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0年,浙江海边的小渔村,卢芹斋生在一条漏雨的渔船里。
父亲是渔民,母亲跟着补网,日子靠老天爷赏鱼,
潮退时能捡到半篓蛤蜊就算丰年,可他八岁那年,
一场台风卷走渔船,父母再没回来,小破船里只剩他抱着半袋发霉的糙米哭到天亮。
村里人自顾不暇,他揣着糙米跟着逃难的人群往内陆走,
白天蹲在码头讨剩鱼,夜里缩在城隍庙香炉边,破碗里的铜钱没捂热就被大孩子抢走,
手上留了道疤,是抢半个窝头时被人用石头砸的。
过了两年,有个去镇上张府送信的老渔夫看他可怜,说:“张老爷家缺个扫地的小幺”,
他跟着去了,才知道人能住青砖瓦房,能顿顿吃白米饭。
扫地时看见银盘子码得比碗柜还高,听管家说少爷书房的砚台能换十亩地,
他攥着抹布的手直抖,原来人跟人的日子,差着不止一片海。
他没上过学,可记性好,老爷让买的东西从没记错,少爷扔的旧书他偷偷捡来认,
字认不全就问厨房识字的老妈子,张静江偶尔见他蹲在门房抄账本,觉得这孩子“沉得住气”,
赏过他半块桂花糕,那甜味让他记了一辈子,原来体面日子的滋味,得靠自己挣。
张静江看他手脚麻利,记性又好,1902年去巴黎打理生意时,
没带家里的老仆,反倒把这个浙江穷小子塞进了船舱。
起初在店里打杂,洋人说的法语像天书,
他就跟着发音死记,夜里把单词写在手心,擦汗时盯着看。
张静江从国内收来的瓷器、字画,他蹲在地上一件件摸,釉面的滑涩、墨迹的深浅,
摸得久了竟看出些门道,哪个是康熙的青花,哪个是乾隆的粉彩,说得分毫不差。
店里的老掌柜说他“天生吃这碗饭的”,他听了不说话,
只是把鉴定错的字画偷偷藏起来,夜里翻书对照。
法语、英语混着学,跟店里的法国伙计吵架都能用俚语骂回去。
1905年张静江要回国闹革命,问他走不走,
卢芹斋盯着店里那只宋代官窑碗,说:“先生去做大事,我在巴黎守着店”。
张静江回国那年,卢芹斋没跟着上船。
他在巴黎玛莱区盘下间二十平米的铺面,门口挂块“来远斋”的木牌,
货架上摆着从国内带来的几件旧瓷瓶,头三个月除了收破烂的,没人推门。
可他不急,每天蹲在店里擦瓶子,听隔壁面包店的伙计说“中国人都在卖老东西”,
国内闹革命,北京的王爷、洛阳的地主急着换钱跑路,
青铜器、古画成了烫手山芋,在琉璃厂一块银元能买半箱碎瓷片。
他揣着攒下的三百法郎回国,先到上海,跟洋行的买办打听,
再坐火车去河南,农民刚从地里挖出唐三彩,拿锄头砸了当枕头,他蹲在泥地里挑,
一件完整的俑给二十块银元,转手装船运到巴黎,卖给法国收藏家,标价两千法郎。
1908年“来远斋”的生意突然火了,洋人贵族捧着画册来问“有没有敦煌的卷子”,
他连夜托人去甘肃,用麻袋收来的经卷,一页能卖五百法郎。
钱越赚越多,他在巴黎十六区买地建楼,红砖墙配着琉璃瓦,
当地人叫“红楼”,库房里的文物堆到天花板,伙计们数钱数到手软。
他成了巴黎古董界的“皇帝”,出门坐马车,穿定制西装,可每次打开装文物的木箱,
看见里面裹着的旧报纸,上面印着“武昌起义”的消息,他总会愣神半分钟,
再用绸布把瓷瓶擦得锃亮,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些年城隍庙的冷、码头的饿,全擦干净。
1912年春天,洛阳那边打仗,古墓被炸得豁开个口子,农民扛着锄头去挖,
唐三彩俑太大不好拿,就砸成碎片论斤卖,他蹲在泥地里看了半天,
攥着银元的手直冒汗,这哪是卖文物,分明是把祖宗的脸往泥里踩。
他花五十块银元买下整坑碎片,连夜雇人拼凑,后来这对唐三彩马在巴黎卖了三万法郎。
1924年听说北京琉璃厂有幅《洛神赋图》残卷要被当废纸卖,他坐火车赶去,
用两箱银元换回来,找人重新装裱时,手指划过顾恺之的笔触,突然红了眼眶。
可店里的老掌柜见过他处理青铜器:拿硝酸水擦铭文,
说:“铜锈少点,卖相好”,商周的铭文蚀得模糊不清;
宋瓷开片嫌纹路太碎看着旧,拿细砂纸磨平,说这样“洋人才喜欢”。
他自己觉得是“救文物”,国内却骂他“挖祖坟的贼”,有次上海报纸登他照片,
标题写着“国之蟊贼”,他剪下来贴在账本里,旁边画了个铜钱。
在巴黎做古董生意那些年,卢芹斋身边一直没缺过女人,直到遇见洗衣女工出身的奥尔佳。
她比他大六岁,笑起来眼角有细纹,
却让他想起小时候在渔村见过的、晒得黝黑却很会唱渔歌的邻家婶子,亲近。
奥尔佳早年间给法国贵族当过保姆,见过世面,知道怎么伺候男人,
更知道卢芹斋的钱能让她彻底摆脱在地下室熨烫衣服的日子。
可她舍不得老主人定期给的津贴,更舍不得卢芹斋隔三差五送来的珠宝。
1910年春天,奥尔佳把刚满15岁的女儿茹尔妮推到了他面前,
说:"你娶她,我还能帮你照看家里"。
婚礼当天,茹尔妮穿着借来的白色婚纱,裙摆扫过地板时总被绊倒,
她捏着卢芹斋袖口的手指冰凉,眼睛盯着教堂地砖缝里的灰尘。
卢芹斋站在圣坛前,听神父念誓词时,眼角余光总瞟着第一排的奥尔佳,
她穿了件酒红色连衣裙,项链还是他送的那串珍珠。
婚后头几年,茹尔妮住在红楼二楼东侧的房间,卢芹斋睡西侧书房,
每周三下午奥尔佳会来"探望女儿",一待就是整个晚上。
茹尔妮从不哭闹,早上给卢芹斋请安时,会把奥尔佳用过的咖啡杯仔细洗三遍。
府里的佣人私下说,这哪是一家三口,分明是老爷娶了女儿,养着丈母娘。
卢芹斋听了只冷笑,每月照给奥尔佳生活费,对茹尔妮却连句重话都没有,
他从浙江渔村的破船里爬出来,见惯了为活下去的难看吃相,自己这点荒唐,又算得了什么?
那段畸形的关系维持了四十年。
后来奥尔佳老死在乡下别墅,茹尔妮成了真正的卢太太,却还是不怎么说话。
1948年国内禁运文物,上海、北京的铺子接连被封,
库房里的青铜器、字画被贴上封条,手头的现银只够付房租。
1957年冬天,他在巴黎的公寓里咳得喘不上气,身边只有茹尔妮,
那个当年穿着不合身婚纱的女孩,如今头发也白了,
正用抹布擦他当年从国内带来的、缺了口的青花碗。
没等到医生来就咽了气,茹尔妮翻他枕头下的皮夹子,里面只有三张法郎纸币,
还有半张泛黄的渔村老照片,是他八岁前,跟爹娘在破渔船边拍的唯一一张合影。
他这辈子活得像个矛盾的漩涡。
从浙江渔村的破船里爬出来,最后住进巴黎的红楼,
手里过的文物能装满十个故宫偏殿,可到死枕头下只有三张法郎纸币和半张泛黄的老照片。
有人说他救了文物,1912年洛阳古墓被炸,农民拿唐三彩碎片当石头扔,
是他蹲在泥地里一块块捡回来,拼凑好的马如今摆在卢浮宫;
1924年北京琉璃厂的伙计要把《洛神赋图》残卷当废纸卖,
是他用两箱银元换回来,现在成了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可骂他的人更多,说他是挖祖坟的贼,青铜器上的铭文被硝酸水蚀得模糊,
宋瓷的开片被砂纸磨平,就为了让洋人看着"干净",多卖几百法郎。
他在巴黎娶茹尔妮那年,女孩才十五岁,站在教堂里像个木偶,
他却觉得这是"安稳日子",就像小时候在张府看见的银盘子,
以为抓在手里就是体面,却不知道盘子底下早生了锈。
晚年躺在巴黎公寓的铁床上,听着窗外的风穿过梧桐叶,
他会不会想起八岁那年在渔村,母亲把最后半块窝头塞给他时,手上的鱼腥味?
说他是文物贼,可那些动荡年月,多少文物毁于战火;
说他是欲望的囚徒,可哪个从底层爬上来的人,没被穷怕过?
他到底是用文物堆砌财富的暴发户,还是被乱世逼得忘了祖宗的可怜虫?没人说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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