楹帖撷珍 | 伊秉绶 隶书《比良兼丽四言联》

伊秉绶 隶书《比良兼丽四言联》

水墨纸本 94×32cm×2

【释文】比良南董，兼丽卿云。

【款识】夕盦先生正，嘉庆癸酉二月四日，弟秉绶。
【钤印】墨卿隶古（朱文）、氏姓曰伊（白文）
【题签】伊墨卿四言联。夕盦者，张崟也，丣乃酉大篆，甲午夏月于鹏城，子昭署。钤印：郭（朱文）

上款人“夕庵”即为张崟（1761-1829），字宝崖，一字宝巖，号夕庵、且翁、夕庵老人、铁瓮城东蛰叟，室名饮渌草堂，丹徒（今属江苏镇江）人。自坤子。幼承家学，以诗画著名京江。花卉、竹石、佛像皆佳，尤擅山水。善画松，时顾鹤庆善画柳，有“张松、顾柳”之誉，世称“丹徒派”。

伊秉绶，字组似，号墨卿、墨庵、南泉、秋水、西湖长，福建宁化人。乾隆五十四年（1789）进士。官惠州、扬州知府。工书，尤精篆隶，精秀古媚。其书超绝古格，使清季书法，放一异彩。隶书尤放纵飘逸，自成高古博大气象，与邓石如并称大家。

伊秉绶的书法在清代书坛可谓标新立异，他以隶书著称于世，《清史列传》称：“秉绶工分隶，与同时桂馥齐名。”《墨林今话》评其“以篆隶名当代，劲秀古媚，独创一家”。这种独创一家的隶书风格迥异于前人，他创造了隶书审美的新典型，因而使得他的隶书在书法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和价值。
本幅隶书四言联，为伊秉绶在六十岁时为好友张崟所书，不仅能体现了其晚年书艺的精妙卓绝，更蕴含着二人深厚的情谊，为不可多得的法书善本。

伊秉绶与张崟，皆为乾嘉时期艺坛俊彦，二人因才情而相慕，因志趣而相投。张崟，字宝岩，号夕庵，江苏丹徒人，自幼颖悟好学，工篆隶行草，绘画造诣颇高，画宗沈周，晚入宋元人之室，为著名的丹徒派的创始人。著有《逃禅阁集》。在他的《逃禅阁集》中，有诸多张崟赠和伊秉绶的诗歌，如《和伊墨卿太守西溪诗三首》等，展现了他对伊秉绶的敬重与情谊。伊秉绶在他唯一的诗集《留春草堂诗钞》中，也有两首酬赠张崟的诗歌。其中《赠张夕庵崟》高度赞赏友人的画作，诗云诗云：“妙手神摹古，含毫细揣摩。异书才子读，奇寿画师多。我爱陶贞白，人推张志和。金焦青数点，欲泛小舲歌。”对其画技的称赞溢于言表，体现了伊秉绶对张崟艺术才华的肯定。另一首《寄酬张夕庵》，作于得知张崟之子考中解元之时，诗中既有对其子的赞誉，更有离别之际对友人的留恋，足见二人情谊之笃。他们以诗画为媒介，在艺术的交流中建立了真挚的友谊，这种文人雅谊为这副隶书四言联增添了浓厚的人文色彩。

此隶书四言联“比良南董，兼丽卿云”，联语为伊秉绶自撰。短短八字却蕴含着深意与才思。“南董”指春秋齐国史官南史、晋国史官董狐，二人以直笔不讳著称，后世借称忠于史实之优异史官；“卿云”则是汉代司马相如、扬雄的并称，二人皆擅辞赋，或辞藻富华，或辞锋锐利。伊秉绶以此联赞美张崟，言其人品可与南董相媲美，艺术成就能与卿云比肩，寥寥数语，便将对友人的钦佩与赞赏之情抒发得淋漓尽致。从创作角度来看，此联仅用八字却引用四人典故，高度凝练地表达了赞赏之情，展现了制联者深厚的文学功底和高超的创作技巧。

伊秉绶的隶书在有清一代乃至整个书法史上都堪称一代弁冕。在用笔方面，伊秉绶取法篆籀，刻意弱化蚕头燕尾的程式化特征，以洗练之姿承续秦汉遗韵。他深厚的中锋功力使线条于规整中蕴含生机，行笔时辅以搅锋技法，既强化了线条的肌理质感，又平添金石古拙之气。据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记载，伊秉绶每日晨起举笔画圈，以极匀圆为度，这种将中锋运笔作为日课的训练方式，铸就了他人难以企及的笔力根基，成就了其隶书“愈大愈壮”的艺术特质。
从结体上看，此四言联在方正中求疏密变化，以方为新奇，以欹斜而返正，随方变化，位置天成。一点一画如铜打铸，古穆端方，笔书平直，充实宏阔，显得方严整肃。从笔法上看，其用笔圆浑近于缪篆，墨韵饱满，真体内充，极具张力。这种独特寓圆于方、方圆结合的结体和用笔，展现出宽博之气象，彰显了醇古意韵，体现了超迈时代的审美格局。 同时，由于是书赠挚友，伊秉绶下笔与用墨他的典型笔法稍异，少了“正襟危坐”之感，行笔更显松快，用墨偏淡，而淡中极具变化，使转一任自然，云淡风轻，也体现出二人之间亲密无间的关系。此件隶书联当属伊秉绶人书俱老之境的典范之作，无论主体书风还是题款小字，皆可视为清代碑学书法的法度标杆。

伊秉绶在隶书上取得“集大成”之成就实得益于乾嘉学派的重要分支——扬州学派。他在嘉庆十年任扬州知府，适逢阮元丁忧解职归里，二人便开始过从甚密。阮元是乾嘉学派重镇，徽派考据学盛行江浙、名噪扬州、董声鲁豫、远播西南，得阮元之力尤多。他对金石考据研究建树颇丰，以金证经，开创了碑学理论。故伊秉绶的书法与金石、文字学的造诣受到阮元影响颇深。在本幅四言联的落款中，“癸酉”中“酉”多被人误释为“卯”，实际上，“酉”在《偏类六书通》的古文奇字中，有着与“卯”相同的写法，这是因为“卯”在甲骨金文过度到小篆期间发生了传抄的讹变，导致了它们在古文奇字里混淆不清。在乾嘉好古风气的祈尚下，文人书家群体也弥漫着喜用古字的潮流，文字假借活用的现象也就屡见不鲜了。回到年款本身，可知嘉庆并无癸卯年，故本年款释为“癸酉”，当是伊秉绶在古文字活用与客观史实双重印证下的定谳。
伊秉绶为张崟所书副隶书四言联，不仅在书法艺术上达到了极高的造诣，更是二人深厚情谊的载体。见证了两位艺术家在艺术道路上的相互欣赏与支持，也反映了乾嘉时期文人之间的交游风尚和金石考据的文化氛围，实为一件难能可贵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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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丨陈丽玲

主编 | 廖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