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5年前,老伴在一次例行体检中,确诊肝癌。
我算好时差,给在国外的儿子打电话:“回来吧,出去两年没着家,再不回来,怕是看不到你爸一眼了。”
电话那头沉默一会,儿子闷闷道:“妈,我当年离婚才出国,就是为了不被国内的事拌住,毕竟科研项目挺忙的。病了得看医生,我回去也没用,这样,需要多少钱,我给你转账,你请护工,花多少钱都治。”
“去北京,那里医生……”
没等儿子说完,我就挂了。
老伴一脸期待:“咋样,回吗?”
见我沉默,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赌气般:“咱自己去,不就是北京吗?”
说得容易,我们半辈子都困在庄稼地,连县城都很少去,何况去北京呢。
现在都流行网上订票,我们连从哪里订都不知道。
没办法,第二天,我便去外甥家,让他帮忙订票。
外甥知道老伴的情况后,二话不说,直接收拾几件行李,发动车子:“走,大姨,我带你们去,就当是去旅游了。”
我哪好意思,外甥是做个体餐饮生意的,歇业一天,就少挣一天的钱,这人情不好还。
外甥把我们往车上拽:“家里还有小敏呢,要不是你们成全我俩,我哪来的好媳妇啊。”
前儿媳妇小敏也让我们别客气,准备了面包和水递给我。
当初,儿子为了出国和小敏离婚,我舍不得这么好的闺女嫁给外人,就介绍给丧偶的外甥,倒成就了一桩好姻缘。
2.
我们只能上了车。一路上,老伴一句话不说,一直望着窗外发呆,我知道他心里难过。
我心里也恨,当初为什么把儿子托举得那么高,高到我们够不到,更倚仗不上。
儿子小时候就是我们十里八乡的神童,每次会考,周边几个学校排名,他都是前三。
村里的孩子想出息,考学是最好的出路。
于是,我和老伴种了三十多亩地,芋头,苹果,生姜,什么挣钱来什么,成天在地里忙。
非农忙时,我们就一起到冷库打工,冷上加冷,还得了关节炎。
靠着辛苦钱,我们花了30多万,一路把儿子送进了985,又念了研究生,最后供养出十里八乡唯一一个博士生。
儿子博士毕业后,就进了一家医药公司,从研究员做起,工资虽然不是最高的,但是也算拔尖了。
后来,经人介绍,他便和小敏结了婚,婚房也是我们掏空家底买的。
日子和和美美的,我和老伴很知足,庄稼地培养出金凤凰,祖坟都冒青烟了。
第二年,小敏怀孕,正当我和老伴期盼着天伦之乐的时候,偏偏出了叉子。
儿子坚决要离婚。
他们公司要外派科研人员到国外参加项目研究,短则三五载,长的话六七年。
为了避免频繁请假耽误项目进度,公司指定必须单身。
老伴气得发抖,儿子梗着脖子:“这次机会千载难逢,以后的晋升成名都在此一举,你们总不能拖我的后腿吧?”
小敏哭着问他,孩子怎么办?
他上下嘴一搭轻飘飘:打了吧。
3.
这话一出,老伴的扫帚就抡起来了,却被小敏一把拦住:“爸,算了,他心不在这了,强扭的瓜不甜!”
儿子为了显得人道主义一些,把名下并不多的财产都给了小敏,婚前我们给他买的那套房子留给我们住,让我们别回乡下了。
我和老伴觉得对不住小敏,房子就让她住着。
至于孙子,她想要的话,我们认;不想要,做完手术,我伺候她坐月子。
小敏去医院手术那天,儿子上了飞往国外的飞机,她进手术室前哭得差点断了气,我也抱着她一起哭。
那是我头一次后悔,忙碌一辈子,为啥只教会了儿子学习,却忘了教给他怎么做人。
后来,小敏慢慢从伤痛中缓过劲儿,我就趁机拉了红线,成全了外甥。
小敏从房子里搬走后,我和老伴才搬进去,帮着打理打理房子。
儿子没了,孙子没了,那么好的儿媳妇也丢了,家快散了,论谁能咽下这口气?
儿子一走,就是两年多,电话,因为时差都很少。老伴这人气性大,心里装不住事,要不是这两年上火,喝酒抽烟麻痹自己,这病怎么会找上门?
想着想着,我的泪就流了一脸。
到了北京,医生给的诊断是肝癌晚期,手术意义不大,只能化疗和吃靶向药,保守治疗。
闻此,老伴颓丧地坐到一边,耷拉着脑袋,像截没有半点鲜活劲的风干老木,我只能干着急。
4.
回去路上,我掐着时间,又给儿子电话说了情况,求他:“你爸活一天少一天了,你就回来吧,哪怕是一次呢?”
儿子不耐烦:“项目不等人,总不能因为我缺席,大家都等我吧?妈,我搞研究,不是种地,差几天没关系,你不能拿你的认知,揣测我的工作吧。”
儿子满口镶金边的词汇我不懂,但我能听出他的嫌弃。
我的认知是养儿防老,是百善孝为先,可儿子的字典里,没这个词。
我无话可说,为了安抚老伴,我提出让儿子转点钱回来。力不出,给他爸花点钱,老伴心里也舒坦一些。
以前为了供养儿子,我们节衣缩食,现在我也想趁着老伴能吃能喝能玩,让他最后享享福。
可儿子支吾半天:“妈,上次你来了电话,我就想给你转钱的,可……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在这边谈了个对象,她怀孕了,钱她都拿着了,要不出来。你不知道,国外税负太重,教育医疗贵,我们那点工资,刚能维持温饱。”
“咋地?我和你爸,你就不管了呗?难道你打算一辈子都不回来了?”我低吼。
“妈,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难不成你盼望着我孤独终老啊!”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没等他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5.
老年机不隔音,显然车上的三个人都听到了。老伴闭上眼一声不吭,胸口气得起伏不定。
外甥立马说:“大姨,钱,我来出!你外甥有。”
我忙摆手拒绝,实在是豁不出老脸了,当初买房借他的钱,还没还上呢。
外甥没再说什么,但我们刚到家,小敏就塞给我一个塑料袋子,里面厚厚的十大摞。
“妈,知道你用不惯手机支付,我给你取了现金,不够,你再跟我说。”
那声妈,喊得我肝肠寸断。外人尚且念旧,儿子怎么就那么冷血了?
小敏和外甥把钱硬塞到我手里,“就当你借的,以后姨夫病好了,你再给我。”
我千恩万谢地走了。
可人是脆弱的,或许是意志垮了吧,老伴的状态急转直下,还没三个月,他就撒手去了。
外甥让我给儿子电话,让他回来奔丧。
我摇头,死了再见,还有什么意思?
老伴到死时回光返照,还愣愣地盯着病房门口,也没盼来他托举了一辈子的儿子。
之后,外甥帮着操办了葬礼,也是他给摔盆打幡,小敏寸步不离守着我,生怕我想不开。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儿子却主动来了电话。
我不知道啥心情,失望又带着点期待。
按了接听,儿子几乎是咆哮:“妈,你疯了吗?我爸去世这么大的事,你也不通知我,我还得从我哥朋友圈才知道!”
“你让街坊怎么看我?我以后怎么做人啊?”
没有关心和遗憾,句句都是指责。
6.
“我告诉你,你能回来吗?你回来了,你爸是能听到,还是能看到?你早就不是人了,还怕丢人吗?”我把几个月,所有的恨和委屈,通通发泄了出来。
儿子大概意识到,他的话说重了,选择沉默。小敏把电话接了过去,让他要么回来,要么就别打了。
他只说了句:“谢谢你照顾我妈,拜托你了。”
答案显而易见,他还是选择了事业,放弃了我和老伴。
养儿防老,有时候只是个笑话。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儿子十天半月才打一通电话,也是应付公事一样,问问我怎么样。
我说挺好,他便沉默,半天憋出一句好好照顾自己。
母子生分客套,没半点人情味。
我没心思和他计较,只想着有生之年赶紧赚点钱,好把外甥的借款填上。
但人也不能一直走背运吧,一筹莫展时,老邻居给我打电话,说有开发商到我们那考察,做海岛文化旅游。
我们村依山傍海,居住区平坦开阔,因为没怎么开发,还保留着历史浓厚的老建筑。
近些年来,随着来打卡的游客越来越多,村里很多人都搞起了名宿,小赚了一笔。并且,我们村也成了小众网红打卡地。
如今,许多消息灵通的人,嗅到商机,想高价购买村里的房产,等景区落成后,做多元化的商业开发。
我们在村里有一套老宅,还有公婆去世后留下的一套,加起来有200多平。老伴去世前,都留给了我。
邻居问我卖不卖?我一时拿不定主意,说再想想。
7.
再次见到儿子,是在妹妹的葬礼上,外甥他妈去世了。
人走得很突然,心梗,葬礼也是匆匆准备的。
让我意外的是,儿子竟从国外回来了。
几年不见,他样子没变,我却有点认不出他,更没有家人见面的熟悉感。
儿子上来跟我搭话,我没理他,葬礼结束,他开车送我回家。
进门,他就跑着到了老伴的灵位前,扑通一声跪下:“爸!儿子不孝,才来看你,你原谅我吧。”
儿子一个接着一个磕头,声泪俱下,地面砰砰响,像磕在我心上,生疼。
哭够了,他过来哄我:“妈,对不起,我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心里一直是惦记你们的。”
“现在项目结束了,小姨去世,我特意回来,就是为了感谢她家这么多年对你和爸的照顾。过几天莉莎(新儿媳妇)就带着孩子回来,你一定会喜欢,往后啊,我就陪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了,好吗?”
8.
到底是身上掉下的肉,儿子几句话哄着我,我心里头敞亮了不少。
只要他回来,好好过日子,我就高兴。
接下来的几天,儿子真的说到做到,他开车带我到处兜风,吃各种我没吃过的东西。
我以为他终于回头了,心里宽慰不少。
我想着趁儿子上班,回老家把该拾掇的拾掇好,把房子卖了,以后跟着儿子生活。
可刚进村,就迎面碰到了邻居,她一脸羡慕:“你真是好命啊,你那房子加上后面的观赏树,不得200万啊,你说我家当初怎么就没多盖几间呢。”
我这才知道,我们家房子已经有人给报价了。
见我一脸懵,邻居问:“咋了,你不知道?不可能啊?我听我儿子说,是你家儿子联系的买家啊。”
这句话,砸了我个措手不及。
“你说,晓伟找的人?”
“对啊,我看到他们聊天了。”邻居答得干脆。
我站在原地回不过神,既如此,那他这次回来,为的,压根不是我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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