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对经济学家的第一印象,往往是冷冰冰的数字、理性的推演、枯燥的模型。似乎他们总是拿着一张看不懂的曲线图,高高在上讲那些和现实生活相距甚远的道理,属于纯理论派。
但如果你多读几位真正有影响力的经济学家的文章或演讲,就会发现一个反常的现象:他们大多都怀有强烈的正义感,很关注社会公正之类的议题。
其实,这种正义感并不是狭义的道德愤怒,而是一种对社会结构、制度安排和资源分配的深层关注。
经济学家虽然经常被讽刺为“只会算账的人”,但他们之所以不断建模、推理、争论,其背后的动力常常是:世界究竟应该怎样才能更公平一些。
这,就是经济学家天然道德的起点。
其实,经济学这门学科的起点,本身就是“公平”问题。
亚当·斯密在《国富论》里讨论分工与市场机制时,并不是在玩一场学术上的智力游戏,而是在关切:为什么有些国家富裕,而有些国家贫穷?为什么同样是劳动,所得却差异巨大?在斯密眼中,经济学不是单纯的财富计算,而是理解财富背后的社会逻辑。
李嘉图提出“比较优势”时,也是为了说明:即便弱小的国家,在合理的制度下也能从分工中获益。这种逻辑背后,带着某种“弱者也应当有位置”的正义感。
甚至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更是赤裸裸地把经济学与正义问题绑定在一起:劳动者为何受剥削?资本积累如何导致不平等?
可以说,经济学一开始就是从“不平等”出发的学科。正因为如此,经济学家看似冷静的分析,往往指向制度设计与分配公正的底层诉求。
经济学家还有个特质是:模型很冷酷,但现实中很热血。
很多人误解经济学家,以为他们总是以“效率优先”为最高准则。比如在课堂上,教授会告诉你:价格机制能自动实现最优配置,任何人为干预都会造成“无谓损失”。经济学家的话语,听起来总是像站在强者一边的冷酷逻辑。
但如果我们再看深入一些,就会发现几乎所有经济学家的讨论,最后都会回到一个前提:效率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更大的社会公平。如果一个制度带来的效率提高只让少数人受益,而多数人被边缘化,经济学家往往会率先提出批评。
凯恩斯就是这方面的典型。他在《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中写道:如果任由市场自由波动,危机将一次次摧毁普通人的生活。于是他提出国家干预,目的不是让政府更强大,而是为了避免工人失业、家庭破产。凯恩斯所说的“有效需求”,其背后正是社会稳定与普通人福祉的考虑。
不管凯恩斯的理论现实中应用效果如何,他的初衷的确是为了缓解经济危机和财富集中带来的负面效应。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马蒂亚·森更是明确把经济学与正义捆绑在一起。他强调“能力”(capability)而非单纯的GDP,认为发展的核心不只是财富,而是人是否有自由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这几乎已经是伦理学而非经济学,但偏偏是在经济学内部最具影响力的理论。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经济学家容易生出“正义感”?
原因之一,是他们接触的数据和模型,往往直接揭示不平等。普通人可能通过生活经验感受到贫富差距,但经济学家能通过统计表、收入分布曲线,看见这种差距的精确程度。长期浸泡在这种现实里,很难不生出“问题必须被解决”的冲动。
原因之二,是经济学作为“社会科学”,它研究的不是抽象的物理定律,而是人类行为。人类行为天然带有利益冲突,而冲突的调和,本质就是正义问题。一个经济学家如果完全忽略社会正义,他的模型就会失去现实意义。
就像奥斯卡获奖电影《美丽心灵》主人公纳什的纳什均衡理论,起点就是为了解决人们在日常活动中的“你争我夺”问题,希望利益争夺的问题能够得到更好的平衡,以便实现效益最大化和最公平。
还有一个更深层的原因:经济学的思维方式,是不断追问“制度为什么是这样,而不是那样”。这种习惯,让经济学家天然对权力和利益分配保持怀疑。无论是亚当·斯密批评行会垄断,还是弗里德曼呼吁警惕政府过度干预,本质上都在守护某种“更合理”的秩序。
不过,经济学家的正义感,也有两种分裂:经济学家之间经常因为“什么是正义”争得面红耳赤。
在自由主义者眼里,正义是市场自由,任何限制都意味着对个体选择的侵犯。他们相信自由市场能够最终带来更大的社会财富,而财富的扩大会间接改善弱者处境。
而在平等主义者看来,正义是机会平等、结果差距可控。假如市场导致巨大的贫富悬殊,那么即便效率再高,也是不公的。皮凯蒂这样的左派学者,就不断提醒世人:若不通过制度矫正,不平等将吞噬社会的稳定。
这两种正义感,看似对立,却都出自同一个逻辑:经济学家不满足于描述世界,而是想要改造世界。正因如此,他们常常跨出学术象牙塔,成为公共舆论场上最活跃的一群人。比如咱们最敢直言的张维迎教授。
最后想说的是,为什么我们需要经济学家的声音?
在今天这个充满矛盾的世界,经济学家的正义感尤显珍贵。全球化带来财富增加的同时,也制造了地区间、阶层间的断裂。人工智能的兴起,带来效率飞跃,却让劳动者担忧失业。还有的国家政府喜欢过度干预经济,这到底是对是错?制度与经济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气候变化则是更大的难题:发展中国家需要发展,发达国家呼吁环保——利益冲突之下,谁来平衡?
这些问题,表面是技术与政策,实质是分配与正义。
于是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经济学家投身于公共议题。他们的声音或许不总被采纳,但在复杂的现实中,经济学家提供了一种理性与良知的结合。
所以,当我们问“为什么经济学家都很有正义感?”时,答案也许是:正义感不是经济学家的附属品,而是这门学科的灵魂。
经济学家之所以愿意反复钻研冷冰冰的模型,是因为他们知道,这些模型背后,关乎千千万万人的生计。数字只是工具,目的却是人类生活的改善。
正因如此,真正伟大的经济学家,其实从来都不是“算盘家”,而是社会的良心。他们的正义感,也许会因立场不同而表现各异,但那份深埋在学科传统中的责任意识,却跨越了流派与时代。
经济学,最终不是财富的学问,而是正义的学问。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必须听到经济学家的声音,必须允许他们发声——因为经济学家,是检测社会发展是否健康的“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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