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时光的痕迹,停在开远大庄。身旁的好友,这位在教育界掷地有声的前辈,指尖微微发颤,目光牢牢锁在那熟悉的门楣上——五十多年了,她终于回到了这个承载了少年岁月所有重量的地方。
那年她才十岁,本该是绕着父母撒娇的年纪,却因父亲在文革中含冤入狱,被匆匆托付给父亲的挚友马老师。当小小的身影踏入大庄的寺庙,身后是家逢变故的惶恐,身前是未知的生活,唯有寺里的青砖黛瓦,默默接住了她无处安放的不安。
“那时候,教室就在大殿里,下课了,别的孩子跑去玩耍,我就往藏书室钻。”好友的声音带着哽咽,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旧时光。十岁的她,不懂成人世界的复杂与残酷,只知道把所有的委屈、思念都藏进书页里。寺里的藏书不算繁多,却成了她的避风港——从经卷里的智慧,到文史中的故事,她一页页读,一字字记,在墨香里悄悄抚平内心的不安和创伤、恐惧孤独和寂寞。别人看不见的夜里,或许有眼泪落在书页上,但第二天清晨,她依旧会端坐在书桌前,眼神里是超越年龄的坚定和勇敢。
踏足旧处,恍如昨日,如今再踏入当年的小学旧址和夜晚一个人孤单居住的小阁楼,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地面,光影交错间,仿佛还能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她伸手抚过斑驳的楼梯扶手,轻声说:“空旷的寺庙夜晚就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就是在这里,我读完了第一本完整的史书,也是在这里,我知道了‘腹有诗书气自华‘,不是一句空话。优秀跟你出生没关系,跟你的大量经典阅读有关系”。那些年在清真寺里读过的书,像一颗颗种子,在她心里扎了根。后来父亲平反,她走出大庄,却始终带着这份从十岁起就沉淀下的书卷气,一路求学、从教,在教育领域闯出一片天,活成了旁人眼中“优秀又优雅”的模样。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优雅背后,藏着多少十岁时的坚韧。故地重游,往事如潮水般涌来,那些委屈、孤独,害怕与不易,在看到熟悉的寺庙时,终于化作热泪盈眶。她不是在哭过去的苦难,而是在向那个十岁的自己致敬——致敬那个在黑暗里,凭着一本书、一盏灯,就敢与命运较劲的小姑娘。
离开时,天忽然暗了下来,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先落在寺里的穹顶,顺着那些刻着经文的砖缝蜿蜒而下,像谁没忍住的泪。风裹着雨丝扑在脸上,凉得人指尖发颤,我回头望,灰蒙的雨雾里,清真寺的尖顶渐渐模糊,倒像是它也在为这场离别垂泪。那些曾在殿内听闻的诵经声、檐下掠过的鸽哨,此刻都被雨声盖了去,只剩雨珠砸在石阶上的声响,一声一声,像落在心上的叹息——原来有些告别,连天空都舍不得,偏要用一场雨,替说不出再见的人,把遗憾都流出来。
好友回头望了一眼,眼中的泪光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释然与坚定。五十年的时光,让苦难成了勋章,让过往成了力量。那座寺里的藏书,早已融进她的骨血,让她在往后的人生里,无论遇到多少风雨,都能带着十岁时的那份勇气,从容前行。
海平 写于开远大庄
#一封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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