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冰棱还没化尽,厨房窗棂上的霜花又结出新的纹路。我蹲在土灶前,看奶奶用火钳拨弄柴堆,火星子噼啪溅起,在昏暗中划出转瞬即逝的金线。
那是腊月里最冷的时节,灶台上总煨着个豁口陶罐。罐身被烟灰熏得乌黑,咕嘟声却清亮得很,仿佛里头藏了个会唱歌的精怪。奶奶掀开木盖,白汽腾地漫上来,裹挟着红薯特有的甜糯气息——那是生产队分给各家过冬的救荒粮,皮上沾着来不及洗净的冻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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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总能在柴堆里变戏法似的摸出几个瘦巴巴的野山芋。这种长在坡地里的块茎比什么都金贵,须得用草木灰焐熟。他用铁钩从灶膛深处扒出暗红的炭块,将山芋埋进去,灰烬便鼓起个小丘。待到余温把山芋煨得绵软,掰开时芯子会流出琥珀色的糖浆,烫得人左手倒右手,却舍不得松嘴。
粮站供应的菜籽油装在锈迹斑斑的铁皮桶里,每月用竹提子量两斤半。奶奶舀油时总要盯着提子边缘的豁口,生怕多洒了半滴。有年除夕炸麻叶,我贪看油锅里翻涌的金浪,不慎碰倒了油碗。凝固的菜油像块温润的黄玉跌在地上,碎成三瓣,奶奶蹲着用刮板敛了半晌,那夜的麻叶终究没能炸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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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后河滩的芦苇刚抽新芽,二姑就会挎着柳条筐来串门。她教我把嫩苇叶卷成筒,填进拌了榆钱的面糊,上笼蒸成翡翠盏。蒸腾的水汽里,苇叶的清香与榆钱的甘甜缠作一团,在粗瓷碗里凝成半透明的碧玉冻。这样的时令吃食不顶饱,却能骗过辘辘饥肠,让清汤寡水的日子泛起些活气。
最盼着村东油坊开榨的日子。老核桃木的榨槽被撞得咚咚作响,空气里浮动着让人喉头发紧的浓香。作坊门槛上总坐着王瘸子,他那只装着炒熟棉籽的搪瓷缸子,是我们这群孩子眼馋的宝贝。棉籽要在齿间细细地嗑,先尝到外壳的咸,再咂摸出仁儿的香,最后连碎渣都舍不得吐,用唾沫润着慢慢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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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初中那年,家里终于添了辆永久牌自行车。爷爷骑车三十里到县城粮站,用攒了半年的工业券换回五斤富强粉。那是个飘着细雨的黄昏,车铃铛在暮色中叮铃铃响得格外清脆。奶奶连夜蒸了屉开花馒头,雪白的面团在柴火锅里胀成云朵,我守着蒸笼数了八遍钟摆,直到月牙儿爬上杨树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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