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寒冬的上海市政府门前,一个穿着朴素灰布衫的中年妇女在寒风中徘徊。她怀中紧揣着一个褪色的蓝布包裹,声称要找到时任上海市委书记处书记、上海市市长曹荻秋。
当保卫科同志例行登记,询问到她的身份和来意时,却犯了难,因为这个妇女不是普通妇女,她是臭名昭著的军统大特务周镐的遗孀,周镐在抗战期间,曾在汪伪政权担任少将科长,抗战胜利后,他摇身一变又成了国民党军统南京站少将站长,一向为蒋介石和戴笠所器重。
这个遗孀名叫吴雪亚,因为丈夫的原因一直被当作国民党军官的妻子对待,吴雪亚没有争辩,只是默默打开包裹,露出一本边角磨损、纸张泛黄的笔记本。“请把这个交给曹市长,他看了就明白。”
消息最终传到曹荻秋耳中,他打开吴雪亚送来的笔记本后,泪水很快浸湿了眼睛,然后说道:“你丈夫很了不起!”
那么,周镐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他为何会得到上海市长如此高的评价?
1910年,周镐出生于湖北罗田一户贫农家中,天资聪颖的他14岁考入武汉私立成呈中学,接触到三民主义理论后,救国救民的志向在心中扎根。
1927年,周镐考入黄埔军校武汉分校步兵科,满怀抱负踏入军旅生涯。然而现实迅速给予重击,因在校流露反蒋情绪,他被校方以违反校规为由开除,年少的热忱第一次撞上冰冷的政治高墙。
离开军校的周镐加入国民革命军第十九路军。当蒋介石强令这支曾在淞沪浴血抗日的部队调往福建时,周镐与战友们愤然参与了反蒋抗日的“福建事变”。事变失败后,他在返乡途中被国民党特务逮捕。
冰冷的牢房里,命运给了他一个残酷的选择:死亡,或效忠。一位军统背景的旧识劝降:“跟着戴先生干吧,蒋校长会给你机会。”为求生,也为不甘,24岁的周镐低头踏入了复兴社的大门。
凭借机敏与果决,他在军统系统内迅速崛起。1943年,一道绝密指令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戴笠亲自指派他潜入汪伪政权核心。肩负双重面具,周镐以商人身份辗转抵达南京。
起初,汪伪巨头周佛海对他态度冷淡,甚至晾了他半年。周镐沉住气,在南京商界与社交场中耐心织网。当周佛海与重庆的秘密联络险些暴露时,周镐机警地建议焚毁电台,化解危机。此举赢得信任,他被任命为汪伪军委会第六科少将科长,实为蒋介石与汪精卫之间的秘密信使。
在南京这座沦陷的“孤岛”里,周镐身居伪职,却目睹了太多撕裂人心的景象:日军暴行肆虐,而重庆方面某些高官醉心权斗,甚至暗中与汉奸交易。更深的震撼来自一位故人,黄埔同窗徐楚光。此时的徐楚光表面是汪伪情报局上校,真实身份却是地下党员。
两人重逢后,徐楚光敏锐察觉周镐的苦闷,常借故畅谈时局。一次深夜对饮,徐楚光直言:“国民党的枪口总对着自己人,可曾真正救民于水火?”这句话如利刃刺破周镐心中积郁的迷雾。
思想的种子悄然萌芽,他开始以行动回应:秘密向新四军输送食盐、药品等紧缺物资;利用职权掩护地下工作者;甚至将敌伪清乡计划拍照传回解放区。这些行为让他在黑暗中找回了一丝光亮。
抗战胜利的欢呼声中,周镐的命运却急转直下。作为军统南京站长,他被任命为国民政府接管南京的总指挥。然而当他雷厉风行抓捕汉奸、查封逆产时,却触动了国民党内部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一场针对他的构陷悄然展开。
他先被日军短暂软禁,旋又被国民政府以“贪污”罪名投入监狱。狱中,得知幕后黑手竟是曾“赏识”他的戴笠,周镐悲愤绝食:“顶多拼一死,倒反安心了!”
1946年3月,因戴笠飞机失事身亡,周镐经旧友疏通获释。当他蹒跚回到南京二条巷家中时,徐楚光再次登门。这一次,没有迂回试探:“国民党腐败透顶,只有我党真心救国。你愿不愿意加入我们?”
历经生死幻灭的周镐,眼中燃起新的火焰。经邓子恢、谭震林亲自批准,他秘密宣誓成为特别党员,代号“京沪徐杭特派员”,肩负起策反国民党军队的重任。
1948年深秋,淮海战役的炮火映红天际。周镐接到关键任务:策反国民党第一绥靖区副司令兼107军军长孙良诚。此人原是冯玉祥旧部,在蒋介石麾下备受排挤。周镐多次冒险潜入敌营,陈说利害。
然而孙良诚首鼠两端,表面上允诺起义,暗地里却向蒋介石表忠。11月初,解放军将107军合围于江苏睢宁。周镐不顾劝阻,单骑穿越火线,子弹“嗖嗖”掠过耳际。他直入孙良诚指挥部,以霹雳手段软禁孙氏,迫使其签署了5800人集体投诚的命令。徐州东南门户由此洞开。
硝烟未散,更艰巨的任务接踵而至。华中工委命令他策动国民党第八兵团司令刘汝明起义。刘汝明拥兵数万,若能成功,可加速解放进程。
此时,投诚后心怀怨怼的孙良诚主动献计:“我与刘司令有旧,愿写信劝降!”历史在此刻埋下致命的伏笔。多年后,周镐之子吴亚平回忆父亲最后时光时痛心道:“他太想为新中国再立一功了,低估了人心的险恶。”
1949年1月4日,淮北平原风雪刺骨。周镐在日记本上写下绝笔:“耳脚都冻伤了,我以十二万分的革命高潮奔向革命的目的。”翌日黄昏,一行人抵达淮河渡口。登船前,周镐的坐骑突然扬蹄长嘶,原地打转不肯前行,警卫员谷彦生惊惶想起民间“骏马阻行主大凶”的谚语。
周镐默然下马,将日记本和随身钱物塞给谷彦生:“如果我三天未归,把这些交给雪亚...照顾好我的家。”说罢转身登舟,身影没入苍茫暮色。
船抵南岸,刘汝明之子“亲迎”众人。当他们踏入戒备森严的司令部时,枪口瞬间顶住后背——孙良诚的副官早已密报:“周镐系共党特派员,此行意在颠覆!”刘汝明为向蒋介石邀功,立即下令扣押。
在南京宁海路19号的阴森牢房里,周镐经历了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囚禁。1949年春节前夕,蒋介石下野前亲笔批签处决令。与周镐并肩倒下的,还有王清瀚、祝元福等潜伏战友。此时距南京解放,仅余三个月。
丈夫一去不返的日子里,吴雪亚守着三本日记和三个年幼子女艰难度日。特殊年代,“军统特务家属”的身份如沉重枷锁,抄家、批斗成为家常便饭。有人劝她烧掉那些“惹祸的纸页”,她死死护住:“这是治平的命!真相都在里面!”
泛黄的纸页上,丈夫的字迹如刀刻斧凿:“昨又梦被捕,我要求与雪亚见一面,也得不到凶徒的允准,号啕痛哭失声而醒。十死余生,当竭尽全力以为人民事业奋斗。”
1965年隆冬,当吴雪亚辗转得知曾与丈夫在隐蔽战线共事的曹荻秋主政上海,希望之火重新燃起。于是有了市政府门前那令人心酸的一幕。
曹荻秋当即上报中央。经严密核查,1965年12月28日,周镐被追认为革命烈士。当吴雪亚手捧鲜红的烈士证书时,十六年积压的泪水决堤而下。
1989年清明,她携子女赴南京雨花台烈士陵园祭奠,将那两本改变命运的日记郑重捐赠。如今,它们作为国家一级文物陈列在纪念馆中,封皮上“备忘录,周治平”的字迹依然清晰。
南京雨花台烈士纪念馆内,两本蓝布封皮的日记静静躺在展柜中。纸页间,一行1948年除夕夜的记录墨色犹浓:“新年这样来了,人民这样的贡献,应如何的努力完成使命,早日统一和平,使人民安如磐石?”
驻足于此的参观者常陷入沉思,那个策马奔向淮河的身影,那位在南京狱中高呼口号的特派员,最终以浸透血泪的笔触证明了:真正的忠诚从不由身份标签决定,而在于灵魂深处不灭的信仰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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