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1月10日上午八点,围场县南山公社的积雪刚被社员们踩出一条窄窄的通道,气温低得让人说话都冒白气。齐达榜拉着空车路过晒场时,被民兵拦下盘问——这名新近释放的劳改犯总是出现在奇怪的时辰,大家对他心里没底。齐达榜嘴上随意敷衍,脚下却在打颤,他清楚,自己再不开口,麻烦会越来越大。
黄昏时分,县里来了两名调查员。屋里只有一盏昏黄煤油灯,齐达榜盯着灯芯,喉结滚动。他终于低声说:“任芳伍还活着,就在咱公社。”短短一句话,把空气冻住了。有意思的是,齐达榜并没主动邀功,他更像是怕迟说一句就会要命。
任芳伍三个字,一些上了年纪的区干部并不陌生。档案柜里那份“冀察热辽边匪案”曾被盖上尘封的编号,案卷第一页写着:1947年柴胡栏子伏击,5名师团级干部牺牲。调查员立刻意识到,这起二十年前的血债也许就要浮出水面。
调查小组连夜摸排。南山公社最偏僻的窑洞外,常能看见一个背着柴禾的老汉。七十二岁的“任老栓”少言寡语,据说年轻时从东北逃荒来到此地,落户多年。村民觉得他老实能干,从没人深入追问他的过去。调查员蹲守三天,发现这位老汉右肩旧伤严重,下山时仍习惯性把枪托当拐杖的姿势——细节往往比证词更有说服力。
现场拘捕时,那位老汉手里的烟锅还冒着青烟。他沉默片刻,淡淡地说了一句:“走吧,我知道躲不过去。”这句短短的话,道尽了残存匪首的心态:不是悔悟,而是看透。
案件回到源头,要追溯到1947年5月。那年春末,冀察热辽军区派十三名干部赴林西商讨夏季攻势,会议结束后取道柴胡栏子村宿营。村庄坐落在丘陵洼地,自卫力量薄弱,外界普遍以为匪患已被肃清。实际上,任芳伍率领的上千名残匪刚和国民党93军失散,亟须一场血腥投名状。
午夜时分,村口站岗的两名通信员听见细碎马蹄声。“不对劲。”其中一人低声提醒,话音未落,四面枪火骤起。土匪分三路突入,燃烧弹先点柴垛,再封锁巷口,瞬间浓烟滚滚。五名师、旅级干部立即组织自卫,他们不曾想过能指挥成建制部队,只图把文件和战士保住。现场一位通讯参谋对身边战士说:“死守不行,突围找援兵!”语气急促却冷静。
三名战士摸黑穿越火线,硬生生冲出包围,赶到二十里外的骑兵独立营。但营长面对复杂局势犹豫再三——敌情不明,兵力悬殊,要不要压上全营?这短短的犹豫改变了结局。等骑兵踏入柴胡栏子,烈士遗体早已冰冷,屋瓦与土墙纠缠在一起。22位指战员全部牺牲,其中5位是师团级干部,重要文件已经被他们自行销毁。
伏击发生后,四野、冀热辽军区和地方公安机关联合追剿。匪众大部被歼,首恶任芳伍却无影无踪。那年秋天起,关于他落网或阵亡的消息在各地流传,却始终求证无果。直到1968年冬季,一名因为偷窃坐牢又被放出来的齐达榜,肩上的疤痕和脑海里的恐惧把那段记忆重新掀开。
审讯从身份证明、旧伤痕到暗号口令层层递进。面对卷宗,任芳伍前后狡辩不一,情绪波动明显。当问到“柴胡栏子小学校门口出现的喇叭号是谁吹的”时,他脱口回答了正确姓名,彻底撕破伪装。事实上,熟悉那支部队内部习惯用语的,只有当年伏击现场的土匪头目本人。
1969年冬,经河北省军区批准,此案进入军事法庭特别审理程序。庭审持续三天,证人七名,物证十二件,笔录厚达数十万字。有人问:“年逾古稀的人还判死刑,不是太重了吗?”法官冷静回应:“法律不止惩恶,更要昭示正义无价。”这一句,坐在旁听席的烈士家属听得清清楚楚。
1970年3月24日清晨,围场县东郊雪尚未融化。任芳伍被押上卡车。行刑场外,村民簇拥,没人喧哗。子弹击发那一刻,山谷回声短促。有人说雪花被震落,有人说风突然停了,但所有议论都没走出那片空地。
刑场西侧,一块花岗岩石碑已提前立好,上刻“柴胡栏子英烈名录”,每一个名字后面跟着生年、牺牲日。执行完毕,士兵把卷宗封存归档,十几个箱子被送往省档案馆。文件封条只写着一句话:案结,事了,人心安。
匪首伏法的消息传到柴胡栏子,老乡们默默在村口烧了一锅热面,先盛给老兵的娘,再舀给其他家属。没有口号,也没有锣鼓,只有灶火里噼啪作响的枯枝。有人喃喃:“欠下的血,终究一滴不少还了。”
历史记录合上,却没有被遗忘。后来,南山公社修水渠时,一位青年听说过此事,随口问老社员:“那么多年了,还值得记吗?”老人把锄头插进土里,只回了简短三个字:“值得,必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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