、个人、永恒。” 何子彦,谢德庆,冯美华等三位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家这样理解他们眼中的时间。
时间从来不只有一种纬度和感知。何子彦用43种方式表达时间:眨眼、蜡烛、监狱、西西弗斯推石头、不同星球上的日出日落......谢德庆用自己的生命长度感知时间,他曾经把自己锁在一个3.5× 2.7×2.4立方米的木笼子,将自己监禁于其中一年,而后,他又露宿纽约街头一年,不找遮蔽,仅靠一个睡袋度日。冯美华则说世界根本没变,“环境问题,战争纠纷,从未结束过”。
第二届亚洲前卫电影节(ASIAN AVANT-GARDE FILM FESTIVAL)在香奈儿的支持下顺利进行,以“流光为证(Time Will Tell)”为主题,策展人们邀请观众与一众艺术家一起,向我们所熟知的“时间”发问:该如何感知它,接受它,理解它,甚至表达它?
NOWNESS ASIA为此次亚洲前卫电影节制作了一支短片,在短片中,我们捕捉流光瞬间,将艺术家们对时间的理解化为印证,传递时间,诗意,以及影像的联结。
“这是给独立、前卫影像的节日,展出的影像跨度长达60多年,它们小众、先锋甚至略显怪异,展示了长久以来亚洲独立影像艺术的图景。这么丰富、小众的影像,只有在这样的电影节或是视觉文化博物馆里才能被观众们看到。除此之外,我们也邀请艺术家们来表演,工作坊,以及对谈,希望观众们能尽情享受。”M+ CHANEL资深策展人及流动影像主管苏筱琪介绍道。
今年,苏筱琪以及M+流动影像策展人们聚焦在“时间”这一主题。“影像本身就是与时间相关,线性流动的媒介,以‘流光为证’为题,是因为我们无法完全理解时间,可它却一直是历史的脚注,影像作品会如何被留住,社会的发展会怎样被记录,我们举办的节展在历史中会如何?我们不得而知。但M+和香奈儿始终希望以‘前卫’的态度,借助艺术家们的眼睛理解时间,也感受他们的创造力将如何带领我们走向更远的未知。”
M+ CHANEL资深策展人及流动影像主管苏筱琪
节展之外,前卫影像创作者之间的联结同样也是M+策展人们与香奈儿关注的重点。M+和香奈儿一直以来都对商业电影、长片电影之外的独立影像投注目光,而前卫影像创作者们更需要支持,他们的作品往往更小众,很难被公众关注。“M+与香奈儿的合作,把来自世界各地的前卫创作者们、年轻创作者们连接在一起,我们希望形成一种跨世代的交流,一个更丰富、多元的创作者网络,同时也为下一代(The Next)的崭露头角积蓄能量。”
今年的亚洲前卫电影节以新加坡艺术家何子彦、香港艺术家冯美华、纽约艺术家谢德庆、黄洁宜,印度艺术家亚玛金华,日本艺术家山城知佳子的作品为主线,同时展映了大量M+收藏的前卫影像,在这些前卫影像里,“时间”被人为操纵,过去、现在、未来被折叠显影,化为光影的印证。
“时间绝不只有一种维度。”
何子彦成长于新加坡,从童年开始,东南亚多样的人种、宗教、信仰就一直对他产生影响。也因此,“多样性”一直是他创作的主题:“不同的宇宙观,给了我观看世界的不同视角,也给了我创作艺术的动力,多样的时间,多重的身份,不同的世界观,让我拥抱多样性,从多种角度切入事物的本质。”
新加坡艺术家,何子彦
此次亚洲前卫电影节,何子彦与香港独立创作歌手黄衍仁合作,为观众们带来作品《一寸光阴一寸音》Timepieces (live),以43种方式展示时间的不同维度:烟花绽开的一瞬,植物慢慢成长,西西弗斯反复推动的石头,高速摩托下的速度感,贫穷人家等待开饭,监狱里的人无所事事…… “我从来不相信表达时间的方式是一成不变的,许多艺术作品其实创造了独有的表达时间的方式。”
“时间如蝼蚁如子弹穿过尘世,焦土里灌溉先要把什么摧毁......”,在43种时间体验之外,独立歌手黄衍仁,611在现场为影像配乐。两人的现场演出,配合荧幕闪烁的时间画面,将观众置于别样的时空之中。“我相信黄衍仁和611有他们自己对时间的理解,同一时空下,音乐的节奏配合作品画面,再加上每个人对时间的体验与回忆,多重维度下,我们希望可以唤起大家对‘时间’诗意般的思考。”
独立歌手黄衍仁和611在《一寸光阴一寸音》表演现场
与此同时,何子彦为M+与巴塞尔艺术展创作的《戏夜寻谜》也于亚洲前卫电影节期间在M+幕墙静默播放,NOWNESS邀请何子彦乘上往来港岛的天星小轮,在船上遥望香港夜景,看着自己的作品融入其中。以港片经典片段为蓝本,《戏夜寻谜》展示了由动画人物演出的一系列默剧,以充满未来感和剧场效果的方式呈现一幕幕经典场景。
从小时候起,何子彦便与家人一同守在电视机前,看《双星报喜》以及吴宇森、徐克的作品、等待《僵尸先生》系列的更新。在船上,何子彦兴奋地告诉我们每个画面的出处,“我非常开心,效果很好,这是我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看到作品播放,我很高兴看到未来与回忆共同在此刻呈现。”
“如果时间是一颗炸弹,我们该如何解决它呢?”
长期生活在纽约的黄洁宜向观众抛出这个问题。她为大家呈现了一场实时卡拉OK的表演,伴随卡拉OK实时的字幕,她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在过去的十多年里,黄洁宜一直希望能将自己的生育时间(fertility timeline)延长,为此,她尝试了身心灵、超自然等疗法,甚至去看了心理医生。
纽约艺术家,黄洁宜
在黄洁宜看来,女性一直要面对两种时间,一种是日历上流逝的时间,一种是生理时间——女性每个月都会有生理期。“之前我在备孕的时候,我要在生理期到来的时候验孕,曾经是非常期待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验孕这件事情让我愈发焦虑,现在,我已经对这件事情很排斥。其实稍微年长一点的女性,大家可能有生育的焦虑,只是大家都倾向避而不谈。我希望把这些被忽略的事情说出来,能在社会上,体制上找到办法,尽管我也知道这是个天真的想法。”
除了女性的时间体验,黄洁宜也带来了另一个行为艺术《一小时合约》(One Hour Contract)。在纽约或是香港,她发现自己很难和朋友见面,大家都太忙碌。可如果把时间变成一个要签署的合约呢?这样是不是就能绑定彼此的连接?
在行为表演《一小时合约》中,黄洁宜化身为时间借贷者(Time Lander),与参与者签下合约:在一小时内,黄洁宜的时间借给参与者,参与者可以要求她做任何事情。一小时后,合约结束,可参与者却需要以每年3.9%的利率,将自己的时间还给借贷者。
“我觉得很有趣的一点是,这就像放贷,今天你借了我的一个小时,签下合约,之后每年你是要偿还利息的,可时间无法偿还,这个贷就越滚越大,合约里说明了这个时间需要在你去世之前结账,可你没法结账,但你至少会因为这个小时记住我,记住你还欠我几个小时。”
“这样,我们就有了横跨一生的连接。”
“如果昼夜颠倒,时间会是什么模样?”
来自印度的艺术家亚玛金华为观众带来了作品《这样一个清晨》(Such a Morning),这是一则现代寓言,讲述两位人物静默面对真相的过程:一个数学教授离开了他的妻子,退出了原有生活,隐居到一节废弃的火车车厢,展开对感官与幻觉体验的沉思。在车厢里,教授不停写信,反思关于教育、政治、哲学的思考,以此回应外部世界。
印度艺术家,亚玛金华
“如果去看过去50多年的民主运动,你会发现人们对于残酷独裁的抗争是艰难的。每一个处于民主运动中的人对时间的感知都不同,几乎每一个十年都会有不同的宣言,不同的人物出现。这种感知给了时间多样的维度,这么多年来,我渐渐学会接受时间的多重性,接受不同时间的并存。”
在试图以影像重新理解我们所处的时代之际,亚玛金华向我们发问:“当所有的论辩都已结束,那彼岸究竟是什么?我们该如何重新构建、再次回应这个世界?”
值得一提的是,影片中那节废旧的火车车厢至今依旧留在新德里,作为教授拒绝接受规训,敢于偏离世俗轨道,回归自然生活的纪念。
“我的作品不是哪一件,而是一生。”
生活在纽约,全球备受推崇的行为艺术家谢德庆以极度严谨的态度来完成行为艺术表演,为它们订定规则和条件,然后长时间地严格遵循,他将自己在1978年至2000年间创作的作品称作自己的生命作品。在为期三天的电影节里,谢德庆每天向观众带来他的分享。
纽约艺术家,谢德庆
1978年9月30日下午6点到1979年9月29号下午6点,在位于布鲁克林某阁楼一个不到10平方米的笼子里,谢德庆把自己独自囚禁了一整年。期间,他断绝了所有与外界的交流,不与任何人交谈、不阅读、不写作、不听收音机,也不看电视,只是偶尔接受朋友送来的生活必需品。
“我把自己关在笼子里一年,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那剩下了什么呢?就是时间而已,那怎么度过这一年呢?只能靠思考,我在思考,别人看到我的行为,也会开始思考,这个行为就变成了人与人,人与生命产生的互动,我做作品,你们去思考。”
1980年4月11日下午6点开始,谢德庆每隔1小时在自己工作室里打卡一次,一天24次,不间断地持续了365天,他的打卡成功率是98%。1981年,他又走上纽约街头,拒绝躲在任何建筑物、帐篷、地铁或其他交通工具之中。伴随他的,仅仅是一个睡袋和一个装满必需品的背包。之后的一年,他与艺术家琳达‧莫塔诺以绳子相连,历时一年。他们的活动必须受限于绳子的长度,而且不能触碰对方。
“我所做的事情不过是把这个时间赋予一个特定的意义,打卡也好,在街上住一年也好,绳子和别人拴住也好,对我来说,都是吃喝拉撒睡,把时间过完;我不回答太多,但这个结果基本上是一个空的时间容器,至于往里面怎么填充,那是你的事情,你的感受。”
而后的1985年,他相继创作《不做艺术》,一年不做,不看任何与艺术有关的东西。1986年至1999年,他又宣布《十三年计划》,期间任何创作都不会公开示人。2000年1月1日,他宣布不再创作。现在,他已经是一位74岁的老人。
“我的作品其实就是我的一生,做作品的那个时间段才是重中之重,你们现在看到的、展示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而真正冰山下面那一块,才是我要做的努力。”
在M+大阶梯放映厅外,谢德庆的另一件作品《大台阶艺术家自述》在M+大台阶电影节蒲点展出,那是他用一生时间得到的领悟:生命是无期徒刑,生命是度过时间,生命是自由思考。
“为什么战争一直都在发生?时间其实是停顿的。”
此次亚洲前卫电影节,香港前卫影像先锋冯美华的《思想(四):世界尽头》作为早期香港前卫电影进行展映,以公路电影的形式,展示战乱新闻报道、海岸空镜、室内外舒展身体的拼贴美学。“其实《思想》这一系列作品一共有四部,是逐渐从小我到大我的过程;《思想(一)》是很个人的,关于一个女子如何反思自己的文化、性别身份;《思想(二)》我用鲁迅的诗作旁白;到《思想(四)》,我已经跳出自己,开始关心世界了。”
香港前卫影像先锋,冯美华
聊到最近在世界各地区进行的局部战争,冯美华也很是痛心,她认为影像创作者应该用影像的方式去回应这个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事情:“其实世界发生的灾祸都让我感到难受,现在看到新闻上报道战争我都会胸闷;给第四部取名世界尽头(Edge of the World)是因为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没法温饱,也没有和平,可香港那么遥远,对比他们的世界,我们就好像在世界的尽头一样。”
作为香港最早一批独立影像创作者,冯美华的身影始终贯穿香港的前卫影像创作,她是1970年代后期香港火鸟电影会的创建者之一,并于1986年创办了艺术团体“录映太奇”。那是香港前卫影像蓬勃的时期,冯美华将其描述为“自主时代”,此次同一展映单元,吴宇森、石琪、罗卡等人的早期前卫影像也一并展出。
“70年代,80年代的影像创作者很强调拍摄短片,我们不想走那些商业片的模式,要用实验一点的办法去处理影像。我们当时上课,有像翁维铨、金炳兴国外回来的创作者做老师,我记得我的第一部作品《The Sea》,被他们骂得很惨,‘这叫拍摄吗’,‘完全就是电视台的风格’;从第二部开始,我便下定决心一定要用实验的手法拍片,如果它不特别,我绝不开始拍摄。”
现在,冯美华仍然活跃在香港前卫影像领域,教育学生,整理档案。她在香港开了一家名为“艺鵠ACO”的书店,为艺术家们提供文化交流,放映的场所。她看来,前卫(Avant-Garde)从来不是对某个时间段影像的总结,而是一种精神,颠覆传统,走出框架,做出属于自己的东西。
“每一代人的命题都不一样,每一代人对前卫的理解也不同。亚洲前卫电影节是一个非常好的平台,它给了前卫电影人们展映的舞台,让那些不跟风传统的小朋友的作品被看到。更重要的是,前卫是一种反对主流(Against Mainstream)的精神,自己的路要靠自己走出来。”
“所以,年轻人们一定要够胆,尽情去拍吧,去成为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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