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十年代的大学生,常被唤作“天之骄子”,一人入学,光耀门楣。然而观旧时相册,却鲜见父母相送之景。那些青涩而骄傲的年轻人,多是肩扛沉甸甸的帆布袋,手提塞满脸盆衣物的网兜,独自踏上绿皮火车,在轰鸣声中奔赴远方。这并非那个年代的父母情薄,或心无牵挂,实是条件所限下,一种被时代塑造的、不得不为之的"放手"。
那时的交通,是一道难以逾越的物理鸿沟。长途汽车班次稀疏,绿皮火车拥挤异常,一趟旅程动辄数十小时,于时间与经济皆是父母难以承受之重。通讯更是奢望,村口一部手摇电话联系尚难,更毋论随时嘘寒问暖。父母之爱,便浓缩在临行前密密缝制的棉被、精心腌制的咸菜,以及那塞进行囊的、摞得整整齐齐的毛票之中。他们的"不送",非不愿也,实不能也。这种空间的阻隔,反而催生了一种沉静而坚韧的独立,让远行成为真正的成人礼,让学子在孤独的旅程中,提前咀嚼人生的重量。
反观今日,父母驱车百里相送,乃至全家"总动员"入校安顿,已成寻常风景。这背后,自然是经济社会巨变——交通便捷,家道宽裕,遂使陪伴成为可能。然而更深一层,这亦是一种情感表达方式的时代转型。昔日之爱,是深藏于心的隐忍与遥望。今日之爱,则化为更直接、更具象的参与和见证。父母们不仅分享金榜题名的荣光,更渴望以亲手铺就的床褥、反复的叮咛,来延宕那即将到来的别离,细腻地再为孩子遮一次风雨,以消解自身"空巢"的怅惘。
由此观之,从独自负笈远游到全家温馨相送,变的绝非父母之心——那份交织着无上欣喜与无尽担忧的复杂情感,古今一同。变的,是时代给出的"如何去爱"的答卷。昔日条件镣铐下的"放手之爱"与今日能力范围内的"陪伴之爱",宛若一条河流的不同河段,水质虽因流经的土壤而异,其奔涌向前的深情,却从未改变。我们当在这变迁里,看见的不是矫情,而是一代人在时代赋予的可能中,对骨肉亲情最为真挚的演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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