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墟镇的集市,每月初三最热闹。菜摊挨着肉案,吆喝声盖过猪嚎,油饼的香气混着鱼腥气,在石板路上滚了三里地。
王济仁背着药箱,挤在人群里。他是个走方郎中,药箱里的瓷瓶叮当作响,腰间悬着的虎撑摇起来“哗啦”响,惊得笼里的鸡鸭扑棱翅膀。
街角的空地上,围了圈人。他挤进去一看,心猛地揪紧——木笼子里,蜷着条巨蛇,碗口粗,身上的金鳞掉了好几块,渗着血,一只眼睛肿得像核桃,显然挨过打。
“瞧这金蟒!活了怕有百年!”穿短褂的汉子敲着笼子,唾沫星子溅到蛇头上,“谁买回去炖汤,保管强身健体!”
巨蛇的身子抖了抖,尾巴尖轻轻扫着笼底,像在求饶。王济仁行医多年,见不得生灵受苦,他摸了摸药箱里的银子,那是刚给镇西头张大户瞧病赚的。
“这蛇,我买了。”他拨开人群,声音不大,却透着股倔劲。
汉子眼睛一亮:“郎中好眼光!这蛇可是稀罕物,给五两银子,拿走!”
周围的人起哄:“王郎中疯了?花五两买条蛇?”“就是,炖了也值不了这么多!”
王济仁没理会,从药箱里摸出银子,放在汉子手里。他打开笼门,巨蛇却不动,只是用那只没肿的眼睛看着他,眼神里竟像有人情。
“走吧,回山里去。”他轻声说,伸手想去碰蛇头,又怕吓着它。
巨蛇像是懂了,慢慢爬出笼子,身子在地上盘了个圈,对着王济仁点了点头,然后“嗖”地钻进旁边的芦苇丛,金鳞在阳光下闪了闪,没了踪影。
汉子揣着银子,撇撇嘴:“傻郎中,等着后悔吧。”
王济仁没理他,背起药箱往家走。他的家在镇外的山脚下,三间草房,院里种着草药,墙角的老井,水甜得能照见人影。
刚到院门口,就见妻子秀莲在门口张望,围裙上沾着面粉。“当家的,可回来了,晚饭都做好了。”
屋里飘出肉香,王济仁这才觉得饿。秀莲端上两碗米饭,一盘红烧肉,还有碟炒青菜,油光锃亮,看着就馋人。
“今天咋买肉了?”他坐下,拿起筷子,刚要夹肉。
突然,门外传来“哗啦”一声,像是有东西撞在柴门上。他探头一看,只见那条金蟒盘在柴门外,脑袋对着屋里,尾巴尖一下下拍着地面。
王济仁愣了,秀莲吓得躲到他身后:“蛇!蛇又来了!”
巨蛇却没进来,只是张开嘴,吐着信子,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回家……不要动筷。”
声音沙哑得像磨石头,却字字清晰。王济仁手里的筷子“当啷”掉在桌上,秀莲更是吓得说不出话。
巨蛇说完,又对着他点了点头,转身钻进了山里。
“当家的,这……这蛇会说话?”秀莲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王济仁也觉得蹊跷,他捡起筷子,看着桌上的红烧肉,突然想起什么——这肉是秀莲从集市肉摊买的,摊主正是卖蛇那汉子的兄弟。
“这肉不能吃。”他把肉盘推到一边,“秀莲,你闻闻。”
秀莲怯怯地闻了闻,眉头皱起来:“咋有股怪味?像……像药渣子。”
王济仁心里一沉。他行医多年,辨得出百种毒物。这肉里的怪味,像是掺了“断魂草”,无色无味,混在肉里,吃下去半个时辰就会发作,神仙难救。
“那卖肉的,为啥害咱?”秀莲的脸白了。
“怕是跟那蛇有关。”王济仁想起汉子撇嘴的样子,“他定是觉得我傻,想报复。”
他把肉倒进猪圈,家里的老母猪闻了闻,哼唧着躲开了,压根不碰。这一下,夫妻俩更确定肉里有毒。
夜里,王济仁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不通,那巨蛇咋知道肉里有毒?又为啥要救他?
天快亮时,他听见院里有动静。披衣出去一看,见金蟒盘在药圃里,嘴里叼着株紫色的草,放在他常种草药的地方。
那草叶片宽大,根须紫红,他认得——是“还魂草”,专治蛇毒的奇药,百年难遇。巨蛇见他出来,又点了点头,钻进了山里。
王济仁拿起还魂草,心里热乎乎的。这蛇,竟是在报恩。
第二天,他去集市,故意经过肉摊。卖肉的汉子见了他,眼神躲闪,脸上却堆着笑:“王郎中,买肉不?新鲜的!”
“不了,”王济仁盯着他,“昨天的肉,味道不错。”
汉子的脸一下白了,手里的刀差点掉在地上:“郎……郎中说笑了。”
王济仁没再理他,径直去了县衙。县令是个清官,听他说完,立刻派人去查那汉子。果然,在肉摊的地窖里,搜出了断魂草,还有账本,上面记着给谁下过毒,都是些跟他兄弟有过节的人。
那汉子和卖蛇的兄弟,都被抓进了大牢。镇上的人这才知道,王济仁救蛇,反被蛇救了一命。
“这叫善有善报。”茶馆掌柜的捋着胡子,“那金蟒,定是山里的蛇仙。”
王济仁却没当回事,依旧行医救人。只是从那以后,他每次上山采药,总会在必经的路口,发现些珍稀的草药,像是有人特意放在那里的。
有回他在山里迷了路,天黑后找不着下山的路,正着急,就见前面的草丛里,亮起两点金光。是金蟒,它在前面带路,把他引到了大路上。
秀莲也不再怕蛇,甚至会在院里放些清水和鸡蛋,第二天准会不见,她知道,是金蟒来取了。
半年后的一天,王济仁去给山那边的李奶奶瞧病。李奶奶的儿子是猎户,前几天上山抓蛇,被蛇咬伤了,昏迷不醒。
他赶到时,猎户躺在床上,小腿肿得像水桶,皮肤青黑,眼看就不行了。“是被金蟒咬的?”王济仁看着伤口,倒吸一口凉气。
李奶奶哭着点头:“我儿不该贪心,听说金蟒能卖大价钱,就设了陷阱……”
王济仁想起那条通人性的金蟒,心里不是滋味。他打开药箱,刚要取药,门外传来“哗啦”声,金蟒竟盘在门口,嘴里叼着那株还魂草。
“用这个。”巨蛇开口,声音比上次清楚些,“捣碎了敷上。”
王济仁赶紧接过还魂草,按它说的做。没过半个时辰,猎户腿上的肿就消了,脸色也渐渐红润,醒了过来。
李奶奶对着金蟒磕头:“蛇仙饶命!我儿再也不敢了!”
金蟒看了看猎户,又看了看王济仁,转身钻进了山里。猎户吓得面如土色,从此再也不抓蛇了。
这事传开后,镇上的人都说,山里头有蛇仙,专护着王郎中。也没人再敢随便伤害山里的生灵,连孩子们都知道,遇见金鳞的蛇,要绕道走,那是蛇仙。
王济仁的药铺,生意越来越好。他时常会去当初放生金蟒的芦苇丛,站一会儿,像是在等什么。
有年大旱,井里的水见了底,地里的庄稼都蔫了。镇上的人急得团团转,县令带着人求雨,求了三天三夜,一滴雨都没下。
就在这时,山里传来“轰隆”一声,像是有巨石滚落。王济仁跑到山边一看,只见金蟒从山里游出来,身子比之前粗了一倍,它盘在山坳里,对着天空吐信子。
没过多久,乌云就从天边涌来,雷声滚滚,大雨“哗啦啦”下了起来,下了整整一夜,地里的庄稼都缓了过来。
雨停后,金蟒没回山里,却朝着王济仁的草房游来。它在院里盘了个圈,对着王济仁深深一拜,然后身子渐渐变得透明,化作一道金光,钻进了老井里。
井里的水,突然涨了起来,清澈见底,还泛着淡淡的金光。
从那以后,老井的水再也没干过,喝了能强身健体,镇上的人都说,那是蛇仙的灵气。
王济仁依旧行医,只是药圃里的草药,长得格外好。他时常会坐在井边,看着水里的金光,像是在跟谁说话。
秀莲问他:“当家的,你在跟蛇仙聊天吗?”
他笑了笑:“是啊,我说,多谢它护着咱们。”
井里的水晃了晃,像是在回应。
多年后,王济仁老了,走不动路了。临终前,他让儿子把他葬在老井旁边。下葬那天,井里的水突然冒出好多泡泡,金光闪闪的,像有无数条小金蛇在游。
镇上的人都说,蛇仙把王郎中接走了,去山里做伴了。
那口老井,至今还在。井台上的石头,被磨得溜光。有人说,夜里路过,能看见井里有金鳞闪,还能听见“哗啦”的响声,像谁在摇虎撑。
黄墟镇的集市,依旧热闹。只是再也没人敢卖蛇肉,也没人敢随便伤害山里的生灵。老人们会指着山的方向,对孩子说:“看见没?山里住着蛇仙,专护着好心人呢。”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头,眼睛里闪着光,像当年王济仁看见金蟒时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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