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2月9日夜,昆明的寒风裹着细雨。刚刚吃过晚饭的徐远举被好朋友沈醉留在客厅谈天,谁也看不出沈醉已与卢汉达成起义协议。几个小时后,军警破门而入,“徐处长,请跟我们走一趟。”徐远举愣住,嘟囔一句:“又是哪位同僚开玩笑?”没人回答,他被推上吉普车,至此走完自己的“特务生涯”。
第二天清晨,戴着手铐的徐远举被押进白公馆。他一步三回头,似乎还在寻找脱逃的可能。值班警卫冷冷提醒:“进去吧,这回没人给你发机票。”墙壁斑驳,铁门沉重,这里曾是他屠杀江姐等革命者的地方。讽刺的是,如今角色互换,他成了囚犯。徐远举心知肚明:枪毙八成跑不了。
最初几周,他桀骜不驯。年轻审讯员问话,他吼道:“少将处长轮得到你?”那股凶劲把同监战犯都吓得噤声。可11月27日一过,他没被拉去审判,倒被带去医院动肛门大手术。看着忙前忙后的医护和日夜守卫的战士,他第一次茫然:共产党真的要救我?
回到白公馆,他成了另一个人。晨起跟读《新华日报》,晚间抄写《论持久战》,嘴里常挂“我要学习”。沈醉私下调侃:“老徐,变得像个小学徒。”“命是人家救的,不学行吗?”这是狱中为数不多的对话,短短一句,显示态度转折。
1956年初,他与曾扩情、王陵基等被押赴北京功德林。一路上,他神采奕奕,像去参加培训。功德林实行分组学习,他最爱抢着写墙报——那张“新生园地”的白床单很快被他写满检举材料。谁要是装糊涂,他立刻上稿,“某某仍背包袱”“某某拖泥带水”,笔锋毒辣,管教干脆称他“活档案”。
有意思的是,他并非一味告密。面对邱行湘与康泽为几根肉丝吵翻,他写下“争一碗汤丢一条路”,劝两人各退一步。不少战犯暗骂他“猎狗”,他摊摊手:“我这条狗在守规矩,总比以前乱咬人好。”一句戏言,换来满屋尴尬,却无人反驳。
1959年刘少奇主席签署首批特赦令,功德林炸开锅。镜头对准宋希濂、沈醉,徐远举在角落数着“咔嚓”声,试图从快门频率猜测名额。名单公布时没有他,他没吭声,只在日记里写道:“沉住气。”1960年第二批特赦,沈醉出去了,他仍原地踏步。这回他拧毛巾似的发作:“难道我改造不够?”姚处长把他叫去,递过一本《毛主席语录》:“再看看这册子,别光看名单。”徐远举捧着薄薄小红本,一字一句背诵,从此成了功德林“语录达人”。
1961年,《红岩》出版,全国热销。小说里“徐鹏飞”的形象与他高度重合,战犯们偷偷传阅,指着书乐道:“老徐,你成名人啦!”徐远举苦笑:“成名能换自由?”传闻他曾整宿翻书,对照情节,边看边叹。以往的残酷被文学放大,无形中加重了他的思想负担。
1964年,他自写《我的罪行实录》,两万余字,句句剖腹般坦白:“血手染红岩,千刀万剐亦不足恕。”材料上交后,管理部门曾把他的名字列入第六批特赦预案。然而,小说影响太大,社会反响激烈,“徐鹏飞”三个字成了反派代名词。考虑再三,名单划掉了他。通知没公开,徐远举只感觉“似有风声又归沉寂”。
进入特殊年代,秦城监狱环境骤变,批斗频繁。别的战犯词穷挨骂,他却凭熟记的语录对答如流,“你背一句,我回一句”,竟屡屡折服批判者。监管干部暗中议论:“老徐脑子真快,可惜脾气不改”。他自己也急,连写报告要求下田劳动,“身体好,拉车也行”,想用苦力证明决心。
1973年1月19日,缝纫组交验产品,他的成品被判不合格。几句质疑后他怒不可遏:“我自己收拾!”随后泡冷水澡泄火。深夜,他高血压爆发,鼻孔冒血。21日转复兴医院,脑溢血持续加重,22日清晨心跳停止,终年五十九岁。
死讯传回秦城,部分战犯沉默良久。文强后来写下那副对联:“毁誉已鲜明……我尚长悲”,聊作悼念。两年后,全部战犯获特赦,走出高墙的老同伙对人感慨:“要是老徐再忍几年,也该坐车回家。”
徐远举生平功过,自有史料评断。讽刺的是,他在监狱里研读最多的,是改变自己命运的语录书;而影响特赦走向的,却是一部描写他罪行的小说。命运转折往往藏在意想不到的细节里,这一点,暴烈的徐远举直到生命终点才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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