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悦,咱们……还是分开吧。”
廖明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我想了很久,咱们不管是眼界还是学识,都不在一个层次,实在没什么共同话题了。”
——2003年4月1日,孟诗悦生日的这天,廖明轩亲手递过来一纸离婚协议。
整整二十三年。
孟诗悦陪着这个男人从贫瘠的农村杀回繁华的京市,看着他一步步从下放知青爬到今天的位置。
可如今,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分开。
这两年,两人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几乎每次他都会重提离婚,语气一次比一次不容商量。
“只要你签字,”他推了推协议,目光平静,“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净身出户。”
“儿子小铖跟你,他以后所有开销我全包。”
眼前的男人身姿挺拔,眉眼深邃,人到四十愈发沉稳内敛,那股子不动声色的气质比年轻时更甚,却也显得更为决绝。
孟诗悦只觉得胸口像被狠狠攥住了,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脸上的泪水不听使唤地往下掉。
为了离婚,他竟能舍得下所有身家?
过了许久,她才在那道漠然的注视下找回一丝声音。
“……行。”她声音嘶哑,拿起笔签下名字。
放下笔,她默默褪下了无名指上的戒指。
捏在指尖看了最后一眼——这是当初他回到京市时送她的第一样礼物,那时象征永不变心的时髦钻戒,在她指上一戴就是二十年。
廖明轩没再看戒指一眼,只是快速收起签好的协议,仿佛完成了一件公务。
离开前,孟诗悦去了趟蛋糕店,取师父孟援朝几个月前就特意为她定好的生日蛋糕。
店员忙着打包时,她望着橱窗里琳琅满目的蛋糕出了神。
蛋糕是进城后才知道的洋气玩意儿,今年本该是她第一次品尝。
因为往年的生日,总有师父亲手做的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
可师父……已经在今年二月,因为查出来就是肺癌晚期走了。
孟诗悦痛苦地闭上眼,这几年她深陷感情的泥潭自顾不暇,把自己活得一团糟,竟连师父身体垮了都没发觉!
她是师父在酒楼后巷捡回来的孤儿,一手拉扯大,传她厨艺。师父退休后,更是把毕生心血——鹭园酒楼,交给了她。
可现在呢?酒楼经营惨淡,洋快餐遍地开花,眼看着就要撑不下去了。
她这一辈子,婚姻破裂、事业摇摇欲坠、生活七零八落……简直处处都是坑!
“您的蛋糕好了,女士。”店员的声音让她回神。
“谢谢。”孟诗悦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盒子,恍恍惚惚地走在街上。
路边的店铺里,电视喇叭突然爆发出新闻主播急促的声音:“本台突发消息!香港著名艺人张国荣先生,于今日傍晚六时许,被确认不幸坠楼身亡……”
后面的播报被街上一片哗然的议论声淹没了。
孟诗悦猛地站住,震惊得无法动弹,手中的蛋糕“啪”地摔在了地上。
就算她不追星,也清楚张国荣这个名字——那可是华人的骄傲,闪耀世界的巨星!
“小心!快躲开!”一声惊恐的呼喊在旁边炸响。
孟诗悦茫然抬头——
耳边是重物撕裂空气的呼啸声,最后闯入视线的,是那片从高处直直砸向她的巨大广告牌……
孟诗悦一个激灵从床上弹坐起来,后背的冷汗把睡衣都浸透了。
已经三天了。重生回来的这三天,死亡那瞬间撕心裂肺的痛楚还是会猝不及防地钻进梦里。
叮铃铃——床头的闹钟准时响起,指针指向清晨五点半。
她深深吸了口气,爬起来,“唰”地一下撕掉墙上那页旧日历。
下面崭新的页面清晰印着——1999年4月4日。
真的回来了!整整四年!
心头先是狂喜瞬间炸开——师父身体还硬朗着!鹭园的酒楼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一切都还有救!
紧接着,一丝熟悉的、沉闷的疼痛悄然泛上心尖——廖明轩……这个时间点的他们,感情早已淡如冷水,只是维持着表面完整罢了。
这二十几年的婚姻,孟诗悦后来也想明白了。
他说的没错,他们确实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看的书、打交道的人,她不懂也够不着。
说出去谁能信?堂堂一个省部级干部的妻子,就是鹭园后厨里挥勺颠锅的厨娘!
重来一次,她还要抓着这段无望的婚姻吗?
收拾妥当准备出门,刚拧开卧室门把,正巧碰上了刚出差回来的廖明轩。
他大概是刚处理完跨省项目交接的工作回来,一身剪裁合体的白衬衣一丝不苟地束进西裤里,虽然已是奔四的年纪,但身形依旧挺拔硬朗,周身散发着成熟男人的冷静气场。
孟诗悦脚步顿住,看着他一时失神。
重生回来后第一次面对面,心里头五味杂陈。
曾几何时,他这份近乎严苛的自律和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可经历了那一纸离婚协议,她比谁都清楚,这样的男人一旦做了决定,二十多年的情分在他权衡的天平上,也轻得不值一提。
“要出门上班?”廖明轩的语气和往常一样平淡自然。
“……嗯。”孟诗悦回过神,点头应着。
廖明轩的目光自然地往下落,却在她空荡的无名指上骤然凝住,眉头立刻皱起:“戒指呢?怎么摘了?”
第2章
孟诗悦心里咯噔一下,低头瞧着自己光秃秃的手指——重生回来第一件事,她就是下意识地摘掉了那枚套了二十年的圈套。
她抬起头看向廖明轩,尽量平静地说:“在后厨干活儿,戴着它有点费事,就先拿下来了。”
廖明轩脸上的表情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点微澜很快被更深的不悦取代:“摘戒指?你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他敏锐地察觉到妻子今天的反常。
以往碰面,她总会热情地主动说很多话,嘘寒问暖。今天却格外沉默,更是破天荒地把戒指给去了。
孟诗悦心里顿时泛起一股苦涩。
代表什么?离婚协议她都签过一次了,还能比那更清楚吗?
见她抿着唇不吭声,廖明轩的眉头锁得更紧:“戴上!”
他的声音带着命令,“起码现在,我没打算让小铖变成单亲家庭的孩子。”
说完,不再看她,径直越过她走向自己的房间。
小铖……她和廖明轩的独生子,今年刚上高一。
那“现在”两个字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孟诗悦心口。
原来,这个时候离婚的念头就在他心底扎根了。
四年后摊牌,不过是顾念着儿子的学业尚未完成。
她没接腔。
廖明轩大概当她是默认了。
进房前,他公事公办地补了一句:“下午单位还有事,小铖去少年宫画画班,你去送。”
“知道了。”孟诗悦垂下眼,轻轻吁出一口气。
赶到鹭园酒楼,还没迈进热气腾腾的厨房门,就听见师父孟援朝那标志性的大嗓门,中气十足:
“刀工!给我精细点儿!颠锅都拿出劲儿来!别砸了咱鹭园几十年的招牌!”
孟援朝是粗豪了一辈子的老厨师,当年在后巷捡回孟诗悦后,又当爹又当妈,自己也没再成家。
如今活生生、精神头十足的老师父就在眼前,孟诗悦心底那股劫后余生的喜悦怎么都压不住。
在一片厨师们慢悠悠的“知道啦”回应里,她响亮地应了一声:“得嘞师父!”
那嗓门儿大得孟援朝都唬了一跳:“嘿!”
孟诗悦笑着走去消毒池仔细洗手。
戒指虽然摘了,但食指上那圈经年累月留下的印痕依然清晰可见。
常年烟熏火燎、刀工水泡,让她的手掌粗糙骨节粗大,还有不少细碎的疤痕。
以前总觉得这双手配不上那枚钻戒,看着别扭。
现在戒指没了,手还是那双操劳的手,看着反而顺眼多了。
挽起袖子,她利落地从大水缸里捞起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熟练地拍晕、刮鳞……动作行云流水。
忙完午市的高峰,差不多下午两点。孟诗悦溜达到后院透气。
刚撩开布帘子,就看到师父孟援朝惬意地靠着门框,身上还系着围裙,手里夹着一根烟,眯着眼在那吞云吐雾,一副美滋滋享受人生的模样。
孟诗悦脑子里“嗡”的一声,四年后那张肺癌晚期诊断书和病床上瘦脱形的老人影像瞬间重叠!心像是被尖锥狠狠扎了一下!
她一个箭步冲过去,二话不说就把那支烟夺了下来!
“抽抽抽!以后少抽点!最好是戒了!”孟诗悦声音又急又响。
“嘿!”孟援朝被她吓了一跳,抬头瞪眼,“臭丫头,现在管起你老子来了?”
孟诗悦板起脸,异常严肃:“您都多少年没正经体检过了?明天跟我去医院挂号!全身查一遍!”
孟援朝嘴一撇就想拒绝,但孟诗悦态度强硬不容置疑:“咱爷俩儿就一天不在,这天塌不下来!明天一早,我陪您去!就这么定了!”
话音还没落地——
“叮铃铃!叮铃铃!”前台的电话猛地急促响了起来!
孟诗悦心一紧,快步跑过去抓起话筒。
还没等开口,那边就传来一个焦灼的女声:
“喂?是廖铖同学的家长吗?廖铖在学校跟同学起了点冲突……麻烦您现在尽快过来一趟处理一下吧!”
孟诗悦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
好容易折腾完学校的事,处理完两个皮孩子的打架问题,等到放学的点才带着廖铖往少年宫赶。
走在路上,孟诗悦看着身旁的少年。
那张继承了父母优点的俊脸上,左一块淤青右一块肿胀。
“小铖,”她轻声问,“跟妈说说,今天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动上手了?”
廖铖低着头,只用球鞋尖一下下碾着路面的碎石子,一言不发。
孟诗悦看着儿子沉默倔强的侧影,心里沉甸甸的,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孩子……大概是压在她心头最重的一块心病了。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这次打架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未来的三年,他的脾气会越来越难以控制。甚至三年后高考,人家都削尖脑袋往京城高校挤,他却执意要报考千里之外的南方大学,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家。
上一世她就隐约猜到了,家庭的冰冷氛围肯定深深伤害了他。
可她不懂啊。她只是个围着灶台转的普通女人。
儿子的教育、心事,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廖明轩在“管”。除了眼睁睁看着孩子和自己越来越远,她还能做什么?
路过一家窗明几净的西餐厅,孟诗悦正想缓和下气氛,问儿子要不要吃个冰淇淋。
“妈——”廖铖突然停下脚步,声音怪怪的,带着点难以置信和困惑,手指指向餐厅明亮的落地窗,“您看……那……那是我爸吧?他旁边坐的那女的……是谁啊?”
第3章
孟诗悦呆愣一瞬,顺着廖铖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个座位上的男人不正是廖明轩。
而他对面坐着的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
她长发披肩,身上是件碎花连衣裙,外搭白色线衫,温婉又端庄。
而从这片玻璃中,她也能看见穿着随意的自己,带了些傻气。
廖铖皱起眉,和廖明轩三分相似的俊美眉眼暗含戾气:“那女人是谁?妈你认识吗?”
孟诗悦回过神,立即强装镇定:“认识,她是你爸工作上的同事。”
其实不是。
这女人就是廖明轩前世要和自己离婚的理由,何灿。
她是一名大学教授,也是廖明轩嘴里那个有共同话题的人。
孟诗悦刚想叫儿子走,却突然被他拽住了。
“妈。”廖铖拉住她就往店里走,“我饿了,我们就在这儿吃吧。”
孟诗悦想拽回孩子,却发现这小孩儿是真的长大了,力气比自己还大些,根本拽不过他。
廖铖直接朝廖明轩那边走去,没到桌前就喊了一声“爸”。
看到母子二人,廖明轩愣了一下。
“我和妈刚好路过,进来吃饭。”
何灿也愣了,但很快反应过来,热情地说道:“你就是小铖吧,正碰巧,我们一起吃吧。”
廖明轩凝视了廖铖两秒,才颔首:“坐吧。”
廖铖先一步在何灿旁边坐下,把廖明轩身边的座位留给孟诗悦。
孟诗悦落座,在廖明轩身边,她下意识挺直了腰板。
“这位是京大的教授何灿。”廖明轩分别介绍,姿态淡然,“这是我爱人孟诗悦,儿子廖铖。”
孟诗悦看到对面正在看菜单的廖铖立即抬起脸来,眼神都变得有些凶狠。
她想起自己刚刚才在何灿的身份上骗了廖铖,顿时有些心虚地翻开另一本菜单。
一顿西餐能够到她大半月的工资了。
孟诗悦暗暗腹诽,食材明明和中餐差不多,甚至分量更少,换了种噱头,居然就敢卖这么贵。
“就这个吧。”她随手指了份意面。
服务员刚要走,被孟诗悦叫住了。
“请给我一双筷子。”
服务员面露惊讶:“女士,我们这里可是西餐店,用刀叉的。”
对面的何灿见此,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却是语气轻柔地插话:“孟女士,西餐和你平常吃的中餐可不一样,你要是不会用刀叉,我可以教你的。”
周围的几桌人也听到了,都或鄙夷或诧异地往他们这桌瞧。
廖明轩也微微拧眉看她:“孟诗悦,你不要胡闹。”
孟诗悦却有种置身事外的平静:“我是当厨子的,我当然知道怎么用刀叉,五千年前,我们的老祖宗也用刀叉吃饭,之后进化出了筷子这种更先进的工具。”
廖明轩曾带她出去和同事聚过餐,因为她不会用刀叉,被人嘲笑丢了廖明轩的脸。
她愧疚了很久,也学会了使用刀叉。
可现在经历重生后,她突然一点也不在乎丢‘廖明轩的脸’,也一点也不觉得用筷子有什么‘丢脸’的。
西餐又如何,对她来说,中餐才是最令她自豪的。
何灿被孟诗悦堵得哑口无言,脸色有些僵。
对面的廖铖却笑了,也对服务员说:“你好,我也要一双筷子!”
餐品上齐后,四个人开始吃饭。
何灿拿餐巾的时候,却忽然把桌上的饮料给带倒了,泼了一身。
孟诗悦下意识地拿起餐巾想帮忙。
她身旁的廖明轩却比她更快。
他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稳稳地罩在了何灿的身上。
“你们吃吧,我先把何教授送回去。”
第4章
廖明轩竟是没等两人回话,直接护着何灿走了。
孟诗悦看着两人上了廖明轩的专车,一下就消失在窗外。
她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在意料之中,却又叫她不可避免地有些难过。
对面的廖铖则臭着脸,把手上的筷子往桌上一丢:“妈,我不想吃了。”
孟诗悦回过神,站起身说:“那走吧,咱们在路上随便吃点。”
廖铖坐着没动:“妈,我也不想去少年宫。”
孟诗悦愣了一下,想起廖铖从小学开始,兴趣班和补习班就没停下来过。
她忽然恍悟这孩子一直过得比别的孩子要累得多。
孟诗悦有些心疼地看着廖铖:“行,那妈带你回鹭园吃饭。”
廖铖这才背上书包站起来。
回到鹭园,孟援朝看到廖铖一块来了很惊喜,一下蹿起来,手里的烟都不抽了。
“哎哟,好几年没见了,这小子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廖铖躲了一下孟援朝要摸自己头的手,却没躲开。
在孟援朝手下,他看着不情不愿,却又乖乖叫人:“爷爷。”
孟诗悦不由得笑起来:“小铖,帮我管着你爷爷,别让他抽烟。”
之后,她打电话到少年宫,向老师请了假,便进了后厨。
孟诗悦做了个油爆双脆和柴把鸭子,又炒了个小菜。
她也很久没和师父跟儿子一起吃过饭了,下意识就做了俩精细些的菜。
孟诗悦端着菜到后院,就听见爷孙两人在说话。
“小铖,现在过得开心吗?钱够不够用啊?”
“钱够用,日子也就那样吧,怎么过都是过。”
“你这孩子,说起话来比我这个老头子还老气横秋。”
孟诗悦的心也跟着一涩,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在自己和廖铖相处的时候,希望让他能快乐轻松些。
“开饭啦!”她扬声说道。
饭桌上,孟援朝对她的手艺赞道:“感觉你这几天刀工和厨艺渐长啊,要不要代表咱们鹭园去参加第三届金厨道大赛?”
孟诗悦忽然意识到,在上一世,自己的重心全放在家庭上,心里总挂着事儿,下厨根本没如今专心。
师父估计也是因为这样,前世根本就没和她提去参赛的事。
她记得,这次大赛有赞助商加盟,第一名会有新的厨房设备,还有三千元奖金。
而上一世拿了第一的做淮扬菜的江南馆更是一战成名,几乎是门庭若市。
要是能进决赛,就算拿不到第一,肯定能改善鹭园的经营状况。
“好。”她坚定地点点头,“我参加。”
母子二人回到家,廖铖便进了房写作业。
孟诗悦在厨房里拿胡萝卜雕花练刀工,恍然想起十几年前和廖明轩在乡下的时候。
他闷闷不乐,自己便总是拿菜雕些小动物送给他。
然后廖明轩便总是会被她逗笑。
而如今正想着,家门被打开,是廖明轩回来了。
孟诗悦下意识地迎上去,记忆中少年带笑的脸忽地变成如今廖明轩冷淡的脸。
她顿了顿,才开了口:“你回来了。”
廖明轩稍一颔首。
眼神却极有压迫感扫过来,质问道:“今天少年宫的课,小铖怎么没去?”
孟诗悦垂下眼睛:“一堂课而已,孩子不想上也没什么。”
“你不知道一堂课的知识点有多重要,就少替小铖做决定。”
他说的是事实,可孟诗悦还是被他话里的藐视弄得心里一刺。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小铖过得不开心,你知道吗?”
廖明轩扬眉,声音带了几分嘲意:“现在哪个学生学习是开心的?小铖变成现在这样不听话,你也没少惯着。”
说完,廖明轩直接进了书房。
房门阖上,声音说不上重,却在孟诗悦心里震了一下。
她一时在沙发上坐着没动,抬眼才发现,廖铖站在他的房门口,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走过来,在孟诗悦面前站定,低声问道。
“妈,那你呢?你和爸在一块真的开心吗?”
廖铖的问题,却叫孟诗悦怔住了。
她本来决定4年后离婚的。
等廖铖读完高中,也想等廖明轩提出后顺势应下。
可廖铖的话,却让她心口一震。
她开心吗?
在这段长达二十多年的婚姻里,她过得快乐吗?
第5章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孟诗悦总在怀念和廖明轩在乡下的那三年,也怀念刚和他进城的那几年。
高干子弟带了个村妇进城,她和廖明轩的婚事成了圈子里的饭后谈资。
为了不让廖明轩成为笑料,她学礼仪、学常识,努力融入他的生活,想成为合格的妻子。
而那时的廖明轩笑得有些无奈:“不用管别人怎么说,我只想你过得自在。”
前世,她因为那么些被爱的瞬间不肯离婚。
这一生,竟然还妄图用这些回忆度过接下来的四年孟诗悦的心头忽然漫上无边的酸涩感。
沉默许久,她抬头看向廖铖,低声却清晰地问道:“小铖,如果以后你只和妈一块,你会介意吗?”
这回换廖铖愣住了。
见儿子不说话,孟诗悦有些忐忑。
她听过,也见过很多父母离婚后,孩子的心态受到严重影响的事情。
廖铖眸色几经变幻,片刻后却变得坚定:“妈,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的。”
孟诗悦终于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她总以为儿子年纪小不懂事,可现在看来,廖铖好像也是个可以依靠的小大人了。
翌日,早上五点的闹钟响起。
孟诗悦从床上坐起。
她转过头,发现身旁没人,廖明轩没有回房睡。
这段日子他要么是睡在书房,要么是晚上有事出门了。
孟诗悦虽然早就习惯了,也慢慢接受着婚姻即将走到尽头的结果,心还是不免空落。
但她不能再把重心放到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身上了。
给廖铖做了早餐后,孟诗悦就出了门。
今天是带师父去医院的日子。
到医院后,孟诗悦就带着孟援朝做了个全身体检。
两人在走廊里等CT结果时,孟援朝还在絮叨:“我健康得很,来医院做什么?”
但等到结果出来,他就不敢说话了。
医生的表情凝重:“从结果来看,你父亲的左肺上有个3厘米左右的阴影,不排除是恶性肿瘤的可能。”
在医生的问诊中得知,肺癌早期的症状孟援朝基本有。
可他觉得是小毛病,忍一下也就过去了。
想到上一世,师父硬生生忍到人受不了,到医院查出是晚期,孟诗悦觉得生气又心痛。
但更气自己没有好好照顾他。
许是见病人神色太悲痛,医生开口宽慰道:“幸好发现得早,现在治愈几率很高,你们也别太沉重。”
孟诗悦飞快替师父办好了住院病房。
孟援朝也缓过神了,在病床上打着哈哈:“诗悦啊,你干嘛这个表情,医生不都说了治愈概率很高嘛,我都不怕,你也别怕。”
孟诗悦一抹眼睛:“我先去买饭,你等着我。”
到二楼的时候,却忽然被一间病房里的人吸引了视线。
是廖明轩和何灿,病床上,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孟诗悦认识,那是何灿的女儿。
廖明轩和小姑娘说着话,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而何灿站在一旁,微笑看着二人。
如同一家三口。
孟诗悦想走,整个人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直到看见廖明轩和何灿要推门出来,她才恍然回神。
孟诗悦躲闪不及,也听见何灿的声音。
“明轩,这回多谢你半夜还来帮我,要是没有你,我一个人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话音刚落,孟诗悦就和廖明轩对上了视线。
第6章
男人愣了一下,很快变回了面色沉静的模样,率先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孟诗悦发现廖明轩还穿着昨天回家时候的衣服,脸色还好,却能看出些疲惫。
她突然就想起,廖铖七岁的时候突发急性肺炎,烧到了39度。
廖明轩却忙着工作,从廖铖出院到回家他都没在医院出现过,她一个人忙了三天。
如今竟然为了帮何灿照顾孩子,在医院忙活一宿。
大约人无语到极致会觉得好笑。
孟诗悦居然也真的笑了,说:“师父生病了,我送他来医院,没想到会遇见你。”
说着,她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和何教授。”
何灿脸色一变,立马解释道:“孟女士,你别误会,是我家孩子病了,迫不得已才把明轩叫来帮忙的。”
孟诗悦看了眼廖明轩,他皱着眉头,似乎有话想说。
她没给他机会,笑容淡淡:“没关系,我不介意。”
一时没人接话,气氛突然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孟诗悦又笑了一下:“你们忙,我也有事。”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
没多久,廖明轩脚步匆匆,追上了她。
“何教授这里能帮的忙已经帮完了,我们走吧。”
孟诗悦看了廖明轩一眼,到底没拒绝:“好。”
她心里却叹了口气,二十多年的相处,她太清楚廖明轩这时的示好是在心虚。
可一起过了这么久日子,已经快要离婚,又何必搞得最后两人都尴尬。
两人吃完饭,又打包了一份清淡的饭菜,带给孟援朝。
孟援朝没想到廖明轩会来,颇有些受宠若惊。
“小廖啊,我这个老头子怎么劳动你来了?”
廖明轩坐在床旁,有礼又矜贵的模样:“孟叔,您病了,我理应来看看。”
出了病房,廖明轩说:“我到时候会给孟叔安排个好医生。”
孟诗悦看着他毫无波澜的脸,却是孟重地道谢:“谢谢,真的麻烦你了。”
她的语气和态度,都孟重到有些生疏了。
孟诗悦以前从不会这样,廖明轩忍不住拧眉看她。
她在他探究的目光下露出一个如常的笑,廖明轩心中却有种什么东西正在失去的空落感。
无意纠结感情上的事情后,孟诗悦感觉时间都过得飞快。
很快到了五月中旬,她代表鹭园酒楼出战金厨道厨艺大赛,顺利进了复赛。
鹭园的名声也被这场比赛打响,生意肉眼可见的红火起来。
这天,一个大单上门。
来人带着一沓钞票。
“我们老板想请您到家里的聚会上,做几道私房菜。”
孟诗悦还是第一次接到这种一般只有名厨才会有的私厨单子,只是几道菜就能有好几天的收入。
她立即答应了下来。
当天,孟诗悦便带着自己的厨具上了门。
客人准备好了食材,点的是鹭园的招牌菜。
不过两小时,饭菜上桌,屋内香气四溢。
孟诗悦留了下来,等客人的需求介绍菜肴。
桌上的客人基本到齐了,却还留了个主位。
思索间,孟诗悦听见了敲门声。
做东的钱老板连忙起身去开门。
“廖局长,劳动您大驾,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孟诗悦心念一动,跟着看过去,就看见了和人握手的廖明轩,以及他身后的何灿。
接着,钱老板就喜气洋洋地带着人进来了,扬声介绍道。
“大家伙儿,这是咱们行政局的廖局长,和廖局夫人。”
第7章
孟诗悦有一瞬间的恍惚,又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荒诞感。
廖明轩看见站在餐桌旁的孟诗悦,也是微怔。
何灿反应很快,嗔道:“我和廖局长只是朋友。”
说着,她直接指向孟诗悦:“廖局长的正牌妻子可在哪儿呢!”
众人惊讶的目光顿时集中在了孟诗悦身上,都在为廖局长的妻子是个厨子的事情感到不可置信。
早在十几年前,孟诗悦就习惯了这样的视线。
而她也明白,何灿这样做,也不过就是想将她置于这样尴尬的境地罢了。
她脸上一派沉静,坦然接受各方的打量。
而廖明轩微微颔首,也是同样的冷静克制:“是,孟厨师是我的爱人。”
听着他这样大大方方承认两人的关系,何灿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失落。
最终慌慌张张的人成了钱老板,跑到孟诗悦身边来和她握手。
“不好意思啊廖夫人,要知道您和廖局的关系,我肯定会好好邀请您的。”
孟诗悦回得不卑不亢:“我也是拿钱办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饭桌旁添了把椅子,孟诗悦坐在了廖明轩旁边。
孟诗悦能感觉到桌上人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在自己、廖明轩和何灿身上转。
她懒得插话,专心吃饭,又应下别人几句菜品味道好的恭维。
三人吃完饭一起下了楼,孟诗悦才叹出一口气。
何灿则抚着头发,不好意思地笑笑:“要是知道孟女士你在这儿,我肯定不会答应明轩的邀请的,还造成了这样的误会。”
有时候,孟诗悦真的很讨厌和文化人打交道,话里绵里藏针,嘴上一套,心里又是一套。
她看了旁边面无表情的廖明轩一眼,还是那句话。
“没关系,我不介意。”
何灿笑一僵,终于说出告别的话:“那我先回学校了。”
廖明轩如今到底还是顾忌夫妻情分,没说要送何灿,反而对孟诗悦说:“我送你回酒楼。”
孟诗悦点点头,跟着他上了车。
狭小的车室内,鼻间是自己身上的油烟味。
以往和廖明轩在一起,她总是很在意自己身上的味道,如今却觉得没什么了。
车程近半,廖明轩率先打破沉默。
“没想到你会在那里。”
孟诗悦扯扯嘴角:“我也没想到,何教授会摇身一变,成了廖局长您的太太。”
廖明轩闻言拧起眉:“能好好沟通的事情,就别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孟诗悦有一瞬的气闷,酸苦间又觉得没什么计较的必要。
她叹了口气:“就当是我多心吧。”
廖明轩动作一顿,那张无波无澜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些裂痕。
“别想太多,你一直会是廖太太。”
孟诗悦靠着椅背,没再说话。
车停在鹭园门口,她径直下了车。
“诗悦。”车里的廖明轩突然叫住她。
孟诗悦回过头。
他说:“周五是小铖的家长会,得你去一下。”
她没法儿形容廖明轩脸上的表情,好像有一种示弱的感觉。
好像在提醒自己,也提醒她,两个人是一家人。
孟诗悦点点头。
“还有……”廖明轩有些迟疑地说,“下周三是我们结婚二十年的纪念日,我订了酒席。”
孟诗悦忽然有些鼻酸。
只因她突然想起了二十年前的事。
那是1979年,他们下放的村里,许多知青为了回城连抛妻弃子也毫不犹豫。
那时候她和廖明轩也只是在处对象,对他会抛弃自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但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等到的不是他的告别,而是他的求婚。
廖明轩步履匆匆,手上一捧木兰花,到她面前时依然新鲜。
他单膝跪地,样子做了个十成十,他说:“诗悦,我很确定,我想和你共度余生。”
他们就这样成了婚,婚宴却因为拮据而办得简陋。
孟诗悦拟好的婚宴菜单几乎一道都凑不出来,廖明轩相当愧疚。
那时的她拿着菜单笑,说:“没关系,以后本大厨给你做一桌更好的!”
这本来也是她对两人未来的期许,可眼见着一年、两年……二十年过去了,那桌饭竟然一直没吃上。
如今终于有机会了,这顿饭却要变成一种对两人感情的祭奠。
孟诗悦的泪水漫上眼眶,连同着面前廖明轩的脸都模糊了。
她哑声却坚定地说:“不用了,不用去饭店,也不用请人,就在家里吃吧,我亲手做。”
第8章
说完,孟诗悦就匆匆转过身走了。
廖明轩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紧皱。
这些日子,孟诗悦的态度总叫他觉得不安稳。
长久的沉默里,司机突然开口说道:“廖局,太太这些年也不容易。”
司机是跟了他十来年的老人了,向来话少。
廖明轩收回目光,只说:“开车吧。”
酒楼的生意越发红火,许多客人都指名要吃孟诗悦做的菜。
廖铖的家长会都是她挤出时间去参加的。
坐在教室里,看着廖铖的成绩名列前茅,她心里是说不出的自豪。
班主任也和她寒暄:“最近廖铖成绩有所回升,在学校里也没和人打过架了,您肯定好好教导过他了吧。”
“没有。”孟诗悦笑着摇摇头,“我应该只是比以前更关心他了。”
听家长这么说,班主任话锋一转:“不过上次也是另一个同学说话太过分了,哪能编排人爸爸的事情呢!廖铖妈妈您放心,以后班里不会再有这种流言蜚语了!”
孟诗悦闻言一愣。
难怪上次不管她怎么问,廖铖都不肯说打架的原因,原来是和廖明轩与何灿有关。
开完家长会,她带着廖铖去医院看孟援朝。
路上,廖铖咬起牙:“妈,我宁愿被人说爸妈离婚了,都不想被人说爸出轨。”
孟诗悦只说:“你爸那算有点嫌疑,还没落实呢。”
廖铖不服气地抿起嘴,没再说什么。
孟诗悦看着他这严肃的样子,不由失笑:“没事,都快结束了。”
周末起,孟诗悦就开始准备纪念日那天的食材。
结婚纪念日当天,她直接请了一天假,待在家里做菜。
廖明轩从单位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桌上摆了一大桌,道道都是叫得上来的名菜。
他下意识说道:“这么丰盛,也太辛苦你了。”
做菜的时候,孟诗悦就想起刚回城的时候,那时的廖明轩还没有现在忙。
他会抽空到鹭园的后厨,品尝她练习的新菜。
无论好不好吃,廖明轩都赞不绝口。
他的眼睛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下,却是鲜活透亮的。
多年之后回看,她才发现,也许那才是他们真正相爱的时候。
孟诗悦笑着说:“当年结婚时,我承诺过的要亲手给你做一桌好菜。”
廖明轩微怔,此时终于对二十年前的事有了模糊的印象。
“尝尝这佛跳墙,你刚到乡下的时候嘴真的很刁,想吃精细菜,但那时候食材有限,我只能拿香菇和小鸡蛋代替,这些年,我研究了很久,今天这次应该是味道最好的一次……”
“这是清汤燕菜,那时候你烧糊涂了报菜名,那时哪儿能给你找到燕窝呢?可惜回城这么多年,也没真做给你尝尝……”
孟诗悦件件细数。
廖明轩没有打断她,只是沉默地尝着一道道,好像又和她走过了一遍漫长的二十年。
两人静静地吃完这顿饭。
等廖明轩放下筷子,孟诗悦才看着他不知不觉间微红的眼眶开口。
“明轩,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吃过一顿饭了。”
廖明轩还是没说话,又或者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了。
顿了顿,孟诗悦继续说了下去。
“曾经我们无话不谈,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交集所剩无几,能说的话题除了孩子,好像什么也没有了。”
“你不想再了解我,也不愿意我再参与你的生活。”
“这段感情,好像只有我一直还在原地,而你已经越走越远。”
廖明轩听到这里,张了张唇想打断孟诗悦。
可孟诗悦已经说出了最后那句话:“明轩,你曾教我一个成语,叫善始善终。”
对上她清澈却坚定的视线,廖明轩的声音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他的手有些止不住地颤抖,心里对孟诗悦后面要说的话已有了预感。
而孟诗悦也终于如释重负地笑叹出一口气。
“吃完这顿散伙饭,我们都该开始新生活了。”
第9章
廖明轩感觉脑内有根弦崩断的声音,铮铮作响。
他的脸上仍没有什么表情,手上却捏起筷子,青筋都爆起。
“诗悦,今天是我们二十周年的结婚纪念日……”
孟诗悦对上廖明轩通红的双眼。
他脸上的表情叫她陌生,走到这步,他也会后悔吗?
孟诗悦偏了偏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肯定也知道,我们两个人并不合适,能走到现在也只是因为在搭伙过日子,你心中,应该也有了更适合过日子的人选了。”
“我和何灿……我承认,我的想法是有些不单纯,但是你……”
孟诗悦笑着打断他的话:“也许吧,我不是很想知道,而且这段婚姻走到现在……我太累了,小铖也支持我的决定。”
廖明轩脸上那无懈的面具终于有了疲惫的裂痕,手上的力气也松了。
“小铖,小铖也知道吗?”
他有些心慌意乱,难得前言不搭后语、顾左右而言他。
“小铖吗?”孟诗悦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六点,廖铖今天没课外班,应该快回家了。
她视线转回来,笑了一下:“小铖他应该比我还早知道。”
廖明轩感觉心突然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迅速地,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痛意。
除了痛,还有些无地自容的羞愧。
他垂着眼皮,轻声说:“如果婚姻对你来说是折磨,我会同意离婚。”
孟诗悦笑起来:“谢谢,你也可以解脱了。”
相处二十多年,她太清楚廖明轩要的体面,也知道说什么,他会同意离婚。
他几乎轻易地松了口,她的心里除了一点淡淡的惆怅,其余竟全是轻松。
解脱?廖明轩不由得咬紧牙,他也觉得该是。
可心里的不适感却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其实在痛苦。
事情谈完,孟诗悦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筷,廖明轩也跟着她一起。
一时间家里安静下来,只有些瓷器碰撞的声音。
廖明轩忽然想到之前订酒席时候,酒店接待员说的话。
“二十周年的婚宴?夫妻俩携手走过二十年风风雨雨可真不容易,会为您按照‘瓷婚’的主题去办的。”
瓷婚瓷器精美珍贵,象征着长久而珍贵的感情,同时也要继续用心呵护、维护婚姻。
廖明轩侧过头,看着孟诗悦没什么表情、平静的脸。
他突然很想说什么。
但视线上移,他又看见了孟诗悦眼里没落下的泪,挽留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廖铖进家门的时候,看见孟诗悦在阳台上收衣服,廖明轩在沙发上看报纸。
他觉得莫名,开口说道:“爸,妈,你们已经谈好了吗?”
孟诗悦抱着衣服回过头:“谈好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妈给你做。”
“不用了,妈。”他把打篮球的装备包往地上一放,“我和同学一起打完球吃过了。”
孟诗悦知道,廖铖应该是特意把时间留给自己和廖明轩的。
但廖铖这孩子,其实一直很依赖自己,想到这儿,孟诗悦不免心酸。
希望这一世生活有了改变,他不会像上一世一样,铆足了劲要离开家在沙发上看报纸的廖明轩不动声色地拧了拧眉,没说话。
廖铖则更加觉得莫名其妙,谁家父母谈完离婚,家里是这个氛围?
第10章
廖铖面上不动声色,眼睛却盯着父母二人。
他们俩平静得和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哦,除了爸在家。
算了,像他爸这种人,能让家里火热得翻天覆地才更奇怪。
廖铖的目光在父母二人身上转了一圈:“我先去洗澡了。”
廖明轩用抖报纸的声音回应了他一下。
孟诗悦继续收衣服,声音带笑:“去吧,你衣服我给你丢床上了,记得折进柜子里。”
“好。”
廖铖一边进房,一边挠挠头,真的和以前没差,但好像又觉得心里轻松了些。
廖铖洗澡的时候,廖明轩的律师送来了拟定好的离婚协议书。
廖明轩过了一遍,递给了身旁的孟诗悦。
他的声音公事公办,异常冷静:“这里面有我们离婚的财产分配,你看一下。”
两个人面对面谈离婚,这是孟诗悦第二次经历。
如今面前的廖明轩,却给她一种和上一世的他判若两人的感觉。
她形容不出,但感觉他总在希望自己能说点什么反悔的话。
几分恳求,又几分不舍,但嘴硬更多。
于是她装没看懂。
毕竟她也与上一世不一样了。
“不用这么多。”孟诗悦看了一遍,摇了摇头,“酒楼有收入。”
孟诗悦看不见的地方,廖明轩的拳头握紧。
“收下吧,小铖……应该更想跟着你,以后培养孩子的开销很大,还要读大学、结婚。”
孟诗悦心里忽然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感。
她看着他,轻声说道:“明轩,你永远都是小铖的爸爸。”
男人的眼眶在孟诗悦的眼前红了。
“都是我该给你的。”廖明轩忽然有些鼻酸,连说话前的吞咽都有些困难。
“这个房子给你们俩住,我会搬走。”
孟诗悦抿起嘴,点点头。
二十年的感情,真的要在书面上确定离婚,说不沉重是假的。
她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将离婚协议书看了一遍。
最后落笔,在上面签了字,又递给了他。
廖明轩眼中,白纸黑字的“孟诗悦”竟到了有些刺眼的地步。
二十来年,她的字和以前没多少变化。
是他一笔一捺教出来的。
常年拿刀端锅,叫她的下笔很有力道,字形像他的,神又不似他的。
廖明轩也拿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两人名字再并列,竟然是在离婚协议书上。
孟诗悦沉默地看着廖明轩收好这些纸,又交给律师。
律师看着领导经历家庭巨变,眼睛都没抬,收了东西,走得很快。
孟诗悦起了身,准备去洗澡,听见旁边的廖明轩这样问。
“诗悦,我没有家了,是不是?”
奔四的男人,忽然问出一个这样脆弱又幼稚的问题。
她回过头,看着他隐隐含泪的眼睛,也跟着眼眶一涩。
孟诗悦沉默很久,感觉情绪在身体里不停乱撞。
好几个瞬间,她想抓着廖明轩大叫,想歇斯底里,也想痛哭流涕地控诉。
最终,她只是捂住眼睛,难以自控地泪流满面。
但孟诗悦知道,直到这一刻,自己离婚的想法自始至终都很坚定。
她抹了脸上的泪,终于缓了过来:“明轩,你是亲人,是小铖的,也会是我的。”
廖明轩一颗心酸酸涩涩,好像在失去她的这一刻,才忽然想起了她的好。
他的妻子,宽容又心软,两个人怎么走到如今这一步的呢?
第11章
廖铖觉得,今日,家里的夜堪称寂静。
妈妈在卧室睡觉,爸爸在书房待着。
客厅里多出了几个大行李箱,全是他爸的行李。
其实他也说不出心里什么感受。
爸爸这个角色其实在他的生活里占比很少,学习成绩、补习班、兴趣班,早就成了父亲实质上的代表。
可父母一下要离婚,爸爸要搬走,廖铖心里还是有些若有似无地空落。
于是他壮着胆子,推开了书房的门。
房间被廖明轩收拾了一遍,书架上的书也都清空了,没留下什么东西,倒多了好些箱子。
廖铖忍不住去想,他爸离开这住了二十年的家是个什么感受。
见了廖铖,廖明轩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眼神却柔和了些。
“怎么还没睡?”
廖铖在他身旁坐下:“爸,我睡不着,想和你聊聊天。”
今夜的廖明轩堪称温柔,没说什么学习、什么名次。
他只问:“聊什么?”6
廖铖问得没丝毫犹豫:“爸,你和妈是怎么在一块儿的?毕竟,你俩身份差距还挺大的,不是吗?”
儿子的问题直往廖明轩心窝子里戳。
廖明轩沉默了会儿,才开口。
他这一生坎坷不多,可年轻时一朝骤然被下放,对二十岁出头的他,像一种毁灭性打击。
爷爷获罪,父母援疆,他被下放,好好的家四分五裂。
他从一个大院走出的红三代、天之骄子,被打成了落后分子、特别关注对象,举目皆是昏沉,日子也过得浑浑噩噩。
起床、劳作、挣工分,被排挤,被说闲话,他都不在意。
什么事、什么话,都在耳边脑里过一遍,很快就忘了。
是不在意,却也很消极。
那时,孟诗悦和她师父是村上食堂里的主厨。
他对这个女同志有几分印象,是因为惊奇。
孟诗悦看着清秀瘦小,竟也能颠起食堂里那么重的铁锅。
也是几个月后,两个人熟了起来,面对他的疑惑,她两手拿着很重的铁块,向他展示。
“我小时候也颠不起啊!然后师父就叫我手上绑着这鬼玩意儿,从小带到大!”
“别看我身板小,也是在村里打过的恶霸的!”
那时的孟诗悦动作很夸张,有意逗他开心。
看着她相当灿烂的笑脸,廖明轩也不由自主地笑起来,想了想,说:“你在村里的人缘确实很好。”
再一个记忆点,就是她做得饭菜可口,都有些清香的感觉。
每次去食堂,孟诗悦都会给他多打些饭菜。
有时候也和廖明轩搭话,说他脸色不好,要多吃些补身体。
知青队里早有人看他不顺眼,多见了几次,便在食堂里当场就开始叫嚷:“诗悦同志,你知道这廖明轩是什么人吗?!可少招惹他,别惹得一身腥!”
廖明轩皮相好,没了什么身份也容易受女人欢迎。
但一朝下乡,没了那些家世光环,这种受欢迎自然也成了别人眼中的一根刺。
针对层出不穷,廖明轩并不在意,可在这个厨娘面前,他竟觉得有几分窘迫。
而向来好脾气的孟诗悦竟然板起一张脸,拿着大铁勺敲了敲盆。
“嘿,你话怎么能这么说呢?来了咱们村,不都是好同志吗?你自己不和人交往,还要拉上别人,拉帮结派是不是?再有下次我去生产队告你啊!”
第12章
音量大又脆生生的,一下就把食堂里其他人的目光给吸引了过来。
孟诗悦这话说得犀利又合理,高帽一下就给人扣下了。
那人没想到被反将一军,肉眼可见的局促起来,说了句什么就端着饭盆落荒而逃。
看着孟诗悦义愤填膺的表情,廖明轩忍不住笑了。
孟诗悦的脸一下就红了,可这也不妨碍她眯起眼笑。
然后她说:“廖明轩,原来你笑起来也这么好看啊!”
竟完全没有半点给廖明轩特殊照顾的心虚。
但这件事情,其实并没有拉近多少两人的距离。
真正熟悉能起来,还源于廖明轩大晚上睡不着觉,在村里闲逛。
走到河边的时候,却听见了一阵悠扬的乐声。
发声比笛子柔润,又比葫芦丝脆。
悠扬动听到了有些哀婉的地步,好似能牵动人心神。
和晚风一块来,清凉柔和,廖明轩感觉自己跳动得发疼的神经都被安抚了下来。
他不由得往声源处走去,看见了在河边大石头上盘腿而坐的孟诗悦。
她双手拿着什么,放在嘴边吹奏。
分明月色昏沉,廖明轩却能清楚瞧见她那张清丽的小脸。
伴着乐声,他一时竟痴了。
一曲终了,孟诗悦睁开眼睛,看见廖明轩,她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廖明轩?你怎么也没睡?”
她确实不爱叫人同志或是知青。
可这般连名带姓的,竟然让他听着有几分亲近。
“睡不着。”廖明轩神情恹恹,回得言简意赅。
孟诗悦了然:“刚来乡下的人,确实都要适应段时间。”
廖明轩靠近几步,难得好奇:“你呢,怎么没睡?你刚刚吹的是什么?”
孟诗悦愣了一下,又冲他摊开手:“是埙哦,我师父教我的。”
她手上是块黑黢黢的陶,被做成了不太规则的球形,上面有一个吹孔、九个孔洞。
竟然是它发出的声音。
廖明轩顿时明白了“其貌不扬”这个成语的实际意义。
孟诗悦没注意他的惊讶,垂下了眼睛,落寞无声。
“我在想……我爸妈。”
却在他心中掷地有声。
廖明轩不由得,抬起头,看见天上的圆月,想起今天是十五。
又想起远在边疆的父母,和在狱中不知结果的爷爷。
他心中微苦,有些生硬地安慰道:“没关系,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孟诗悦的失落很快化解在她的笑中,掩饰得很好。
“你们文化人真的很会说话,这样有韵味的句子竟然能张口就来。”
然后孟诗悦很快转移了话题,她笑着掂量了下手里的乐器,说:“你想学吗?埙。”
廖明轩还没来得及说话,孟诗悦就拿着埙放到了他嘴边。
她好像真没什么男女有别的概念,和自己凑得那般近。
“你可以先试试它的发声!”
不知是盛情难却还是鬼使神差,廖明轩真的接了过来。
而孟诗悦在他身后,两手围着他,手把手教他按着孔洞吹奏。
以往面对女人投怀送抱都不动如山的廖明轩,闻到她身上的柴火香,竟倍感压力。
一曲吹得七零八落,不成音调。
孟诗悦刚想调笑几句,看见廖明轩通红的耳朵,她才后知后觉红了脸。
第13章
孟诗悦连忙松开了手,竟难得觉得自己和人相处,会这般不自然。
她佯装镇静地说道:“我到时候再给你做一个,你看我怎么吹的再学吧!”
说完,她后退了好几步,又拿了他手中的埙,慌忙跑走了。
孟诗悦对于自己说过的话,确实说到做到。
没几天,她就拿着烧制出的埙找到廖明轩。
那埙的面上还刻了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
后来廖明轩问她,孟诗悦当着他的面,拿白萝卜雕了个小虎头。
她扬着下巴,好不骄傲:“本人刀工自然是一流。”
后来孟诗悦也常雕,把廖明轩当小孩子似的哄,却意外地受用。
廖明轩学什么都快,这次吹埙也不例外。
没几十分钟,就记住了孔位的发声,又过几天,便能吹出一段曲子来。
孟诗悦全然归功于自己,笑得讨喜又得意:“我师父教我的!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当你的小师傅!”
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又红了,闷声回道:“孟诗悦,你知不知羞。”
也是许久之后,廖明轩才知道,有些人不是生来家庭圆满。
所以孟诗悦一直渴望一个圆满的家,可二十多年后的他并没有给她。
这次之后,两人的交集明显多了起来。
在田里劳作、挣工分的时候,孟诗悦便有意无意地往他身边凑。
廖明轩心里清楚,却没戳穿她。
孟诗悦要在广播站和他一起念稿,要和他一起写春节的对联,他就教她读书写字。
她也帮着廖明轩一块放他放不熟的那头牛,在他生病的时候给他做想吃的菜,甚至把工分让给他。
村里人总开两人玩笑,孟诗悦竟然会脸红。
看一眼什么都不说的廖明轩,又逞着强摆摆手,求乡亲们嘴下留情。
廖明轩知道孟诗悦对自己有意思,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卑劣。
理所当然地享受她给自己的好,也放任自己和她的靠近。
很多次,廖明轩都想和她说清楚,他并没有组建家庭的想法。
可看见她透亮的眼睛,他却说不出任何让她失望的话了。
从没有那样的眼神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
有记忆起的这十来年,只有孟诗悦这样一个心无旁骛、毫不在意他的身份的人。
她没有别的心思和想法,只是喜欢“廖明轩”这个人。
好几次都差些情难自禁地松口,又被廖明轩自己克制住。
孟诗悦生机勃勃,就像闯入他昏暗日子里的暖阳,一颦一笑,好似都带着光芒和暖意。
他很怕,自己会毁了这份生机。
这关系持续了半年,直到廖明轩奶奶给的观音像玉坠掉进了水田里才结束。
能作为纪念的东西已经丢了太多,廖明轩自己都没有找的打算了。
可孟诗悦却不。
她也没明说,而是在种田大队收工后,自己跑去了田里。
晚上九点,孟诗悦到了知青院,敲开了廖明轩的门。
她满身是泥,就一张脸、一双手还清晰。
“廖明轩!你的玉坠,我给你找到了!”
孟诗悦手中的观音像笑容慈悲。
廖明轩看着玉坠,又看着她,有些恍惚了。
好像孟诗悦才是能渡自己的那个人。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动心了。
下一秒,廖明轩握住她的手。
两人掌心相接,里头的观音像带着她温热的体温,传到他的手上。
廖明轩认真看着她,问道:“孟诗悦,你要不要和我处对象?”
第14章
孟诗悦闻言傻了眼,脸上温度肉眼可见地升高了。
她这下真把脸上的泥擦得到处都是,慌声道:“廖明轩,你、你这人,怎么不等我形象好些的时候说这话!”
孟诗悦看着热热闹闹一个人,却是说得少做得多。
这一瞬间,廖明轩到底还是想明白了,毕竟事在人为。
别让两人都遗憾,才是最重要的。
刚回城不久,孟诗悦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一句话。
“玉兰是极其容易凋谢的花,如果有人送你一簇玉兰,那他一定是刚刚摘下就马不停蹄地来见你。”
她没哭,眼睛却亮晶晶的,往他怀里拱。
然后她说:“明轩,你好爱我啊——”
廖明轩轻轻地笑,也想起自己向她求婚的时候。
那时的孟诗悦看见自己很意外,很快也流下了眼泪,接过了他摘下的、依然新鲜的木兰花,又戴上了他用草编了很久的指环。
简陋,却满是真情。
他伸手回抱住她,感觉怀中充盈,月光只属于他自己一人。
随后,他发出一声喟叹:“是啊,诗悦,我好爱你。”
后来呢?
廖明轩的记忆有些模糊了。3
草编的指环变成了一颗钻戒,而那颗钻戒,现在出现在了他的书桌上。
就在几小时之前,被孟诗悦归还给了他。
在布绒盒里,那颗钻石依旧闪闪发亮。
可他们的感情和记忆在他的脑海里,却蒙上了一层灰。
如今也走到了不得不分开的地步。
现在回想下放的那些年,对他来说并不算暗无天日,也确实是一段历练。
让他心思更沉,也更容易静下来。
但他又发现,自己能熬过来,其实是因为孟诗悦在他身边。
廖明轩心里忽然有种难以抑制的,酸涩到想要流泪的冲动。
看着廖明轩怀念的神情,廖铖觉得有些陌生。
从有记忆开始,自己这个老爸就是没什么情绪的严肃表情。
但是那时候,他对着自己和妈妈的脸色却很柔和。
他对妈妈很好,在自己还很小的时候。
不知道爸爸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廖铖也忘了。
等他真正意识到的时候,爸爸和妈妈已经说不上几句话,对自己便是“学习为重”。
妈妈和爷爷却一直很温柔,身上总是有饭菜的香味,最能代表家的味道。
一开始廖铖也不懂,为什么爸爸和妈妈跟爷爷不一样了。
但他又觉得,一家人一直在一块就很好了。
后来听到爸爸和其他女人的消息,又亲眼看到,廖铖才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可能是和妈妈爷爷关系亲近,让廖铖格外能共情孟诗悦。
所以一开始发现他爸对家庭的背叛,他是真的气得恨不得杀人。
他真的太替他妈委屈了。
廖铖一直挺怵廖明轩的,高不可攀、冷硬如山。
如今倒觉得,他其实也只是个普通人。
可能是一切走到头,廖铖心里竟能理解孟诗悦心里的那种“放下”。
廖铖深吸一口气,由衷地说道:“爸,如果你当年没娶到我妈,可能她也会是你一生的白月光。”
“可现在,你只把她当成衣角上的一颗米粒。”
这是前几天他们语文老师提过一嘴的文章,被他拿来活学活用了。
廖明轩听了儿子的话,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沉默了许久。
久到廖铖以为不会听到他的回复,准备起身离开了,才听见他说。
“小铖,以后好好照顾你妈。”
第15章
第二天一早,孟诗悦起床做了早餐。
一锅玉米瘦肉粥,蒸了几个馒头包子。
廖明轩自己也已经不知道,这样的早餐他多久没吃过了,一时间被粥的热气熏红了眼。
孟诗悦对他的情绪佯装不知,也忍下了很多次“你为什么现在才后悔”的质问。
她垂着眼,沉默地喝着粥。
玉米粒清甜,很好地中和了粥与肉在口感上的黏稠。
一个月后,就是金厨道大赛的决赛。
金厨道的赛程拉得很长,也分成了两组,她决赛的对手还没有角逐出来。
但不出意外的话,她的对手应该就会是上一世的第一名。
——做淮扬菜的江南馆里的首席厨师,郭振节。
淮扬菜以江湖河鲜为主料,以烹饪技巧为支撑,口味也是清新为主的。
菜品雅俗共赏又不失大雅。
她想在比赛上胜出,还真需要在配料、手法上下功夫。
孟诗悦想得太认真,以至于都没听见廖明轩在叫自己。
不知道是他的第几声,孟诗悦才回过神。
“诗悦。”廖明轩蹙着眉看她。
以往对自己相当热切的人,如今连面对面吃饭都能走神,他心里难免有落差。
就算他接受了两人离婚的结果,但心态还没那么容易转变。
廖明轩觉得自己这样的不自控并不好,却仍然在意。
孟诗悦喝掉了碗里最后一口粥,才慢悠悠回道:“不好意思,想事情去了。”
她起身收碗,客客气气地,已然将廖明轩当成了客人。
接着,她又把粥和包子用保鲜膜罩好,留给到时候出去上学的廖铖。
做完这些,她才对沙发上穿戴整齐的廖明轩说:“走吧。”
八点不到,孟诗悦和廖明轩便坐车到了民政局门口。
廖明轩下了车,脚步有些踌躇。
反观孟诗悦,睡了个好觉,浑身轻松,脚步轻快。
来得有些早了,民政局还没开门。
两人坐在外头的长椅上,看见一对年轻的情侣。
男方有些紧张,绷着一张脸,女方笑意轻松甜蜜,挽着男人逗他开心。
孟诗悦移开视线,听见一旁的廖明轩说。
“诗悦,你还记得当时我们领证的时候……”
廖明轩的口才向来好,擅长旁敲侧击,往柔软的地方戳,明里暗里都想勾起她的不舍来。
孟诗悦没看他,手里捏着两人的结婚证。
打开又合上,两人带着微笑的结婚照片,在廖明轩眼前一晃而过。
她轻声说:“明轩,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
孟诗悦一句话却轻柔又坚定,打断了他之后的想说的话。
这时,廖明轩才终于能接受,自己的妻子向来是个认定了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的人。
当年她爱自己是这样,如今决定分开了,也不会再给什么机会。
从容又体面,叫他陌生。
年轻时的孟诗悦,和如今三十九岁的孟诗悦轮番在他眼前出现。
再也没有了那双看着他,就充满温柔爱意的眼睛。
八点半,民政局的门开了,孟诗悦先一步进去取号。
两个人又在大厅里坐了一会儿,之后当了今天第一对离婚的夫妻。
签字、拍照、盖章,一气呵成。
两人终于解除了在法律上的婚姻关系。
廖明轩拿着绿色的离婚证,手都有些颤抖。
可他心态调整得很快,站得很直,脸上的表情无异,语气也冷静。
“你是不是要去酒楼?我送你。”
相处了二十来年,孟诗悦最明白他。
矛盾、嘴硬、擅长强撑,也擅长见缝插针。
她笑起来,说,不用麻烦了,各走各的路吧。
第16章
廖明轩没多说什么,他的脆弱昙花一现,如今已变回了往常游刃有余的模样。
男人稍一弯身点头,坐进了车里。
车窗摇下来,露出廖明轩深邃的眉眼:“负责孟叔手术的医生,我已经谈好了,大概明后天就能手术。”
孟诗悦点点头,听见轿车发动的声音,目送他离开。
家中,廖铖在孟诗悦和廖明轩出门不久就起来了。
客厅里,昨天廖明轩清出的那些行李全都不见了。
廖铖打开书房的门,里面也是空空荡荡的。
但属于他妈妈的那颗钻戒,他爸没有带走。
就放在书房的桌上,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孟诗悦买了些东西,搭公交去了医院。
她把一些补品给孟援朝同病房的病友分了。
又到孟援朝的床前,给人泡了杯豆浆。
孟援朝的症状很轻,不用请护工,也可以自如活动。
和自己闺女说起,他也有些后怕:“幸好咱们来得及时,我之前出去溜达,看那些晚期患者可痛苦……我都不敢想,我要是走了,你要怎么办。”
孟诗悦想起上一世,自己陪着孟援朝走的最后一段路,她就鼻酸。
“手术之后,您老人家可一定别抽烟了。”
孟援朝连连答应。
孟诗悦又交代:“明轩已经安排好了医生,我到时候去交涉一下,看看手术怎么安排。”
孟援朝抓着她的手腕没撒手。
“说起明轩,我看你俩上次在医院的相处可不太对劲,闺女,你是不是挨他欺负了?”
孟诗悦沉吟片刻,还是选择和盘托出。
“没有,就是发现,和他的婚姻走到头了,不太合适,我今天刚和他领了离婚证。”
“你、你和他,你们……”孟援朝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能长叹口气。
“二十年的夫妻了,人和人的相处确实要些缘分,可说到底,也是事在人为,你要觉得不合适,趁早离了也好,硬凑在一块也不会安生的。”
孟诗悦听了,眼眶又有些热。
也许上一世的自己重心能多放在师父身上,也不至于那么死心眼。
幸好如今一切都能挽回。
随后,孟诗悦去和廖明轩安排来的主治医生交涉,将手术时间定在了明天下午。
把医院的事情基本交涉好了,孟诗悦才回了鹭园酒楼。
临近饭点,酒楼里的氛围却早已热火朝天,服务员都忙碌又热情地招呼。
刚到后厨,孟诗悦带的小学徒就跑到她跟前,一张脸如丧考妣。
“孟师傅,我完蛋了,我给钱老板那桌的菜烧糊了。”
孟诗悦想说这有什么完蛋的,没做好再做便是。
她的话还没出口,就有个服务员慌慌张张地跑来了。
“孟主厨,钱老板带了个贵客来,现在指名叫你过去呢!”
孟诗悦闻言心下一惊,手上动作仍是有条不紊。
她系好围裙,跟着服务员往楼上包厢走。
路上三言两语,孟诗悦大致弄清了情况,整个人的心态也平复了。
服务员帮她推开包间的门,孟诗悦看见了钱老板,钱至诚身边的男人。
一张脸眉目俊朗,棱角分明,穿着黑色西装,十分沉稳低调。
纵是如此,他身上那种上位者的威压也难以忽视。
难怪叫贵客。
第17章
见了孟诗悦,钱老板一副如释重负、又强装严肃的模样。
“哎哟,孟大厨,你终于来了!”
“你也知道,我带重要的客户来吃饭,就是因为信赖你的手艺!这可是从浙市来的合作商陆老板,做餐饮产业的!”
“如今他被总部安排来京市创立分公司,我特意带到你们鹭园来招待的!”
孟诗悦闻言心里一震。
钱至诚一拍手继续说,端的是一副恩威并施。
“我想着就算你不在,你们鹭园的饭菜肯定也是拿得出手的,结果呢!结果菜做砸了,速度还这么慢!耽搁的可不止我的合作,还有你们鹭园的声誉啊!”
这话几乎就点明了钱至诚特意拉了大老板来和鹭园酒楼合作了。
嘴里说的看似责备的话,也给了孟诗悦她们台阶下。
想来也是那小学徒被钱老板交代得太过紧张,才出了岔子。
于是孟诗悦借坡下驴,老老实实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她态度致歉良好,说的话又不卑不亢:“两位贵客,实在是不好意思,作为补偿,我会亲自操刀一桌鹭园的招牌菜。”
钱至诚身边的男人没说话,存在感依然很强。
再加上那保养得当的俊脸,眉眼间的细纹都给他添上沉稳的冷意。
他蹙了蹙眉,将手里的茶杯放到桌上,发出稍沉一声。
钱至诚连忙笑着打圆场:“鹭园的孟厨师家里有点急事,才刚刚赶到的,并不是故意怠慢,还要劳烦陆老板稍事等待。”
两人左右一句,到底将大老板心情哄服帖。
男人终于松了口:“好事不怕等,那就期待孟厨师的手艺了。”
在场三人也都松了口气。
孟诗悦和服务员往楼下去了,路上,小姑娘拍拍胸脯。
“诗悦姐,您还真有些‘风雨不动安如山’那味道了。”
孟诗悦苦笑:“哪里,都是话赶话。”
如今她也有些紧张。
上一世,她光想着如何维系婚姻去了,让鹭园酒楼砸在了自己手里。
现在来了个餐饮公司的合作商,是个大好的发展机会,她必须得抓住。
孟诗悦快步赶到后厨,吩咐小学徒给自己打下手。
下放前,孟援朝是山东厨子,后来跟着孟诗悦和廖明轩回了城,在京市开了鹭园酒楼。
随着当地的用餐习惯,酒楼里除了鲁菜,孟援朝也融入了些京市人吃的各系菜。
酒楼里大菜能做,小菜也能做。
钱老板和大客户两个人,按照宴请的规格,最多六个菜上桌。
孟诗悦得在几个菜以内,体现鹭园酒楼及自身的优势。
她先让人送了份薄脆上去解闷,又从炉子里拎了只烤鸭来剁了。
来京市吃饭,怎么能少了烤鸭?
她又摆上擀好的面皮和切好的大葱、胡萝卜丝,以及鹭园特质蜜酱,酸甜辣口。
对浙市人的口味来说,新鲜又不至于太过火,刚刚好。
烤牛羊肉,也是京市的特色,孟诗悦选了牛舌,嫩烤五分熟。
而炫技的一道,孟诗悦则选了乌龙吐珠,满汉全席中的一道,也是孟援朝最爱吃的一道,选进了鹭园的菜谱。
海参与鹌鹑蛋,再配上鸡脯肉和口蘑,口感滑嫩。
孟诗悦做了点处理,拿胡萝卜雕了个龙头龙尾,再进行的摆盘,卖相更容易叫人接受了。
接着,她又做了个鲜虾蒸蛋,以及干烧鱼,入口酥脆,区别滑嫩口感。
有学徒打下手,速度快了许多,一小时不到,便做了一桌菜。
孟诗悦为首,带人一道送到了钱老板的包厢。
菜肴上桌,孟诗悦道道介绍完便准备走。
结果钱老板身旁的男人点了点桌子。
“孟主厨,你也坐下来一块吧。”
第18章
钱老板也没想到,饭菜还没入口呢,这老总就对和鹭园合作展现了一定的兴趣。
他连忙招呼:“是啊,孟大厨忙了这么久,坐下来一块吃吧!”
恭敬不如从命,孟诗悦摘下围裙递给边上的人,走到男人的主位旁坐下了。
她给男人和陆老板添上酒后,举起酒杯。
“家父生病,实在是来迟了,一杯酒向两位老板赔罪。”
钱老板看男人一眼,哈哈笑道:“孟厨师真是爽快人,我干了!”
男人没说什么,也喝了一口酒。
幸好他不是吃饭喜欢与人交流的那类人,孟诗悦省去了许多谄媚的步骤。
男人安静品尝,一个菜一筷,也只吃一口。
京市的招牌烤鸭,口感柔嫩,肥瘦相间,不柴不腻,配上鹭园的酱料,口味一绝。
烤的小牛舌,上面只撒了些盐,却好吃得难以形容,嫩得恨不得叫人把自己的舌头都吞进去。
鲜虾蒸蛋的每一口都直接顺着食管滑到了胃里,虾仁的鲜美在口中挥之不去。
重头主菜乌龙吐珠,则口感鲜滑,放嘴里咀嚼的感觉是极好的,味道偏淡,却并不寡淡。
干烧鱼皮脆而肉嫩,下油很重,却不油腻,恰好能够作为一道调和来搭配。
每一道食物的做法都不算复杂,却都极其美味。
男人试完,便矜贵地擦擦嘴。
孟诗悦瞬间端坐,神情也更加严肃端正。
上一世,她偶然得知有这么一个群体,叫美食评论人。
他们大多出身良好,对美食有着极苛刻的要求。
见这大老板的架势,她也瞬间清楚,这人现在是当成投资的工作来品尝、审视鹭园的。
孟诗悦屏息凝神,等待着他放下帕子的后文。
他撩撩眼皮,慢条斯理地说道:“本人对美食品鉴小有研究,从色香来看,孟主厨所做皆为上品,味道更是一流。”
“您作为厨师,自然是前途无量,不过经营的事情,能和专业的人合作也算是有更好的选择。”
面对他抛出的橄榄枝,孟诗悦理应是狂喜的。
但她的应答却稍显迟疑。
她踌躇了一下,才开口道:“陆老板,我是有将鹭园扩建或者开分店发展、加入新业务的意向的,但是酒楼是我师父一手创建,现在他在医院里,自然不能全由我一人的心意做主……”
钱老板见旁边两人没怎么吃,也不敢怎么动筷。
如今看孟诗悦死心眼的样子,他在一旁干着急。
但看孟诗悦没一口答应自己,男人眼里划过一丝欣赏。
他见过太多“机遇”面前急着一手抓住,便失去理智与考量的人。
男人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名片,递给她。
“那就等你父亲,酒楼的负责人痊愈后,再联系我谈合作。”
名片手感稍硬,通体黑色。
上边用烫金宋体写着“宝物珑食品餐饮有限公司”。
以及他的名字——陆裕洲。
竟然是宝物珑?!
孟诗悦对此早有耳闻,它是餐饮行业改制时,崛起的餐饮公司。
而这一崛起,便是二十来年经久不衰。
自己竟然这样,就拿到了和如今作为餐饮产业的龙头公司的合作机会?
但孟诗悦将惊讶按捺得很好,抬起眼看他。
“一定。”她孟重有礼地点头,“待家父明日做完手术,我会同他好生商量的。”
这男人相貌上的特点与廖明轩不同,他身上的气质却都不简单。
纵然离了婚,孟诗悦也习惯拿廖明轩来当成一个坐标系,来衡量遇到的、有机会合作的对象。
见她不动声色,陆裕洲眸中欣赏更甚,开口道。
“冒昧地要求,明日你父亲的手术,我能否探望一二。”
第19章
孟诗悦这回终于露出惊讶的神情。
仅仅是合作的关系,这人何必多此一举,如此客气呢?
孟诗悦迟疑道:“自然可以……但是陆老板何必……”
陆裕洲稍一颔首:“毕竟我也想见见到底是何方神圣,能教出这么一个手艺精湛的徒弟。”
孟诗悦与钱老板惊讶地对视一眼。
但转念一想,这可能也是陆裕洲做生意,展现诚意的方式。
还没等二人说什么,陆裕洲便先一步起了身。
“钱老板,鹭园酒楼不愧是你倾情推荐的地方,我颇有受益。”
“二位慢用,我还有其他事情,先行一步。”
孟诗悦看着陆裕洲径直离开的背影,有些出神。
这大老板有些奇怪,说起话来文绉绉的,行事低调,还带着同外界格格不入的风雅。
同自己和钱老板这些人,都不像同一个世界的人。
孟诗悦又想到刚刚,安慰自己,真诚总是与人交往的最好办法。
况且条条大路通罗马,师父愿意抓住的机会便抓,不愿意抓,总还有别的路走。
“哎哟,廖夫人,可吓死我了。”
钱老板一句话把孟诗悦叫回了神。
这时候,她也意识到钱老板把人带鹭园来,可能也是有廖明轩的原因。
孟诗悦转过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钱老板擦擦脑门上的汗,有些后怕的样子。
“没想到今天廖夫人您不在鹭园酒楼,我还真怕是自己好心办了坏事,让那陆老板对咱们鹭园印象不好。”
“听说这陆老板对于合作餐厅味道的要求十分苛刻,幸好也是您手艺好实力硬,硬生生把印象分掰回来了。”
孟诗悦摇摇头,笑得得体:“没有的事,可能我今天做的菜刚好就对上了陆老板的胃口吧。”
说着,她又鞠躬:“钱老板,今天还要多谢您的引荐,也多谢您给咱们鹭园打圆场,不然人陆老板都不一定会留在这里吃饭了。”
钱老板连忙摆摆手。
“哪里哪里,从前的好吃的走街串巷,靠口口相传,如今您的招牌打响,鹭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饭店了,经营、扩建的问题您肯定也有考虑,刚好陆老板来京市找店子投资合作,我不过是顺道锦上添花罢了。”
他头上的汗终于擦了个干净,笑容带了些谄媚:“您也知道,上一回在我家里闹了个大乌龙,弄得您和廖局都不太愉快,这回也算是赔罪了。”
事情中的弯弯绕绕孟诗悦也能理解。
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只是上次钱老板下了廖明轩的面子,最后尴尬的成了他自己,给参与宴会的其他人印象也不会太好生活真是各有各的难处。
孟诗悦叹了口气,说道:“钱老板,我和廖局其实已经离婚了,虽然帮不了你太多,但他那边我会试着说说看。”
钱至诚一听,表情凝固了:“您和廖局离婚了?!是因为我干的事儿吗?”
孟诗悦笑容的弧度像是镶在嘴角。
“怎么可能呢?如果一段婚姻因为一顿饭就结束,前面也已经埋下很多问题了。”
第20章
钱至诚闻言立马愁眉苦脸起来:“果然还是有那顿饭的事儿。”
孟诗悦也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情绪化,连忙给自己刚刚那句话找补。
“钱老板,你别往心里去,我和廖局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出,那顿饭不过是个催化剂而已。”
她又叹了口气:“想必,你和廖局都会是公私分明的人,到时候合作也好说。”
钱至诚几经思考,表情终于放松了些。
“孟大厨,您还真是个豪爽的人,这回就当钱某和您交朋友了!”
孟诗悦笑道:“有钱老板这样的朋友,是我的荣幸。”
说完,她也起身。
“钱老板慢用,我也去忙店里其他事情了。”
见孟诗悦出了包厢,管理包厢的服务员小姑娘和站外头没走的学徒立马迎上来。
“诗悦姐,这大老板咱们酒楼把握住了没有啊?我看他怎么直接走了?走的时候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不会砸了吧?”
小姑娘一紧张就话多。
学徒也是一脸踌躇、欲言又止的表情。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话,孟诗悦哭笑不得。
“你行行好,别拿问题轰炸你姐,一切都还没定下来呢,等咱们孟大负责人手术成功后再好好商量。”
面前的两小年轻皆是眼睛一亮:“那就是有机会了?!”
孟诗悦含笑点头。
小姑娘表情一松,含着笑戳戳那学徒。
“我就说别那么紧张,你诗悦师傅是很厉害的人,能够搞定的。”
孟诗悦看着这满头大汗,眉头紧皱的年轻小伙,也笑。
“就是,别那么大压力,二十来岁的人还没我这个快四十的人松弛,做饭是一种享受,你心里挂那么多事情,瞻前顾后,怎么做得好呢?”
这还真不是什么胡说八道的宽慰话,而是上一世她的经验总结。
学徒在服务员面前被两人训得不好意思,连忙拽拽孟诗悦的衣袖。
“我知道了师傅,咱们快些回后厨去吧,还有那么多桌客人的饭菜要做呢!”
孟诗悦在鹭园忙完回家的时候,廖铖已经回家了。
前几天他还相当抵触去少年宫的课外班,今天倒是自觉地去自觉地回了。
回到家,看到孩子,孟诗悦的心情放松不少。
廖铖从沙发上抬起头:“妈,你和爸的离婚手续是办好了吗?”
“办好了。”孟诗悦点点头。
廖铖手里抓着个东西跑过来,塞到她手里。
“这个东西,爸没带走,妈妈你收好吧。”
这熟悉的绒盒手感,让孟诗悦意识到是自己昨晚还给廖明轩的钻戒。
她头脑里意识到了,身体却还是落后一步,下意识地打开了盖子。
她被钻戒的光芒晃了下眼睛,又立马盖上了。
廖铖对孟诗悦的动作无所察觉,低着头,有些失落地说道:“现在爸真走了,我又怪想他的。”
孟诗悦又有些羡慕这孩子有什么说什么。
离婚后,她也不太习惯,像是挂怀了很久的东西消失,骤然空落的感觉。
但转念一想,其实是自己不必再为一段过了保质期的婚姻再揪心。
什么伤害、什么失落,甚至是什么期望,都不必再与那个男人挂钩,这是件好事。
孟诗悦抱住廖铖,又摸摸他的头。
“小铖,他永远都是你爸爸,但咱们也要过好以后的生活。”
第21章
廖铖看着成熟想法多,也就还是个容易逞强的小大人,面对和母亲的亲昵都有些害羞和不自然。
一时间他手不知道放哪里,感觉抱着不好,显得幼稚,又不想推开。
最终只抓住孟诗悦的衣角,声音闷闷地说:“我知道了,妈。”
和廖铖交代完孟援朝手术在明天下午,孟诗悦又打电话给了他的班主任,请了下午的假。
第二天上午,廖铖去学校,孟诗悦去鹭园酒楼。
出门前,两人约好了孟诗悦到时候到学校去接廖铖上医院。
市一中到医院的路途有点远,孟诗悦不太放心。
只是她没想到,今日客人格外多。
快到和小铖约定好的时间时,来了一桌重要的客人,指名要孟诗悦这个主厨来炒菜。
孟诗悦无法,又想起昨天和陆裕洲只是进行了口头的约定。
她心念一动,照着名片给他打去了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很快接通了。
“喂?”男人声音相当低沉悦耳,还带着些疲惫。
孟诗悦感觉自己心颤了一瞬,稳住呼吸说:“您好,陆老板,是我,孟诗悦。”
陆裕洲声音稍顿,而后带了些笑意:“孟主厨,还以为你不会联系我了。”
孟诗悦能想象出这男人应该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但声音里的笑意却因为电流传递变得明显了。
她也笑:“昨晚听您说,您晚上还有工作安排,我之前就没打扰。”
电话那头呼吸重了一瞬,像是伸了个懒腰,又有些被子窸窣的声音。
“确实,孟主厨昨晚打电话我应该是接不到的。”
孟诗悦暗道不好,好像陆老板真是宿醉刚醒,还是被她一通电话吵醒了。
她赶紧结束了寒暄,直接交代正事:“陆老板,家父的手术是在下午三点。”
陆裕洲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一点钟。
“好,我知道了。”
他捏了捏眉心,以此缓解脑袋里的疼痛感。
孟诗悦想了下措辞,才说道:“有些冒昧,但是,请问陆老板是否方便到市一中接一下我的儿子廖铖,鹭园的事情太多了,我时间上有些来不及。”
“好。”陆裕洲答应得很快。
麻烦才见一面的合作者处理自己的家务事,孟诗悦有些过意不去,再三道谢。
“真的麻烦您了陆老板。”
其实她也没觉得陆裕洲是个多热心,能答应自己的人。
但说不定也是因为两人有合作的可能,他才不好拒绝她的无理要求呢?
孟诗悦越想越觉得冒昧,想收回刚刚的请求。
可还没开口,她就听见电话那头的陆裕洲说:“没关系,毕竟人和人的关系,就是用‘麻烦’来拉进的。”
“我也不希望和合作者之间只是冰冷的交易关系。”
这话说得真诚,孟诗悦有些分不清他只是在客气,还是真这么觉得。
于是挂电话前,她又多嘴一句。
“听陆老板的声音,感觉您不太舒服,宿醉头疼的话,可以用浓蜂蜜水解决。”
她热心得有些越界了。
但陆裕洲想起昨日的晚餐,她做出的令人舒心的味道,发现自己没那么反感。
他垂下眼,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微笑。
“好,谢谢你,我会的。”
第22章
孟诗悦赶到医院的时候,病房里三个男人已经聊得有来有回了。
陆裕洲对社交相当熟练,其中还有廖铖在穿针引线。
他得知了这人是大老板还可能会是他妈妈的合作者的身份。
廖铖几乎操碎了一颗心,感觉前十几年的口才都用在屋里这俩人的交谈上了。
而孟援朝也不是什么古板的人,要守着一些墨守成规的东西过日子。
听了廖铖意有所指的介绍,就明白了这男人是什么身份。
陆裕洲和孟援朝两个人都没明着说,却也算达到了统一。
甚至两人隐隐觉得投缘,聊了快一个小时,竟有种忘年交似的感觉了。
孟诗悦倒是乐得其见,自己也省去一番口舌。
她拎着水果进来,被坐在一旁的廖铖发现了。
廖铖立马起了身,接过了她手里的篮子,小声和她嘀咕:“妈,这个大叔买了好多东西来。”
孟诗悦走近了,与病床前的陆裕洲对上视线之前,也看见了地上、柜子上的各种营养品和水果。
她也没想到一个常常处于高位的老板,来探望一个合作者的家属,会这样面面俱到。
孟诗悦有些受宠若惊地道谢:“真的太麻烦您了,陆老板。”
陆裕洲唇角带着些若有似无的笑意。
“不麻烦,就当是对孟主厨提醒蜂蜜水的答谢吧。”
此时,护士匆匆来通知:“孟援朝先生的肺部肿瘤切除手术准备开始了。”
孟援朝在几人的指示下躺好了。
三人又跟着病房护士往手术室去。
作为直系家属,孟诗悦要到前台签署了麻醉、手术知情同意书。
陆裕洲则和廖铖坐在手术室外走廊的长凳上。
他垂着眼皮,看着这个半大小孩儿忧心忡忡的表情。
莫名想到了那个十来岁,在医院独自面对母亲重症通知书的自己。
于是不由得问道:“你爸爸呢,怎么没来?”
“我爸……可能工作忙吧。”
说起廖明轩,廖铖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但他情绪收得很快,立马又是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
“而且他没和我妈离婚的时候,也没见有空,现在离了婚更别说了,切,反正也都是我和我妈在忙活家里的事情。”
陆裕洲难得善心大发,想找话题转移小孩儿注意力,没想到戳到人另外一件伤心事了。
他一愣,转而安慰道:“无妨,你妈妈给了你一份很完整的爱。”
廖铖听这话也愣了一下。
他本来心里就乱得很,担心爷爷的手术,又担心妈妈在医院、酒楼和家里三头跑太累,恨不得一下就长成能分担的大人。
再加上爷爷手术,爸爸却没来。
如今还被一个见第一面的大叔无意间戳破了现状。
可听陆裕洲这话一出,又想起孟诗悦之前说的两个人要好好过日子,一瞬间被点醒了似的。
着眼于自己生活里有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廖铖一吸鼻子,仍逞强道:“大叔,你安慰人的功夫真的很差劲。”
“是吗?”陆裕洲倒也坦然,“我和你们年轻人也该有些代沟。”
廖铖张了张嘴,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而廖明轩到手术室外,看到的是自己儿子和别的男人坐在一块聊天。
“小铖,他是谁?”
第23章
分明已经和孟诗悦离了婚,可看见自己儿子身边出现和自己年龄相当的男人时,廖明轩的心里还是涌起很强的危机感。
一句话短短五个字,敌意和冷意都难以掩饰。
两个男人目光相接,都能察觉出对方的身份不太简单。
廖铖先一步从凳子上弹跳起来,喊了廖明轩一声:“爸!”
陆裕洲也站起来,朝廖明轩伸出手:“你好,陆裕洲。”
廖明轩脸色不太好看,但到底还是伸手浅握了一下。
“廖明轩。”
廖明轩在不久前看过宝物珑公司的各类资料,而其在京市分公司负责人的署名,正是陆裕洲。
两人手一触即分。
陆裕洲颔首,嘴边的笑没什么温度:“廖局,早有耳闻。”
廖铖在旁边没说话,感觉氛围有些奇怪,但也觉得这下应该不要自己介绍什么了。
孟诗悦在此时办好手续回来了。
见到廖明轩,她愣了一下。
自己并没有通知他师父做手术的事情,没想到他会不请自来。
她走近了三人,和廖铖对视了一眼,才疑惑道:“明轩?”
可能是心神不宁,孟诗悦脚尖的鞋面在地板上磨了一下,差点摔倒。
陆裕洲动作最快,伸手扶住了她。
两人面色皆如常,接触也没什么暧昧的氛围。
但廖明轩却眉头紧皱,眼神死死盯着孟诗悦被陆裕洲扶住的手腕。
这种暗流涌动连廖铖都感觉出来了。
但幸好,两人很快都撤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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