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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离婚,老公愿放弃一切,我平静签字后,他却说:我没有家了,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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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我们似乎不太适合继续生活在一起。”

“经过深思熟虑,我们无论是在视野还是知识上都不合适,没有共同的话题。”

——2003年4月1日,叶瑶雪生日那天,江云颜提出了离婚的决定。

叶瑶雪和江云颜结婚已经二十三年,她陪伴他从农村回到京市,看着他从知青再次登上顶峰。

江云颜坚决要离婚。

这两年,每次与她见面,他都会提及离婚,态度一次比一次坚决。

“只要你愿意离婚,我什么都愿意放弃。”

“孩子你也可以带走,他以后的所有费用也由我来承担。”

面前的男人身材高大,眼神深邃,气质稳重,40岁的他比叶瑶雪第一次见到时更加内敛,也更决绝。

叶瑶雪一时语塞,只有泪水在脸颊上流淌。

为了让她同意离婚,江云颜竟然愿意放弃一切。

过了一会儿,叶瑶雪终于在他冷漠的目光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拿起笔,声音沙哑地回答:“好的。”

签完字后,叶瑶雪取下了手上的戒指。

在放下之前,她又看了一眼,这是江云颜回到京市后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她已经戴了二十年。

那是当时流行的钻戒,象征着永恒的爱情。

江云颜什么也没说,目不斜视地收起了离婚协议书。

在回到鹭园酒楼之前,叶瑶雪去了蛋糕店,取走了师傅叶凯山几个月前就预定好的生日蛋糕。

店员帮她打包时,她对着玻璃柜里的蛋糕发呆。

蛋糕是西方的东西,叶瑶雪进城后才了解到,今年是她第一次吃蛋糕。

因为今年,是她第一个没有师傅做长寿面的生日。

师父在今年二月去世了,当他的病情被发现时,已经是肺癌晚期。

而这几年,她一直在感情的漩涡中挣扎,生活变得一团糟,甚至没有注意到师傅的健康状况。

她是孤儿,从小就跟着师傅学习厨艺。

师傅退休后,她接手了他创立的鹭园酒楼。

但现在,酒楼因为经营不善和西方餐饮的竞争,面临着倒闭的危险。

叶瑶雪回顾了自己的过去。

婚姻、事业、生活,一切都变得混乱不堪……

“客人,您的蛋糕好了。”

叶瑶雪回过神来,道谢后接过蛋糕。

当她走在街上时,周围的商店里的电视正在播放一则新闻。

“著名港星张国荣于今日18时,确认坠楼身亡……”

后面的话听不清楚了,整条街的人都在喧哗。

叶瑶雪也感到震惊,手一松,蛋糕掉在了地上。

即使她不太关注娱乐圈,也知道张国荣,知道他是当今世界上最受瞩目的华人巨星。

“快躲开!”

这时,有路人向她大喊。

叶瑶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她清楚地听到重物坠落的声音。

在她最后的视线中,她看到了砸向她头顶的广告牌。

叶瑶雪突然从床上坐起,全身都是汗水。

她重生回来已经三天了,死亡带来的巨大痛苦还时不时地出现在她的梦中。

床头柜上的闹钟响起,时间是5点半。

叶瑶雪起床,撕掉了墙上的日历,露出了今天的日期——1999年4月4日。

是的,她竟然回到了四年前!

这个时候,师傅还活着,酒楼还在正常经营,一切都还有机会!

至于……江云颜,叶瑶雪的心沉了下去,感到一阵闷痛。

99年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是聚少离多了。

对于这段婚姻,叶瑶雪思考了很多。

正如他所说,他们确实没有共同语言。

江云颜读的书她没有读过,他接触的人也是她平时见不到的。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省部级干部的妻子,竟然是一个酒楼的厨师。

既然如此,她重生了,又何必强求呢?

叶瑶雪整理好准备出门,没想到刚出卧室门就遇到了江云颜回家。

这个时间,他似乎刚完成了一个与外省的交接工作,出差回来了。

江云颜穿着白衬衫,衬衫下摆塞进裤腰里,尽管快四十岁了,他依然保持着挺拔的身材。

叶瑶雪愣住了,这是她回来后第一次见到江云颜。

她的心情非常复杂。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被江云颜的稳重、自律和处理事情的能力所吸引。

但现在她也知道,这样的人,一旦决定离婚,不会因为二十多年的共同岁月而动摇。瑶雪回过神,微微点头。

江云颜的视线下移,忽然眉头紧锁,质问道:“你手上的戒指哪儿去了?怎么不见了。”

叶瑶雪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重生之后,她下意识地把婚戒给摘了。

她抬头对江云颜说:“戴着戒指做饭有点碍手,我就先取下来了。”

江云颜的表情一滞,随即眉头又皱了起来。

“你明白把戒指取下来代表什么吗?”

他感觉今天的叶瑶雪有些不对劲。

他们每次见面,叶瑶雪总是很热情,问这问那的。

怎么今天这么安静,还把戴了二十年的戒指给摘了。

听到这话,叶瑶雪心里涌起一股苦涩。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看到叶瑶雪沉默不语,江云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戴上吧,我目前还不想让小策成为单亲家庭的孩子。”

说完,他绕过她,走进了房间。

江策是她和江云颜的孩子,今年已经上高一了。

叶瑶雪的心被“暂时”两个字揪得更紧,看来他这个时候就有了离婚的念头。

四年后提出离婚,原来只是考虑到江策的学习。

她没有回应。

江云颜就当她同意了。

进房间前,他又公事公办地说:“我下午还要去单位,你到时候送小策去少年宫。”

“好的。”

叶瑶雪叹了口气,起身去了鹭园酒楼。

刚到厨房门口,叶瑶雪就听到师父叶凯山中气十足的声音:“菜要切得整齐,颠锅也得利索,别砸了咱们鹭园的招牌!”

叶凯山本来就是个粗犷的男人,自从收养了叶瑶雪,又当爹又当妈,也没再娶妻生子。

现在看到师父还活着,叶瑶雪心里乐开了花。

在周围一片懒洋洋的回应中,她大声回答:“明白了!”

声音大得叶凯山都被吓了一跳。

叶瑶雪去洗手消毒,虽然戒指已经摘下,食指上却还留有一圈明显的戒指印。

长期的厨师工作,让她的手皮肤粗糙,关节粗大,还有很多小伤口。

以前她总觉得自己的手不好看,现在没了那格格不入的钻戒,反而觉得顺眼多了。

叶瑶雪从水缸里抓出一条鱼,熟练地拍晕去鳞。

等忙完,差不多是下午两点钟了。

她走到后院,看到师父系着围裙,坐在门口抽烟,眯着眼,看起来很享受。

叶瑶雪想起四年后他的肺癌,心里一阵揪痛,冲过去把烟抢了过来。

她急切地说:“你以后少抽点烟,最好别抽了。”

“嘿!”叶凯山抬头看着她,“现在怎么还管起你老子来了。”

叶瑶雪表情严肃:“你好几年没体检了,明天我们去医院挂个号,好好检查一下身体。”

叶凯山本想拒绝,但叶瑶雪态度坚决:“我们一天不在,酒楼也不会停转,就这么定了,明早我带你去。”

话音刚落,酒楼的座机电话突然响了。

叶瑶雪快步走过去接起,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句:“您好,是江策的家长吗?江策在学校和同学打架了,麻烦您快来一趟吧!”

叶瑶雪脸色一变。

直到放学,叶瑶雪才处理好江策和同学打架的事情。

走在去少年宫的路上,她问儿子:“好好的,为什么和人打架。”

江策一张俊脸青一块紫一块的,他一边走一边踢着石子,不说话。

叶瑶雪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孩子,是她最大的心病。

她很清楚这次的打架只是一个开始,以后他只会越来越暴躁。

三年后的高考,别人挤破了头想考来北京,他却执意离开家考去了南方的大学。

重生前叶瑶雪就隐隐意识到,应该是家庭给他带去的影响。

可她什么也不懂,她只是个普通的妇女,江策的教育一向是江云颜在管,只能看着干着急。

路过一个西餐店,叶瑶雪正想问他要不要吃冰淇淋。

江策却突然指着那边透明的玻璃窗。

“妈,那不是爸吗?怎么和别的女人在一块吃饭?”

叶瑶雪呆愣一瞬,顺着江策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个座位上的男人不正是江云颜。

而他对面坐着的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

她长发披肩,身上是件碎花连衣裙,外搭白色线衫,温婉又端庄。

而从这片玻璃中,她也能看见穿着随意的自己,带了些傻气。眼神中透露着不悦:“那女的是谁?妈,你知道她吗?”

叶瑶雪迅速恢复了平静,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知道,她是你爸爸工作上的一个伙伴。”

实际上并非如此。

这位女士正是江云颜上辈子要与她离婚的原因,陈锦。

她不仅是一名大学教师,还是江云颜口中那个有共鸣的人。

叶瑶雪正想拉儿子离开,却意外被他拉进了餐厅。

“妈妈。”江策一边叫住她一边往店里走,“我饿了,我们就在这里用餐吧。”

叶瑶雪试图拉回儿子,却发现这孩子真的长大了,力气比自己大,根本拉不动。

江策直接向江云颜的方向走去,还没到桌前就叫了一声“爸爸”。

江云颜看到他们母子俩,微微一怔。

“我和妈妈刚好经过这里,进来用餐。”

陈锦也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正常,热情地说道:“你就是小策吧,真巧,我们一起吃吧。”

江云颜盯着江策看了两秒钟,然后点头:“坐下吧。”

江策抢先坐在了陈锦旁边,把江云颜旁边的座位留给了叶瑶雪。

叶瑶雪坐下,坐在江云颜旁边,她不自觉地挺直了身体。

“这位是来自京大的教授陈锦。”江云颜介绍道,态度平静,“这是我的妻子叶瑶雪,儿子江策。”

叶瑶雪看到江策正在看菜单,立刻抬起头来,眼神变得有些凌厉。

她想起了自己刚才在陈锦的身份上对江策撒了谎,心中不禁有些愧疚,于是翻开了另一本菜单。

一顿西餐的价格几乎等于她半个月的工资。

叶瑶雪心中暗想,这些食材和中餐差不多,甚至量还更少,只是换了个名字,竟然敢卖这么贵。

“就要这个吧。”她随便指了一份意大利面。

服务员正要离开,被叶瑶雪叫住。

“请给我拿一双筷子。”

服务员露出惊讶的表情:“女士,我们这儿是西餐厅,用餐具的。”

对面的陈锦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但语气温和地插话:“叶女士,西餐和您平时吃的中餐可不一样,如果您不擅长使用刀叉,我可以教您。”

周围的几桌客人也听到了,都以或鄙夷或惊讶的眼神看向他们这桌。

江云颜也微微皱眉看着她:“叶瑶雪,你别胡闹。”

叶瑶雪却有一种超然的感觉:“我是个厨师,我当然知道怎么用刀叉,五千年前,我们的祖先也用刀叉吃饭,后来发明了筷子这种更先进的工具。”

江云颜曾经带她出去和同事聚餐,因为她不会用刀叉,被人嘲笑,让她丢了江云颜的脸。

她为此感到内疚了很久,也学会了使用刀叉。

但现在,经历了重生,她突然一点也不在乎丢‘江云颜的脸’,也不觉得用筷子有什么‘丢脸’的。

西餐又怎样,对她来说,中餐才是最让她自豪的。

陈锦被叶瑶雪的话堵得说不出话来,脸色变得有些僵硬。

对面的江策却笑了,也对服务员说:“你好,我也要一双筷子!”

餐点上齐后,四个人开始用餐。

陈锦拿餐巾的时候,不小心把桌上的饮料打翻了,洒了一身。

叶瑶雪本能地拿起餐巾想要帮忙。

她旁边的江云颜却更快一步。

他脱下了自己的西装外套,稳稳地盖在了陈锦的身上。

“你们继续用餐,我先送陈教授回家。”

江云颜甚至没有等他们回应,直接护送陈锦离开了。

叶瑶雪看着两人上了江云颜的专车,很快就消失在窗外。

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虽然在意料之中,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难过。

对面的江策则一脸不高兴,把手上的筷子往桌上一丢:“妈,我不想吃了。”

叶瑶雪回过神来,站起来说:“那我们走吧,路上随便吃点。”

江策坐着没动:“妈,我也不想去少年宫。”

叶瑶雪愣了一下,回想起江策从小学开始,兴趣班和补习班就没停过。

她突然意识到这孩子一直比其他孩子过得更辛苦。

叶瑶雪心疼地看着江策:“好,那妈妈带你回鹭园吃饭。”

江策这才背上书包站了起来。

回到鹭园,叶凯山看到江策也来了,非常惊喜,立刻跳了起来,连手里的烟都不抽了。

“哎呀,好几年没见了,这小子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江策躲了一下叶凯山想要摸他头的手,但没躲开。

在叶凯山的手下,他看起来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叫了声:“爷爷。”

叶瑶雪不由得笑了:“小策,帮妈妈看着你爷爷,别让他抽烟。”她拨通了电话,向少年宫的老师告了假,随后便走进了厨房。

叶瑶雪准备了油爆双脆和柴把鸭子这两道菜,还额外炒了一道小菜。

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师父以及儿子共同用餐了,所以不自觉地做了两道较为精致的菜肴。

她端着菜肴来到后院时,听到了爷孙俩的对话。

“小策,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手头的钱还宽裕吗?”

“钱是够的,生活嘛,也就那样,怎么过都是一天。”

“你这孩子,说话比我还老成。”

叶瑶雪心里也感到一丝苦涩,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希望在和江策相处的时候,能让他感到快乐和轻松。

“吃饭了!”她大声宣布。

在饭桌上,叶凯山对她的烹饪技巧赞叹不已:“感觉你最近刀工和厨艺都有进步,要不要代表鹭园参加第三届金厨道大赛?”

叶瑶雪突然意识到,在上一世,她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家庭上,心里总是装着事情,做菜时并没有像现在这样专注。

师父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前世并没有提议她去参加比赛。

她记得,这次比赛有赞助商支持,冠军将获得全新的厨房设备和三千元奖金。

而在上一世,获得第一名的江南馆凭借淮扬菜一炮而红,生意兴隆。

即使不能夺冠,只要能进入决赛,肯定也能改善鹭园的经营状况。

“好的。”她坚定地点头,“我会参加的。”

母子俩回到家后,江策便回房间写作业去了。

叶瑶雪在厨房里用胡萝卜练习雕花,以此来提高自己的刀工,突然想起了十几年前和江云颜在乡下的日子。

那时他总是闷闷不乐,她便常常用蔬菜雕刻小动物送给他,总能逗得他笑。

然而现在……

正想着,门开了,江云颜回来了。

叶瑶雪本能地迎了上去,记忆中少年的笑容突然变成了江云颜现在冷漠的面孔。

她停顿了一下,才开口:“你回来了。”

江云颜微微点头。

但他的眼神却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质问道:“今天少年宫的课,小策怎么没去?”

叶瑶雪低下头:“只是一节课而已,孩子不想上也没关系。”

“你不知道一节课的内容有多重要,以后少替小策做决定。”

他说的没错,但叶瑶雪还是被他话里的轻视刺痛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小策过得不开心,你知道吗?”

江云颜挑了挑眉,语气中带着几分讽刺:“现在哪个学生学习是开心的?小策变得不听话,你也惯了不少。”

说完,江云颜直接走进了书房。

门关上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叶瑶雪心里却引起了震动。

她一时坐在沙发上没动,抬头发现江策站在他的房门口,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他走过来,在叶瑶雪面前停下,低声问道。

“妈,那你呢?你和爸在一起真的快乐吗?”

江策的问题让叶瑶雪愣住了。

她原本打算四年后离婚。

等江策高中毕业,也想等江云颜提出离婚后顺势同意。

但江策的话,却让她心口一震。

她快乐吗?

在这段二十多年的婚姻中,她真的快乐吗?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叶瑶雪总是在怀念和江云颜在乡下的那三年,也怀念刚进城的那几年。

高干子弟带着一个村妇进城,她和江云颜的婚事成了圈子里的笑柄。

为了不让江云颜成为笑柄,她学习礼仪、学习常识,努力融入他的生活,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妻子。

而那时的江云颜只是无奈地笑道:“不用管别人怎么说,我只想你过得自在。”

前世,她因为那些被爱的瞬间而不愿离婚。

这一生,竟然还试图用这些回忆度过接下来的四年……

叶瑶雪的心中突然涌上无尽的酸楚。

沉默了许久,她抬头看向江策,低声但清晰地问道:“小策,如果以后你只和妈妈一起生活,你会介意吗?”

这次换成江策愣住了。

看到儿子不说话,叶瑶雪有些不安。

她听说过,也见过很多父母离婚后,孩子的心态受到严重影响的例子。

江策的眼神变化了几次,但很快变得坚定:“妈,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的。”

叶瑶雪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她一直以为儿子年纪小,不懂事,但现在看起来,江策似乎已经是一个可以依靠的小大人了。

第二天,早上五点的闹钟响起。

叶瑶雪从床上坐起来。

她转过头,发现旁边没有人。江云颜并未返回卧室休息。

最近他要么在书房过夜,要么深夜外出处理事务。

叶瑶雪虽已逐渐适应并接受了这段婚姻即将终结的事实,内心仍感到一丝空虚。

但她不能再把注意力放在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身上。

为江策准备早餐后,叶瑶雪便出门了。

今日是她陪同师父去医院的日子。

抵达医院后,叶瑶雪带着叶凯山进行了全面的体检。

两人在走廊等待CT结果时,叶凯山依旧嘀咕:“我身体很好,来医院干什么?”

然而,结果出来后,他便沉默了。

医生的神情严肃:“根据检查结果,你父亲左肺有一个大约3厘米的阴影,不能排除恶性肿瘤的可能。”

在医生的询问下,叶凯山发现自己几乎有所有肺癌早期的症状。

但他以为只是小问题,忍一忍就过去了。

想到上一世师父忍到无法忍受才去医院检查,结果已是晚期,叶瑶雪感到既愤怒又心痛。

她更气自己没有好好照顾他。

或许是看到病人的悲痛神情,医生安慰道:“幸好发现得早,治愈几率很高,你们也不要过于担忧。”

叶瑶雪迅速为师父安排了住院。

叶凯山也恢复了精神,在病床上笑着说:“瑶雪,你干嘛这么紧张,医生不是说治愈几率很高吗,我都不怕,你也别担心。”

叶瑶雪擦了擦眼睛:“我去买饭,你等我。”

当她走到二楼时,一间病房里的人吸引了她的注意。

是江云颜和陈锦,病床上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女孩。

叶瑶雪认得,那是陈锦的女儿。

江云颜和女孩交谈,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而陈锦站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们。

看起来就像一家人。

叶瑶雪想要离开,却感觉脚步沉重。

直到看到江云颜和陈锦即将出门,她才回过神来。

叶瑶雪躲避不及,也听到了陈锦的声音。

“云颜,这次真的很感谢你半夜还来帮我,如果没有你,我一个人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话音刚落,叶瑶雪就和江云颜的目光相遇。

江云颜愣了一下,很快恢复了平静的神色,首先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瑶雪注意到江云颜还穿着昨天回家的衣服,虽然脸色不错,但能看出一丝疲惫。

她突然想起,江策七岁时突发急性肺炎,高烧39度。

江云颜忙于工作,从江策出院到回家,他都没有出现在医院,叶瑶雪一个人忙了三天。

现在却为了帮助陈锦照顾孩子,在医院忙碌了一整夜。

人们在极度无语时可能会觉得好笑。

叶瑶雪真的笑了,说:“师父病了,我送他来医院,没想到会遇到你。”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和陈教授。”

陈锦脸色一变,急忙解释:“叶女士,你别误会,是我家孩子病了,不得已才叫云颜来帮忙的。”

叶瑶雪看了江云颜一眼,他皱着眉头,似乎想说些什么。

她没有给他机会,淡淡地笑着说:“没关系,我不介意。”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气氛突然变得异常沉默。

叶瑶雪又笑了笑:“你们忙,我也有事。”

说完,她转身离开。

不久,江云颜快步追上了她。

“陈教授这里我能帮的忙已经帮完了,我们走吧。”

叶瑶雪看了江云颜一眼,最终没有拒绝:“好。”

她心里却叹了口气,二十多年的相处,她太了解江云颜这时的示好其实是心虚。

但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已经快要离婚,何必让最后的时光变得尴尬。

两人吃完饭,又打包了一份清淡的饭菜,带给叶凯山。

叶凯山没想到江云颜会来,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小江啊,我这个老头子怎么能让你来呢?”

江云颜坐在床边,礼貌而高贵:“叶叔,您病了,我当然应该来看看。”

离开病房后,江云颜说:“我会为叶叔安排一位好医生。”

叶瑶雪看着他平静的脸,郑重地道谢:“谢谢,真的麻烦你了。”

她的语气和态度都显得有些生疏。

叶瑶雪以前从未这样过,江云颜忍不住皱眉看着她。

在她平常的笑容下,江云颜心中却有种正在失去什么的空虚感。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已是五月的中旬。

她代表鹭园酒楼参加了金厨道厨艺大赛,并成功闯入了下一轮。

这场大赛让鹭园的名声大振,生意也随之兴旺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重大的订单降临。

一位客人带着一大叠现金来访。

“我们的老板希望您能到他的家庭聚会上烹饪几道特色菜。”

对于叶瑶雪来说,这是她第一次接到这种通常只有知名厨师才会接到的私厨订单,几道菜的收入就能抵得上好几天的工作。

她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请求。

当天,叶瑶雪就带着自己的烹饪工具前往了。

客户已经准备好了食材,点的都是鹭园的招牌菜。

不到两小时,美味的菜肴便端上了桌,整个房间都弥漫着香气。

叶瑶雪留下来,等待客户的需求并介绍每一道菜。

客人们基本上都到齐了,但主位还空着。

正当她思考时,听到了敲门声。

作为东道主的梁老板立刻起身去开门。

“江局长,您的到来真是让这里蓬荜生辉啊!”

叶瑶雪心中一动,跟过去一看,就看到了正在与人握手的江云颜,还有他身后的陈锦。

梁老板高兴地带人进来,并大声介绍道。

“大家,这是我们行政局的江局长和他的夫人。”

叶瑶雪有那么一刻感到恍惚,仿佛不知身处何时何地。

江云颜看到站在餐桌旁的叶瑶雪,也稍微愣了一下。

陈锦反应迅速,辩解道:“我和江局长只是朋友关系。”

接着,她直接指向叶瑶雪:“江局长的正室在哪里呢!”

所有人惊讶的目光立刻集中在了叶瑶雪身上,对她是江局长妻子的事实感到难以置信。

十几年前,叶瑶雪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目光。

她也明白,陈锦这样做,无非就是想让她处于这种尴尬的境地。

她面不改色,平静地接受了众人的注视。

江云颜微微点头,同样保持着冷静:“是的,叶厨师是我的另一半。”

听到他如此大方地承认他们的关系,陈锦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最终,梁老板慌慌张张地跑到叶瑶雪身边,与她握手。

“真不好意思,江夫人,如果早知道您和江局的关系,我肯定会更正式地邀请您。”

叶瑶雪回答得既不低声下气也不傲慢:“我只是做我的工作,没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饭桌旁加了把椅子,叶瑶雪坐在了江云颜旁边。

她能感觉到桌上的人不时地将目光投向她、江云颜和陈锦。

她没有插话的兴致,只是专心吃饭,偶尔回应几句对菜品味道的赞美。

三人吃完饭后一起下楼,叶瑶雪才松了一口气。

陈锦则轻抚着头发,带着歉意地笑了笑:“如果早知道叶女士您在这里,我肯定不会答应云颜的邀请,也不会造成这样的误会。”

有时候,叶瑶雪真的很不喜欢和那些文化人打交道,他们说话总是暗藏机锋,表面上一套,心里又是另一套。

她看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江云颜,还是那句话。

“没关系,我不介意。”

陈锦的笑容一僵,终于说出了告别的话:“那我先回学校了。”

江云颜现在还是顾及夫妻之间的情分,没有说要送陈锦,而是对叶瑶雪说:“我送你回酒楼。”

叶瑶雪点点头,跟着他上了车。

在狭小的车舱内,她闻到了自己身上的油烟味。

以前和江云颜在一起时,她总是很在意自己的气味,但现在她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车程过半,江云颜打破了沉默。

“没想到你会在那里。”

叶瑶雪微微一笑:“我也没想到,陈教授会变成江局长的伴侣。”

江云颜听后皱起了眉头:“能好好说的事,就别冷嘲热讽了。”

叶瑶雪感到有些郁闷,但在酸楚中又觉得没必要计较。

她叹了口气:“就当我多想了吧。”

江云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那张一向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裂痕。

“别想太多,你永远都是江太太。”

叶瑶雪靠在椅背上,没有再说话。

车子停在了鹭园的门口,她直接下了车。

“瑶雪。”车里的江云颜突然叫住了她。

叶瑶雪回过头。

他说:“周五是小策的家长会,你得去一趟。”

她无法形容江云颜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一种示弱的感觉。

好像在提醒自己,也在提醒她,他们是一个家庭。

叶瑶雪点点头。

“还有……”江云颜有些犹豫地说,“下周三是我们结婚二十周年的纪念日。”念日,我订了酒席。”

叶瑶雪感到一阵鼻酸。

这让她回想起二十年前的情景。

那是1979年,他们所在的村庄,许多知青为了返城,不择手段,甚至抛家弃子。

当时她和江云颜还只是恋人关系,她已经做好了他可能会离她而去的准备。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她没有等来他的告别,而是等到了求婚。

江云颜急匆匆地走来,手里拿着一束新鲜的木兰花,单膝跪地,郑重其事地向她求婚:“瑶雪,我确定无疑,我想要与你共度一生。”

他们就这样结了婚,但由于经济条件有限,婚宴办得非常简单。

叶瑶雪精心准备的婚宴菜单几乎一道菜都做不出来,江云颜对此感到非常内疚。

她当时拿着菜单,笑着说:“不要紧,将来我一定会亲自为你做一顿更丰盛的宴席!”

这原本是她对两人未来的憧憬,然而随着一年、两年……二十年的流逝,那顿宴席始终未能如愿。

现在终于有机会实现,但这顿饭却要变成对两人感情的一种祭奠。

叶瑶雪的眼泪涌上了眼眶,连带着江云颜的面容也变得模糊起来。

她声音嘶哑但坚定地说:“不必了,我们不出去吃,也不请客人,就在家里,我来做。”

说完,叶瑶雪匆匆转身离去。

江云颜望着她的背影,眉头紧锁。

最近,叶瑶雪的态度总是让他感到不安。

在长时间的沉默中,司机突然出声:“江局,太太这些年确实不容易。”

司机是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平时话不多。

江云颜收回目光,只说了一句:“开车吧。”

酒楼的生意越来越兴旺,许多客人都点名要品尝叶瑶雪的手艺。

江策的家长会,她总是挤出时间去参加。

坐在教室里,看到江策的成绩名列前茅,她心中充满了自豪感。

班主任也和她聊了起来:“最近江策的成绩有所提高,在学校里也没有再打架了,您一定对他进行了很好的教育。”

“没有。”叶瑶雪微笑着摇头,“我只是比以前更加关心他了。”

听到家长这么说,班主任转换了话题:“不过上次是因为另一个同学说话太过分了,怎么能编造关于人家父亲的事情呢!江策妈妈您放心,以后班上不会再有这种流言蜚语了!”

叶瑶雪听后一愣。

难怪上次无论她怎么问,江策都不肯说出打架的原因,原来与江云颜和陈锦有关。

开完家长会后,她带着江策去医院看望叶凯山。

在路上,江策紧咬着牙说:“妈,我宁愿别人议论我们父母离婚,也不愿意听到别人说我爸出轨。”

叶瑶雪只是说:“你爸那事还只是嫌疑,还没有确定呢。”

江策不服气地抿着嘴,没有再说什么。

叶瑶雪看着他严肃的表情,忍不住笑了:“没事,都快过去了。”

从周末开始,叶瑶雪就着手准备纪念日那天的食材。

结婚纪念日那天,她请了一天假,留在家里准备菜肴。

江云颜从单位回来时,看到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每一道都是有名的菜品。

他不由自主地说:“这么丰盛,你辛苦了。”

叶瑶雪在做菜时回想起刚回城时的情景,那时江云颜还没有现在这么忙碌。

他会抽空到鹭园的后厨,尝试她新研发的菜品。

无论味道如何,江云颜总是赞不绝口。

他的眼睛在透过窗户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生动明亮。

多年后回望,她才意识到,那或许才是他们真正相爱的时光。

叶瑶雪笑着说:“当年结婚时,我承诺过要亲手为你做一桌好菜。”

江云颜微微一怔,这时才对二十年前的记忆有了模糊的印象。

“尝尝这道佛跳墙,你刚到乡下时口味真的很挑剔,想要吃精致的菜肴,但那时食材有限,我只能用香菇和小鸡蛋来代替,这些年我一直在研究,今天的这道菜应该是味道最佳的一次……”

“这是清汤燕菜,那时你发烧时报的菜名,那时候怎么可能给你找到燕窝呢?可惜回城这么多年,也没能真正做给你尝尝……”

叶瑶雪一一细数往事。

江云颜没有打断她,只是默默地品尝着每一道菜,仿佛又与她一起走过了漫长的二十年。

两人静静地吃完了这顿饭。

等江云颜放下筷子,叶瑶雪才看着他不知不觉间微红的眼眶说:“云颜,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吃过一顿饭了。”

江云颜依旧沉默不语。现在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了。

叶瑶雪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

“我们曾经无所不谈,但不知从何时起,我们的共同点越来越少,能聊的除了孩子,似乎就没什么了。”

“你好像不再想认识我,也不愿我再介入你的生活。”

“这段感情,似乎只有我还停留在原地,而你已经越来越远。”

江云颜听到这些话,想要开口打断叶瑶雪。

但叶瑶雪已经说出了那句关键的话:“云颜,你以前教过我一个成语,叫做善始善终。”

面对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神,江云颜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心里对叶瑶雪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了预感。

叶瑶雪终于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微笑着。

“吃完这顿饭,我们都应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江云颜感觉脑海中有根弦断裂的声音,嗡嗡作响。

他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但手上却紧握着筷子,青筋暴起。

“瑶雪,今天是我们结婚二十周年纪念日……”

叶瑶雪凝视着江云颜充血的双眼。

他脸上的表情让她感到陌生,到了这一步,他也会后悔吗?

叶瑶雪微微侧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也清楚,我们两个并不合适,能维持到现在只是因为凑合过日子,你心里应该也有了更合适的人选。”

“我和陈锦……我承认,我的想法有些不纯,但你……”

叶瑶雪笑着打断他的话:“或许吧,我不想知道太多,而且这段婚姻走到现在……我太累了,小策也支持我的决定。”

江云颜脸上那坚不可摧的面具终于出现了疲惫的裂痕,手上的力度也放松了。

“小策,小策也知道吗?”

他有些心乱如麻,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

“小策吗?”叶瑶雪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六点,江策今天没有课外活动,应该快回家了。

她的目光转回来,微微一笑:“小策他可能比我还早知道。”

江云颜感觉心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迅速涌起一阵剧痛。

除了痛,还有种无处安放的羞愧感。

他垂下眼睛,轻声说:“如果婚姻对你来说是折磨,我会同意离婚。”

叶瑶雪笑道:“谢谢,你也可以解脱了。”

二十多年的相处,她太了解江云颜需要的尊严,也知道该说什么话,他会同意离婚。

他几乎轻易地松口,她的心里除了一丝淡淡的忧郁,更多的是释然。

解脱?江云颜不由得咬紧牙关,他也认为该是如此。

但内心的不适感却时时刻刻提醒他,他其实在痛苦中。

事情谈完后,叶瑶雪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筷,江云颜也跟着帮忙。

家里一时变得安静,只有瓷器碰撞的声音。

江云颜突然想起之前订婚宴时,酒店接待员的话。

“二十周年婚宴?夫妻俩携手走过二十年风雨,真是不容易,我们会为您准备‘瓷婚’主题的。”

瓷婚……

瓷器既精美又珍贵,象征着长久而珍贵的感情,同时也需要继续用心呵护婚姻。

江云颜侧过头,看着叶瑶雪面无表情、平静的脸。

他突然很想说些什么。

但当他的视线上移,他又看到了叶瑶雪眼中未落下的泪,挽留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江策回到家,看到叶瑶雪在阳台上收衣服,江云颜在沙发上看报纸。

他感到有些奇怪,问道:“爸,妈,你们已经谈好了吗?”

叶瑶雪抱着衣服转过头:“谈好了,你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不用了,妈。”他把篮球装备包扔到地上,“我和同学打完球已经吃过了。”

叶瑶雪知道,江策可能是特意留出时间和江云颜独处。

但江策这孩子,其实一直很依赖她,想到这点,叶瑶雪不免感到心痛。

希望这一世的生活有所改变,他不会像上一世那样,拼命想要离家出走……

在沙发上看报纸的江云颜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江策则更加感到莫名其妙,哪家父母谈完离婚后,家里是这样的氛围?

江策表面上不动声色,眼睛却紧紧盯着父母。

他们俩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哦,除了爸爸在家。

算了,像他爸这样的人,能让家里变得热闹非凡才更奇怪。江策环视了父母一眼,随后说道:“我先去冲个澡。”

江云颜通过抖落报纸的声音应了一声。

叶瑶雪则继续收拾衣物,带着笑意说:“行,你的衣物我已经放在了床上,记得整理好放进衣柜。”

“好的。”

江策一边往房间走去,一边抓了抓头皮,感觉家里的气氛似乎和以往一样,却又似乎轻松了不少。

江策在浴室冲洗的时候,江云颜的律师送来了已经起草好的离婚协议。

江云颜审阅了一遍,接着递给了身边的叶瑶雪。

他的声音不带感情,非常冷静:“协议里涉及到我们离婚后的财产分割,你过目一下。”

面对面讨论离婚事宜,这是叶瑶雪第二次经历。

然而,现在的江云颜给她的感觉与上一次截然不同。

她难以形容,但总觉得他似乎在期待自己说出一些反悔的话。

既带着恳求,又带着不舍,但更多的是固执。

于是她装作没理解。

毕竟,她与过去也有所不同了。

“不需要这么多。”叶瑶雪阅读了协议后,摇了摇头,“酒楼有盈利。”

在叶瑶雪看不见的地方,江云颜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还是收下吧,小策……可能更愿意和你在一起,将来培养他的花销会很大,包括上大学、结婚等。”

叶瑶雪心中突然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她凝视着他,轻声说:“云颜,你永远都是小策的父亲。”

男人的眼圈在叶瑶雪面前变红了。

“这都是我该给你的。”江云颜突然感到鼻子发酸,连说话前的吞咽都显得有些吃力。

“这房子留给你们住,我会搬出去。”

叶瑶雪抿了抿嘴唇,点了点头。

二十年的感情,真的要通过书面形式确定离婚,说不沉重是不可能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再次审视了离婚协议书。

最终,她拿起笔在上面签了字,然后将文件递给了他。

江云颜眼中,白纸黑字的“叶瑶雪”三个字竟显得有些刺眼。

二十年来,她的笔迹几乎没有变化。

是他亲手教出来的。

由于常年持刀和端锅,她的笔迹很有力度,字形与他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

江云颜也拿起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两人的名字并列出现,竟是在离婚协议书上。

叶瑶雪静静地看着江云颜收起这些文件,然后交给了律师。

律师目睹了领导的家庭巨变,却连头都没抬,收好东西后迅速离开了。

叶瑶雪站起身,准备去洗澡,这时听到江云颜这样问道。

“瑶雪,我是不是没有家了?”

一个快四十岁的男人,突然问出了这样一个脆弱又孩子气的问题。

她回头,看着他眼中隐约含着泪水,自己的眼眶也随之湿润。

叶瑶雪沉默良久,感觉情绪在体内四处冲撞。

有那么几个瞬间,她想抓住江云颜大喊,想要歇斯底里,也想要痛哭着指责。

最终,她只是捂住眼睛,无法控制地泪流满面。

但叶瑶雪知道,直到这一刻,她对于离婚的决定始终坚定不移。

她擦去脸上的泪水,终于平静下来:“云颜,你还是我们的亲人,是小策的,也会是我的。”

江云颜心中充满了酸楚,仿佛在失去她的那一刻,才突然意识到她的好。

他的妻子,宽容而又心软,他们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呢?

江策觉得,今天晚上,家里异常寂静。

妈妈在卧室休息,爸爸在书房里。

客厅里多了几口大行李箱,全是爸爸的行李。

实际上,他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父亲这个角色在他的生活中所占比例很小,学习成绩、补习班、兴趣班,早已成为父亲实质上的代表。

但父母即将离婚,爸爸要搬走,江策心里还是感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空虚。

于是他鼓起勇气,推开了书房的门。

房间已经被江云颜整理过,书架上的书也都清空了,没留下多少东西,倒是多了不少箱子。

江策忍不住想象,他爸爸离开这个住了二十年的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看到江策,江云颜依旧是那副严肃的表情,但眼神却柔和了许多。

“怎么还没休息?”

江策在他身边坐下:“爸,我睡不着,想和你聊聊。”

今晚的江云颜出奇地温和,没有提及学习或排名。

他只是问:“聊什么呢?”

江策毫不犹豫地问:“爸,你和妈妈是怎么走到一起的?毕竟,你们的身份差距挺大的,不是吗?”这辈子波折不算多,但年轻时突然被派到乡下,对于刚过二十岁的他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性的打击。

他的祖父被定罪,父母去了新疆支援边疆建设,而他也被下放,原本完整的家庭就这样分崩离析。

他曾是出身显赫、备受宠爱的红三代,如今却成了落后分子、被特别监视的对象,四周一片暗淡,生活也变得混乱无序。

他每天起床、干活、挣工分,受到排挤,听到闲言碎语,但这些他都不在乎。

任何事、任何话,在他耳边和脑海中转瞬即逝,很快就被他抛诸脑后。

表面上看似不在乎,实际上却是一种消极的态度。

那时,叶瑶雪和她师傅是村里食堂的大厨。

他对这位女同志有些印象,主要是因为感到惊讶。

他记得叶瑶雪和她师傅,村里食堂的大厨,因为他们的手艺让他印象深刻。

叶瑶雪看着清秀瘦小,竟也能颠起食堂里那么重的铁锅。

也是几个月后,两个人熟了起来,面对他的疑惑,她两手拿着很重的铁块,向他展示。

“我小时候也颠不起啊!然后师父就叫我手上绑着这鬼玩意儿,从小带到大!”

“别看我身板小,也是在村里打过的恶霸的!”

那时的叶瑶雪动作很夸张,有意逗他开心。

看着她相当灿烂的笑脸,江云颜也不由自主地笑起来,想了想,说:“你在村里的人缘确实很好。”

再一个记忆点,就是她做得饭菜可口,都有些清香的感觉。

每次去食堂,叶瑶雪都会给他多打些饭菜。

有时候也和江云颜搭话,说他脸色不好,要多吃些补身体。

知青队里早有人看他不顺眼,多见了几次,便在食堂里当场就开始叫嚷:“瑶雪同志,你知道这江云颜是什么人吗?!可少招惹他,别惹得一身腥!”

江云颜皮相好,没了什么身份也容易受女人欢迎。

但一朝下乡,没了那些家世光环,这种受欢迎自然也成了别人眼中的一根刺。

针对层出不穷,江云颜并不在意,可在这个厨娘面前,他竟觉得有几分窘迫。

而向来好脾气的叶瑶雪竟然板起一张脸,拿着大铁勺敲了敲盆。

“嘿,你话怎么能这么说呢?来了咱们村,不都是好同志吗?你自己不和人交往,还要拉上别人,拉帮结派是不是?再有下次我去生产队告你啊!”

音量大又脆生生的,一下就把食堂里其他人的目光给吸引了过来。

叶瑶雪这话说得犀利又合理,高帽一下就给人扣下了。

那人没想到被反将一军,肉眼可见的局促起来,说了句什么就端着饭盆落荒而逃。

看着叶瑶雪义愤填膺的表情,江云颜忍不住笑了。

叶瑶雪的脸一下就红了,可这也不妨碍她眯起眼笑。

然后她说:“江云颜,原来你笑起来也这么好看啊!”

竟完全没有半点给江云颜特殊照顾的心虚。

但这件事情,其实并没有拉近多少两人的距离。

真正熟悉能起来,还源于江云颜大晚上睡不着觉,在村里闲逛。

走到河边的时候,却听见了一阵悠扬的乐声。

发声比笛子柔润,又比葫芦丝脆。

悠扬动听到了有些哀婉的地步,好似能牵动人心神。

和晚风一块来,清凉柔和,江云颜感觉自己跳动得发疼的神经都被安抚了下来。

他不由得往声源处走去,看见了在河边大石头上盘腿而坐的叶瑶雪。

她双手拿着什么,放在嘴边吹奏。

分明月色昏沉,江云颜却能清楚瞧见她那张清丽的小脸。

伴着乐声,他一时竟痴了。

一曲终了,叶瑶雪睁开眼睛,看见江云颜,她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江云颜?你怎么也没睡?”

她确实不爱叫人同志或是知青。

可这般连名带姓的,竟然让他听着有几分亲近。

“睡不着。”江云颜神情恹恹,回得言简意赅。

叶瑶雪了然:“刚来乡下的人,确实都要适应段时间。”

江云颜靠近几步,难得好奇:“你呢,怎么没睡?你刚刚吹的是什么?”

叶瑶雪愣了一下,又冲他摊开手:“是埙哦,我师父教我的。”

她手上是块黑黢黢的陶,被做成了不太规则的球形,上面有一个吹孔、九个孔洞。

竟然是它发出的声音。

江云颜顿时明白了“其貌不扬”这个成语的实际意义。

叶瑶雪没注意他的惊讶,垂下了眼睛,落寞无声。

“我在想……我爸妈。”

却在他心中掷地有声。

江云颜不由得,抬起头,看见天上的圆月,想起今天是十五。

又想起远在边疆的父母,和在狱中不知结果的爷爷。

他心中微苦,有些生硬地安慰道:“没关系,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叶瑶雪的失落很快化解在她的笑中,掩饰得很好。

“你们文化人真的很会说话,这样有韵味的句子竟然能张口就来。”

然后叶瑶雪很快转移了话题,她笑着掂量了下手里的乐器,说:“你想学吗?埙。”

江云颜还没来得及说话,叶瑶雪就拿着埙放到了他嘴边。

她好像真没什么男女有别的概念,和自己凑得那般近。

“你可以先试试它的发声!”

不知是盛情难却还是鬼使神差,江云颜真的接了过来。

而叶瑶雪在他身后,两手围着他,手把手教他按着孔洞吹奏。

以往面对女人投怀送抱都不动如山的江云颜,闻到她身上的柴火香,竟倍感压力。

一曲吹得七零八落,不成音调。

叶瑶雪刚想调笑几句,看见江云颜通红的耳朵,她才后知后觉红了脸。

叶瑶雪连忙松开了手,竟难得觉得自己和人相处,会这般不自然。

她佯装镇静地说道:“我到时候再给你做一个,你看我怎么吹的再学吧!”

说完,她后退了好几步,又拿了他手中的埙,慌忙跑走了。

叶瑶雪对于自己说过的话,确实说到做到。

没几天,她就拿着烧制出的埙找到江云颜。

那埙的面上还刻了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

后来江云颜问她,叶瑶雪当着他的面,拿白萝卜雕了个小虎头。

她扬着下巴,好不骄傲:“本人刀工自然是一流。”

后来叶瑶雪也常雕,把江云颜当小孩子似的哄,却意外地受用。

江云颜学什么都快,这次吹埙也不例外。

没几十分钟,就记住了孔位的发声,又过几天,便能吹出一段曲子来。

叶瑶雪全然归功于自己,笑得讨喜又得意:“我师父教我的!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当你的小师傅!”

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又红了,闷声回道:“叶瑶雪,你知不知羞。”

也是许久之后,江云颜才知道,有些人不是生来家庭圆满。

所以叶瑶雪一直渴望一个圆满的家,可二十多年后的他并没有给她。

这次之后,两人的交集明显多了起来。

在田里劳作、挣工分的时候,叶瑶雪便有意无意地往他身边凑。

江云颜心里清楚,却没戳穿她。

叶瑶雪要在广播站和他一起念稿,要和他一起写春节的对联,他就教她读书写字。

她也帮着江云颜一块放他放不熟的那头牛,在他生病的时候给他做想吃的菜,甚至把工分让给他。

村里人总开两人玩笑,叶瑶雪竟然会脸红。

看一眼什么都不说的江云颜,又逞着强摆摆手,求乡亲们嘴下留情。

江云颜知道叶瑶雪对自己有意思,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卑劣。

理所当然地享受她给自己的好,也放任自己和她的靠近。

很多次,江云颜都想和她说清楚,他并没有组建家庭的想法。

可看见她透亮的眼睛,他却说不出任何让她失望的话了。

从没有那样的眼神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

有记忆起的这十来年,只有叶瑶雪这样一个心无旁骛、毫不在意他的身份的人。

她没有别的心思和想法,只是喜欢“江云颜”这个人。

好几次都差些情难自禁地松口,又被江云颜自己克制住。

叶瑶雪生机勃勃,就像闯入他昏暗日子里的暖阳,一颦一笑,好似都带着光芒和暖意。

他很怕,自己会毁了这份生机。

这关系持续了半年,直到江云颜奶奶给的观音像玉坠掉进了水田里才结束。

能作为纪念的东西已经丢了太多,江云颜自己都没有找的打算了。

可叶瑶雪却不。

她也没明说,而是在种田大队收工后,自己跑去了田里。

晚上九点,叶瑶雪到了知青院,敲开了江云颜的门。

她满身是泥,就一张脸、一双手还清晰。

“江云颜!你的玉坠,我给你找到了!”

叶瑶雪手中的观音像笑容慈悲。

江云颜看着玉坠,又看着她,有些恍惚了。

好像叶瑶雪才是能渡自己的那个人。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动心了。

下一秒,江云颜握住她的手。

两人掌心相接,里头的观音像带着她温热的体温,传到他的手上。

江云颜认真看着她,问道:“叶瑶雪,你要不要和我处对象?”

叶瑶雪闻言傻了眼,脸上温度肉眼可见地升高了。

她这下真把脸上的泥擦得到处都是,慌声道:“江云颜,你、你这人,怎么不等我形象好些的时候说这话!”

叶瑶雪看着热热闹闹一个人,却是说得少做得多。

这一瞬间,江云颜到底还是想明白了,毕竟事在人为。

别让两人都遗憾,才是最重要的。

刚回城不久,叶瑶雪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一句话。

“玉兰是极其容易凋谢的花,如果有人送你一簇玉兰,那他一定是刚刚摘下就马不停蹄地来见你。”

她没哭,眼睛却亮晶晶的,往他怀里拱。

然后她说:“云颜,你好爱我啊——”

江云颜轻轻地笑,也想起自己向她求婚的时候。

那时的叶瑶雪看见自己很意外,很快也流下了眼泪,接过了他摘下的、依然新鲜的木兰花,又戴上了他用草编了很久的指环。

简陋,却满是真情。

他伸手回抱住她,感觉怀中充盈,月光只属于他自己一人。

随后,他发出一声喟叹:“是啊,瑶雪,我好爱你。”

后来呢?

江云颜的记忆有些模糊了。

草编的指环变成了一颗钻戒,而那颗钻戒,现在出现在了他的书桌上。

就在几小时之前,被叶瑶雪归还给了他。

在布绒盒里,那颗钻石依旧闪闪发亮。

可他们的感情和记忆在他的脑海里,却蒙上了一层灰。

如今也走到了不得不分开的地步。

现在回想下放的那些年,对他来说并不算暗无天日,也确实是一段历练。

让他心思更沉,也更容易静下来。

但他又发现,自己能熬过来,其实是因为叶瑶雪在他身边。

江云颜心里忽然有种难以抑制的,酸涩到想要流泪的冲动。

看着江云颜怀念的神情,江策觉得有些陌生。

从有记忆开始,自己这个老爸就是没什么情绪的严肃表情。

但是那时候,他对着自己和妈妈的脸色却很柔和。

他对妈妈很好,在自己还很小的时候。

不知道爸爸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江策也忘了。

等他真正意识到的时候,爸爸和妈妈已经说不上几句话,对自己便是“学习为重”。

妈妈和爷爷却一直很温柔,身上总是有饭菜的香味,最能代表家的味道。

一开始江策也不懂,为什么爸爸和妈妈跟爷爷不一样了。

但他又觉得,一家人一直在一块就很好了。

后来听到爸爸和其他女人的消息,又亲眼看到,江策才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可能是和妈妈爷爷关系亲近,让江策格外能共情叶瑶雪。

所以一开始发现他爸对家庭的背叛,他是真的气得恨不得杀人。

他真的太替他妈委屈了。

江策一直挺怵江云颜的,高不可攀、冷硬如山。

如今倒觉得,他其实也只是个普通人。

可能是一切走到头,江策心里竟能理解叶瑶雪心里的那种“放下”。

江策深吸一口气,由衷地说道:“爸,如果你当年没娶到我妈,可能她也会是你一生的白月光。”

“可现在,你只把她当成衣角上的一颗米粒。”

这是前几天他们语文老师提过一嘴的文章,被他拿来活学活用了。

江云颜听了儿子的话,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沉默了许久。

久到江策以为不会听到他的回复,准备起身离开了,才听见他说。

“小策,以后好好照顾你妈。”

第二天一早,叶瑶雪起床做了早餐。

一锅玉米瘦肉粥,蒸了几个馒头包子。

江云颜自己也已经不知道,这样的早餐他多久没吃过了,一时间被粥的热气熏红了眼。

叶瑶雪对他的情绪佯装不知,也忍下了很多次“你为什么现在才后悔”的质问。

她垂着眼,沉默地喝着粥。

玉米粒清甜,很好地中和了粥与肉在口感上的黏稠。

一个月后,就是金厨道大赛的决赛。

金厨道的赛程拉得很长,也分成了两组,她决赛的对手还没有角逐出来。

但不出意外的话,她的对手应该就会是上一世的第一名。

——做淮扬菜的江南馆里的首席厨师,余峰辰。

淮扬菜以江湖河鲜为主料,以烹饪技巧为支撑,口味也是清新为主的。

菜品雅俗共赏又不失大雅。

她想在比赛上胜出,还真需要在配料、手法上下功夫。

叶瑶雪想得太认真,以至于都没听见江云颜在叫自己。

不知道是他的第几声,叶瑶雪才回过神。

“瑶雪。”江云颜蹙着眉看她。

以往对自己相当热切的人,如今连面对面吃饭都能走神,他心里难免有落差。

就算他接受了两人离婚的结果,但心态还没那么容易转变。

江云颜觉得自己这样的不自控并不好,却仍然在意。

叶瑶雪喝掉了碗里最后一口粥,才慢悠悠回道:“不好意思,想事情去了。”

她起身收碗,客客气气地,已然将江云颜当成了客人。

接着,她又把粥和包子用保鲜膜罩好,留给到时候出去上学的江策。

做完这些,她才对沙发上穿戴整齐的江云颜说:“走吧。”

八点不到,叶瑶雪和江云颜便坐车到了民政局门口。

江云颜下了车,脚步有些踌躇。

反观叶瑶雪,睡了个好觉,浑身轻松,脚步轻快。

来得有些早了,民政局还没开门。

两人坐在外头的长椅上,看见一对年轻的情侣。

男方有些紧张,绷着一张脸,女方笑意轻松甜蜜,挽着男人逗他开心。

叶瑶雪移开视线,听见一旁的江云颜说。

“瑶雪,你还记得当时我们领证的时候……”

江云颜的口才向来好,擅长旁敲侧击,往柔软的地方戳,明里暗里都想勾起她的不舍来。

叶瑶雪没看他,手里捏着两人的结婚证。

打开又合上,两人带着微笑的结婚照片,在江云颜眼前一晃而过。

她轻声说:“云颜,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

叶瑶雪一句话却轻柔又坚定,打断了他之后的想说的话。

这时,江云颜才终于能接受,自己的妻子向来是个认定了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的人。

当年她爱自己是这样,如今决定分开了,也不会再给什么机会。

从容又体面,叫他陌生。

年轻时的叶瑶雪,和如今三十九岁的叶瑶雪轮番在他眼前出现。

再也没有了那双看着他,就充满温柔爱意的眼睛。

八点半,民政局的门开了,叶瑶雪先一步进去取号。

两个人又在大厅里坐了一会儿,之后当了今天第一对离婚的夫妻。

签字、拍照、盖章,一气呵成。

两人终于解除了在法律上的婚姻关系。

江云颜拿着绿色的离婚证,手都有些颤抖。

可他心态调整得很快,站得很直,脸上的表情无异,语气也冷静。

“你是不是要去酒楼?我送你。”

相处了二十来年,叶瑶雪最明白他。

矛盾、嘴硬、擅长强撑,也擅长见缝插针。

她笑起来,说,不用麻烦了,各走各的路吧。

江云颜没多说什么,他的脆弱昙花一现,如今已变回了往常游刃有余的模样。

男人稍一弯身点头,坐进了车里。

车窗摇下来,露出江云颜深邃的眉眼:“负责叶叔手术的医生,我已经谈好了,大概明后天就能手术。”

叶瑶雪点点头,听见轿车发动的声音,目送他离开。

家中,江策在叶瑶雪和江云颜出门不久就起来了。

客厅里,昨天江云颜清出的那些行李全都不见了。

江策打开书房的门,里面也是空空荡荡的。

但属于他妈妈的那颗钻戒,他爸没有带走。

就放在书房的桌上,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叶瑶雪买了些东西,搭公交去了医院。

她把一些补品给叶凯山同病房的病友分了。

又到叶凯山的床前,给人泡了杯豆浆。

叶凯山的症状很轻,不用请护工,也可以自如活动。

和自己闺女说起,他也有些后怕:“幸好咱们来得及时,我之前出去溜达,看那些晚期患者可痛苦……我都不敢想,我要是走了,你要怎么办。”

叶瑶雪想起上一世,自己陪着叶凯山走的最后一段路,她就鼻酸。

“手术之后,您老人家可一定别抽烟了。”

叶凯山连连答应。

叶瑶雪又交代:“云颜已经安排好了医生,我到时候去交涉一下,看看手术怎么安排。”

叶凯山抓着她的手腕没撒手。

“说起云颜,我看你俩上次在医院的相处可不太对劲,闺女,你是不是挨他欺负了?”

叶瑶雪沉吟片刻,还是选择和盘托出。

“没有,就是发现,和他的婚姻走到头了,不太合适,我今天刚和他领了离婚证。”

“你、你和他,你们……”叶凯山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能长叹口气。

“二十年的夫妻了,人和人的相处确实要些缘分,可说到底,也是事在人为,你要觉得不合适,趁早离了也好,硬凑在一块也不会安生的。”

叶瑶雪听了,眼眶又有些热。

也许上一世的自己重心能多放在师父身上,也不至于那么死心眼。

幸好如今一切都能挽回。

随后,叶瑶雪去和江云颜安排来的主治医生交涉,将手术时间定在了明天下午。

把医院的事情基本交涉好了,叶瑶雪才回了鹭园酒楼。

临近饭点,酒楼里的氛围却早已热火朝天,服务员都忙碌又热情地招呼。

刚到后厨,叶瑶雪带的小学徒就跑到她跟前,一张脸如丧考妣。

“叶师傅,我完蛋了,我给梁老板那桌的菜烧糊了。”

叶瑶雪想说这有什么完蛋的,没做好再做便是。

她的话还没出口,就有个服务员慌慌张张地跑来了。

“叶主厨,梁老板带了个贵客来,现在指名叫你过去呢!”

叶瑶雪闻言心下一惊,手上动作仍是有条不紊。

她系好围裙,跟着服务员往楼上包厢走。

路上三言两语,叶瑶雪大致弄清了情况,整个人的心态也平复了。

服务员帮她推开包间的门,叶瑶雪看见了梁老板,梁明航身边的男人。

一张脸眉目俊朗,棱角分明,穿着黑色西装,十分沉稳低调。

纵是如此,他身上那种上位者的威压也难以忽视。

难怪叫贵客。

见了叶瑶雪,梁老板一副如释重负、又强装严肃的模样。

“哎哟,叶大厨,你终于来了!”

“你也知道,我带重要的客户来吃饭,就是因为信赖你的手艺!这可是从浙市来的合作商宋老板,做餐饮产业的!”

“如今他被总部安排来京市创立分公司,我特意带到你们鹭园来招待的!”

叶瑶雪闻言心里一震。

梁明航一拍手继续说,端的是一副恩威并施。

“我想着就算你不在,你们鹭园的饭菜肯定也是拿得出手的,结果呢!结果菜做砸了,速度还这么慢!耽搁的可不止我的合作,还有你们鹭园的声誉啊!”

这话几乎就点明了梁明航特意拉了大老板来和鹭园酒楼合作了。

嘴里说的看似责备的话,也给了叶瑶雪她们台阶下。

想来也是那小学徒被梁老板交代得太过紧张,才出了岔子。

于是叶瑶雪借坡下驴,老老实实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她态度致歉良好,说的话又不卑不亢:“两位贵客,实在是不好意思,作为补偿,我会亲自操刀一桌鹭园的招牌菜。”

梁明航身边的男人没说话,存在感依然很强。

再加上那保养得当的俊脸,眉眼间的细纹都给他添上沉稳的冷意。

他蹙了蹙眉,将手里的茶杯放到桌上,发出稍沉一声。

梁明航连忙笑着打圆场:“鹭园的叶厨师家里有点急事,才刚刚赶到的,并不是故意怠慢,还要劳烦宋老板稍事等待。”

两人左右一句,到底将大老板心情哄服帖。

男人终于松了口:“好事不怕等,那就期待叶厨师的手艺了。”

在场三人也都松了口气。

叶瑶雪和服务员往楼下去了,路上,小姑娘拍拍胸脯。

“瑶雪姐,您还真有些‘风雨不动安如山’那味道了。”

叶瑶雪苦笑:“哪里,都是话赶话。”

如今她也有些紧张。

上一世,她光想着如何维系婚姻去了,让鹭园酒楼砸在了自己手里。

现在来了个餐饮公司的合作商,是个大好的发展机会,她必须得抓住。

叶瑶雪快步赶到后厨,吩咐小学徒给自己打下手。

下放前,叶凯山是山东厨子,后来跟着叶瑶雪和江云颜回了城,在京市开了鹭园酒楼。

随着当地的用餐习惯,酒楼里除了鲁菜,叶凯山也融入了些京市人吃的各系菜。

酒楼里大菜能做,小菜也能做。

梁老板和大客户两个人,按照宴请的规格,最多六个菜上桌。

叶瑶雪得在几个菜以内,体现鹭园酒楼及自身的优势。

她先让人送了份薄脆上去解闷,又从炉子里拎了只烤鸭来剁了。

来京市吃饭,怎么能少了烤鸭?

她又摆上擀好的面皮和切好的大葱、胡萝卜丝,以及鹭园特质蜜酱,酸甜辣口。

对浙市人的口味来说,新鲜又不至于太过火,刚刚好。

烤牛羊肉,也是京市的特色,叶瑶雪选了牛舌,嫩烤五分熟。

而炫技的一道,叶瑶雪则选了乌龙吐珠,满汉全席中的一道,也是叶凯山最爱吃的一道,选进了鹭园的菜谱。

海参与鹌鹑蛋,再配上鸡脯肉和口蘑,口感滑嫩。

叶瑶雪做了点处理,拿胡萝卜雕了个龙头龙尾,再进行的摆盘,卖相更容易叫人接受了。

接着,她又做了个鲜虾蒸蛋,以及干烧鱼,入口酥脆,区别滑嫩口感。

有学徒打下手,速度快了许多,一小时不到,便做了一桌菜。

叶瑶雪为首,带人一道送到了梁老板的包厢。

菜肴上桌,叶瑶雪道道介绍完便准备走。

结果梁老板身旁的男人点了点桌子。

“叶主厨,你也坐下来一块吧。”

梁老板也没想到,饭菜还没入口呢,这老总就对和鹭园合作展现了一定的兴趣。

他连忙招呼:“是啊,叶大厨忙了这么久,坐下来一块吃吧!”

恭敬不如从命,叶瑶雪摘下围裙递给边上的人,走到男人的主位旁坐下了。

她给男人和宋老板添上酒后,举起酒杯。

“家父生病,实在是来迟了,一杯酒向两位老板赔罪。”

梁老板看男人一眼,哈哈笑道:“叶厨师真是爽快人,我干了!”

男人没说什么,也喝了一口酒。

幸好他不是吃饭喜欢与人交流的那类人,叶瑶雪省去了许多谄媚的步骤。

男人安静品尝,一个菜一筷,也只吃一口。

京市的招牌烤鸭,口感柔嫩,肥瘦相间,不柴不腻,配上鹭园的酱料,口味一绝。

烤的小牛舌,上面只撒了些盐,却好吃得难以形容,嫩得恨不得叫人把自己的舌头都吞进去。

鲜虾蒸蛋的每一口都直接顺着食管滑到了胃里,虾仁的鲜美在口中挥之不去。

重头主菜乌龙吐珠,则口感鲜滑,放嘴里咀嚼的感觉是极好的,味道偏淡,却并不寡淡。

干烧鱼皮脆而肉嫩,下油很重,却不油腻,恰好能够作为一道调和来搭配。

每一道食物的做法都不算复杂,却都极其美味。

男人试完,便矜贵地擦擦嘴。

叶瑶雪瞬间端坐,神情也更加严肃端正。

上一世,她偶然得知有这么一个群体,叫美食评论人。

他们大多出身良好,对美食有着极苛刻的要求。

见这大老板的架势,她也瞬间清楚,这人现在是当成投资的工作来品尝、审视鹭园的。

叶瑶雪屏息凝神,等待着他放下帕子的后文。

他撩撩眼皮,慢条斯理地说道:“本人对美食品鉴小有研究,从色香来看,叶主厨所做皆为上品,味道更是一流。”

“您作为厨师,自然是前途无量,不过经营的事情,能和专业的人合作也算是有更好的选择。”

面对他抛出的橄榄枝,叶瑶雪理应是狂喜的。

但她的应答却稍显迟疑。

她踌躇了一下,才开口道:“宋老板,我是有将鹭园扩建或者开分店发展、加入新业务的意向的,但是酒楼是我师父一手创建,现在他在医院里,自然不能全由我一人的心意做主……”

梁老板见旁边两人没怎么吃,也不敢怎么动筷。

如今看叶瑶雪死心眼的样子,他在一旁干着急。

但看叶瑶雪没一口答应自己,男人眼里划过一丝欣赏。

他见过太多“机遇”面前急着一手抓住,便失去理智与考量的人。

男人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名片,递给她。

“那就等你父亲,酒楼的负责人痊愈后,再联系我谈合作。”

名片手感稍硬,通体黑色。

上边用烫金宋体写着“宝物珑食品餐饮有限公司”。

以及他的名字——宋景安。

竟然是宝物珑?!

叶瑶雪对此早有耳闻,它是餐饮行业改制时,崛起的餐饮公司。

而这一崛起,便是二十来年经久不衰。

自己竟然这样,就拿到了和如今作为餐饮产业的龙头公司的合作机会?

但叶瑶雪将惊讶按捺得很好,抬起眼看他。

“一定。”她郑重有礼地点头,“待家父明日做完手术,我会同他好生商量的。”

这男人相貌上的特点与江云颜不同,他身上的气质却都不简单。

纵然离了婚,叶瑶雪也习惯拿江云颜来当成一个坐标系,来衡量遇到的、有机会合作的对象。

见她不动声色,宋景安眸中欣赏更甚,开口道。

“冒昧地要求,明日你父亲的手术,我能否探望一二。”

叶瑶雪这回终于露出惊讶的神情。

仅仅是合作的关系,这人何必多此一举,如此客气呢?

叶瑶雪迟疑道:“自然可以……但是宋老板何必……”

宋景安稍一颔首:“毕竟我也想见见到底是何方神圣,能教出这么一个手艺精湛的徒弟。”

叶瑶雪与梁老板惊讶地对视一眼。

但转念一想,这可能也是宋景安做生意,展现诚意的方式。

还没等二人说什么,宋景安便先一步起了身。

“梁老板,鹭园酒楼不愧是你倾情推荐的地方,我颇有受益。”

“二位慢用,我还有其他事情,先行一步。”

叶瑶雪看着宋景安径直离开的背影,有些出神。

这大老板有些奇怪,说起话来文绉绉的,行事低调,还带着同外界格格不入的风雅。

同自己和梁老板这些人,都不像同一个世界的人。

叶瑶雪又想到刚刚,安慰自己,真诚总是与人交往的最好办法。

况且条条大路通罗马,师父愿意抓住的机会便抓,不愿意抓,总还有别的路走。

“哎哟,江夫人,可吓死我了。”

梁老板一句话把叶瑶雪叫回了神。

这时候,她也意识到梁老板把人带鹭园来,可能也是有江云颜的原因。

叶瑶雪转过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梁老板擦擦脑门上的汗,有些后怕的样子。

“没想到今天江夫人您不在鹭园酒楼,我还真怕是自己好心办了坏事,让那宋老板对咱们鹭园印象不好。”

“听说这宋老板对于合作餐厅味道的要求十分苛刻,幸好也是您手艺好实力硬,硬生生把印象分掰回来了。”

叶瑶雪摇摇头,笑得得体:“没有的事,可能我今天做的菜刚好就对上了宋老板的胃口吧。”

说着,她又鞠躬:“梁老板,今天还要多谢您的引荐,也多谢您给咱们鹭园打圆场,不然人宋老板都不一定会留在这里吃饭了。”

梁老板连忙摆摆手。

“哪里哪里,从前的好吃的走街串巷,靠口口相传,如今您的招牌打响,鹭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饭店了,经营、扩建的问题您肯定也有考虑,刚好宋老板来京市找店子投资合作,我不过是顺道锦上添花罢了。”

他头上的汗终于擦了个干净,笑容带了些谄媚:“您也知道,上一回在我家里闹了个大乌龙,弄得您和江局都不太愉快,这回也算是赔罪了。”

事情中的弯弯绕绕叶瑶雪也能理解。

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只是上次梁老板下了江云颜的面子,最后尴尬的成了他自己,给参与宴会的其他人印象也不会太好……

生活真是各有各的难处。

叶瑶雪叹了口气,说道:“梁老板,我和江局其实已经离婚了,虽然帮不了你太多,但他那边我会试着说说看。”

梁明航一听,表情凝固了:“您和江局离婚了?!是因为我干的事儿吗?”

叶瑶雪笑容的弧度像是镶在嘴角。

“怎么可能呢?如果一段婚姻因为一顿饭就结束,前面也已经埋下很多问题了。”

梁明航闻言立马愁眉苦脸起来:“果然还是有那顿饭的事儿。”

叶瑶雪也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情绪化,连忙给自己刚刚那句话找补。

“梁老板,你别往心里去,我和江局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出,那顿饭不过是个催化剂而已。”

她又叹了口气:“想必,你和江局都会是公私分明的人,到时候合作也好说。”

梁明航几经思考,表情终于放松了些。

“叶大厨,您还真是个豪爽的人,这回就当梁某和您交朋友了!”

叶瑶雪笑道:“有梁老板这样的朋友,是我的荣幸。”

说完,她也起身。

“梁老板慢用,我也去忙店里其他事情了。”

见叶瑶雪出了包厢,管理包厢的服务员小姑娘和站外头没走的学徒立马迎上来。

“瑶雪姐,这大老板咱们酒楼把握住了没有啊?我看他怎么直接走了?走的时候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不会砸了吧?”

小姑娘一紧张就话多。

学徒也是一脸踌躇、欲言又止的表情。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话,叶瑶雪哭笑不得。

“你行行好,别拿问题轰炸你姐,一切都还没定下来呢,等咱们叶大负责人手术成功后再好好商量。”

面前的两小年轻皆是眼睛一亮:“那就是有机会了?!”

叶瑶雪含笑点头。

小姑娘表情一松,含着笑戳戳那学徒。

“我就说别那么紧张,你瑶雪师傅是很厉害的人,能够搞定的。”

叶瑶雪看着这满头大汗,眉头紧皱的年轻小伙,也笑。

“就是,别那么大压力,二十来岁的人还没我这个快四十的人松弛,做饭是一种享受,你心里挂那么多事情,瞻前顾后,怎么做得好呢?”

这还真不是什么胡说八道的宽慰话,而是上一世她的经验总结。

学徒在服务员面前被两人训得不好意思,连忙拽拽叶瑶雪的衣袖。

“我知道了师傅,咱们快些回后厨去吧,还有那么多桌客人的饭菜要做呢!”

叶瑶雪在鹭园忙完回家的时候,江策已经回家了。

前几天他还相当抵触去少年宫的课外班,今天倒是自觉地去自觉地回了。

回到家,看到孩子,叶瑶雪的心情放松不少。

江策从沙发上抬起头:“妈,你和爸的离婚手续是办好了吗?”

“办好了。”叶瑶雪点点头。

江策手里抓着个东西跑过来,塞到她手里。

“这个东西,爸没带走,妈妈你收好吧。”

这熟悉的绒盒手感,让叶瑶雪意识到是自己昨晚还给江云颜的钻戒。

她头脑里意识到了,身体却还是落后一步,下意识地打开了盖子。

她被钻戒的光芒晃了下眼睛,又立马盖上了。

江策对叶瑶雪的动作无所察觉,低着头,有些失落地说道:“现在爸真走了,我又怪想他的。”

叶瑶雪又有些羡慕这孩子有什么说什么。

离婚后,她也不太习惯,像是挂怀了很久的东西消失,骤然空落的感觉。

但转念一想,其实是自己不必再为一段过了保质期的婚姻再揪心。

什么伤害、什么失落,甚至是什么期望,都不必再与那个男人挂钩,这是件好事。

叶瑶雪抱住江策,又摸摸他的头。

“小策,他永远都是你爸爸,但咱们也要过好以后的生活。”

江策看着成熟想法多,也就还是个容易逞强的小大人,面对和母亲的亲昵都有些害羞和不自然。

一时间他手不知道放哪里,感觉抱着不好,显得幼稚,又不想推开。

最终只抓住叶瑶雪的衣角,声音闷闷地说:“我知道了,妈。”

和江策交代完叶凯山手术在明天下午,叶瑶雪又打电话给了他的班主任,请了下午的假。

第二天上午,江策去学校,叶瑶雪去鹭园酒楼。

出门前,两人约好了叶瑶雪到时候到学校去接江策上医院。

市一中到医院的路途有点远,叶瑶雪不太放心。

只是她没想到,今日客人格外多。

快到和小策约定好的时间时,来了一桌重要的客人,指名要叶瑶雪这个主厨来炒菜。

叶瑶雪无法,又想起昨天和宋景安只是进行了口头的约定。

她心念一动,照着名片给他打去了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很快接通了。

“喂?”男人声音相当低沉悦耳,还带着些疲惫。

叶瑶雪感觉自己心颤了一瞬,稳住呼吸说:“您好,宋老板,是我,叶瑶雪。”

宋景安声音稍顿,而后带了些笑意:“叶主厨,还以为你不会联系我了。”

叶瑶雪能想象出这男人应该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但声音里的笑意却因为电流传递变得明显了。

她也笑:“昨晚听您说,您晚上还有工作安排,我之前就没打扰。”

电话那头呼吸重了一瞬,像是伸了个懒腰,又有些被子窸窣的声音。

“确实,叶主厨昨晚打电话我应该是接不到的。”

叶瑶雪暗道不好,好像宋老板真是宿醉刚醒,还是被她一通电话吵醒了。

她赶紧结束了寒暄,直接交代正事:“宋老板,家父的手术是在下午三点。”

宋景安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一点钟。

“好,我知道了。”

他捏了捏眉心,以此缓解脑袋里的疼痛感。

叶瑶雪想了下措辞,才说道:“有些冒昧,但是,请问宋老板是否方便到市一中接一下我的儿子江策,鹭园的事情太多了,我时间上有些来不及。”

“好。”宋景安答应得很快。

麻烦才见一面的合作者处理自己的家务事,叶瑶雪有些过意不去,再三道谢。

“真的麻烦您了宋老板。”

其实她也没觉得宋景安是个多热心,能答应自己的人。

但说不定也是因为两人有合作的可能,他才不好拒绝她的无理要求呢?

叶瑶雪越想越觉得冒昧,想收回刚刚的请求。

可还没开口,她就听见电话那头的宋景安说:“没关系,毕竟人和人的关系,就是用‘麻烦’来拉进的。”

“我也不希望和合作者之间只是冰冷的交易关系。”

这话说得真诚,叶瑶雪有些分不清他只是在客气,还是真这么觉得。

于是挂电话前,她又多嘴一句。

“听宋老板的声音,感觉您不太舒服,宿醉头疼的话,可以用浓蜂蜜水解决。”

她热心得有些越界了。

但宋景安想起昨日的晚餐,她做出的令人舒心的味道,发现自己没那么反感。

他垂下眼,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微笑。

“好,谢谢你,我会的。”

叶瑶雪赶到医院的时候,病房里三个男人已经聊得有来有回了。

宋景安对社交相当熟练,其中还有江策在穿针引线。

他得知了这人是大老板还可能会是他妈妈的合作者的身份。

江策几乎操碎了一颗心,感觉前十几年的口才都用在屋里这俩人的交谈上了。

而叶凯山也不是什么古板的人,要守着一些墨守成规的东西过日子。

听了江策意有所指的介绍,就明白了这男人是什么身份。

宋景安和叶凯山两个人都没明着说,却也算达到了统一。

甚至两人隐隐觉得投缘,聊了快一个小时,竟有种忘年交似的感觉了。

叶瑶雪倒是乐得其见,自己也省去一番口舌。

她拎着水果进来,被坐在一旁的江策发现了。

江策立马起了身,接过了她手里的篮子,小声和她嘀咕:“妈,这个大叔买了好多东西来。”

叶瑶雪走近了,与病床前的宋景安对上视线之前,也看见了地上、柜子上的各种营养品和水果。

她也没想到一个常常处于高位的老板,来探望一个合作者的家属,会这样面面俱到。

叶瑶雪有些受宠若惊地道谢:“真的太麻烦您了,宋老板。”

宋景安唇角带着些若有似无的笑意。

“不麻烦,就当是对叶主厨提醒蜂蜜水的答谢吧。”

此时,护士匆匆来通知:“叶凯山先生的肺部肿瘤切除手术准备开始了。”

叶凯山在几人的指示下躺好了。

三人又跟着病房护士往手术室去。

作为直系家属,叶瑶雪要到前台签署了麻醉、手术知情同意书。

宋景安则和江策坐在手术室外走廊的长凳上。

他垂着眼皮,看着这个半大小孩儿忧心忡忡的表情。

莫名想到了那个十来岁,在医院独自面对母亲重症通知书的自己。

于是不由得问道:“你爸爸呢,怎么没来?”

“我爸……可能工作忙吧。”

说起江云颜,江策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但他情绪收得很快,立马又是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

“而且他没和我妈离婚的时候,也没见有空,现在离了婚更别说了,切,反正也都是我和我妈在忙活家里的事情。”

宋景安难得善心大发,想找话题转移小孩儿注意力,没想到戳到人另外一件伤心事了。

他一愣,转而安慰道:“无妨,你妈妈给了你一份很完整的爱。”

江策听这话也愣了一下。

他本来心里就乱得很,担心爷爷的手术,又担心妈妈在医院、酒楼和家里三头跑太累,恨不得一下就长成能分担的大人。

再加上爷爷手术,爸爸却没来。

如今还被一个见第一面的大叔无意间戳破了现状。

可听宋景安这话一出,又想起叶瑶雪之前说的两个人要好好过日子,一瞬间被点醒了似的。

着眼于自己生活里有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江策一吸鼻子,仍逞强道:“大叔,你安慰人的功夫真的很差劲。”

“是吗?”宋景安倒也坦然,“我和你们年轻人也该有些代沟。”

江策张了张嘴,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而江云颜到手术室外,看到的是自己儿子和别的男人坐在一块聊天。

“小策,他是谁?”

分明已经和叶瑶雪离了婚,可看见自己儿子身边出现和自己年龄相当的男人时,江云颜的心里还是涌起很强的危机感。

一句话短短五个字,敌意和冷意都难以掩饰。

两个男人目光相接,都能察觉出对方的身份不太简单。

江策先一步从凳子上弹跳起来,喊了江云颜一声:“爸!”

宋景安也站起来,朝江云颜伸出手:“你好,宋景安。”

江云颜脸色不太好看,但到底还是伸手浅握了一下。

“江云颜。”

江云颜在不久前看过宝物珑公司的各类资料,而其在京市分公司负责人的署名,正是宋景安。

两人手一触即分。

宋景安颔首,嘴边的笑没什么温度:“江局,早有耳闻。”

江策在旁边没说话,感觉氛围有些奇怪,但也觉得这下应该不要自己介绍什么了。

叶瑶雪在此时办好手续回来了。

见到江云颜,她愣了一下。

自己并没有通知他师父做手术的事情,没想到他会不请自来。

她走近了三人,和江策对视了一眼,才疑惑道:“云颜?”

可能是心神不宁,叶瑶雪脚尖的鞋面在地板上磨了一下,差点摔倒。

宋景安动作最快,伸手扶住了她。

两人面色皆如常,接触也没什么暧昧的氛围。

但江云颜却眉头紧皱,眼神死死盯着叶瑶雪被宋景安扶住的手腕。

这种暗流涌动连江策都感觉出来了。

但幸好,两人很快都撤开了手。

叶瑶雪有礼且客气:“谢谢宋老板。”

宋景安脸上没太多表情:“哪里,客气了。”

江云颜到底冷静自持,纵然心里不爽,也没有上前把叶瑶雪扯到自己身边来。

他向来都不是这样的人,到这个年纪了,也不适合做这种事情,为了前妻争风吃醋。

这时,江云颜才开口:“瑶雪,不介绍一下吗?”

叶瑶雪觉得莫名其妙,但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她伸手又开口,介绍道:“这位是宝物珑食品餐饮有限公司的宋老板,梁老板介绍给鹭园的合作商。”

宋景安稍颔首,嘴角带着了然的笑意,又有几分对江云颜的嘲谑。

“这位是我前夫,江局,江云颜。”她说得毫无遮掩,坦坦荡荡。

听着“前夫”这两个字从叶瑶雪嘴里出来,江云颜心里的感受很微妙。

他觉得痛,又有种自己和她的关系比宋景安要近的满足感。

于是江策在一旁,看着俩男人在自己老妈的介绍下,又握了一次手。

叶瑶雪对一些微妙的氛围浑然不觉。

她有些紧张,纵然这是一场成功率很高的微创手术。

可上一世生离死别的记忆太沉重深刻了,一直在她心里隐隐作痛。

叶瑶雪坐立不安,最后去了趟厕所。

她洗完手用凉水冲脸,抬起头时,叶瑶雪从镜子里看到了江云颜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她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又转过身。

“江云颜?你在这儿干嘛呢?”

江云颜上前一步,靠近了几分。

“我的儿子,难道需要拜托别的男人养吗?”

江云颜其实心里清楚,叶瑶雪并不是这样的人。

她和宋景安之间,也什么都没有,至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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