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长安城头飘起董卓军的旌旗。二十三岁的贾诩立在驿馆窗前,看着血色残阳浸透西天的云,忽然轻笑出声。同僚问他笑什么,他指尖轻叩窗棂:“我在笑,这乱世的戏台刚刚搭好。”
这是建安三年的宛城。张绣屏息望着那个青衫文士——他正不紧不慢地摆弄案上的茶具,仿佛城外曹操的十万大军不过是场春雨。“将军可知,”贾诩忽然开口,“曹公退兵时,哪条路最安全?”张绣怔住。茶汤倾入盏中,腾起白雾如计策氤氲:“追之必败,败则生路开。”
后来在邺城,曹操执着贾诩的手对群臣道:“使吾信义著于天下者,文和也。”众人都看见谋士眼角泪光,却没人看见他袖中微颤的手指——那日宛城火起,正是这双手将典韦的戟、曹昂的马、曹安民的退路一一算尽。毒士的慈悲,是让主公永远需要你的狠毒。
官渡相持时,曹操粮尽欲退。贾诩深夜叩帐,案上地图被烛泪烫出三个洞:“明公贤明胜绍,勇武胜绍,用人胜绍。有此三胜而半年不决,只欠一赌。”翌日乌巢火起,他独自登上土山,看十万袁军化作赤色长河。谋士的孤独,在于天下人只见奇计如神,不见落子时指尖渗出的血。
铜雀台建成那日,曹操醉问群臣谁可托付后事。贾诩正研磨写表章,墨汁突然污了竹简。他慢慢卷起绢帛——就像收起那些能左右世子之争的密报。当曹丕深夜叩门,他只从门缝递出字条:“愿将军恢崇德度。”
黄初四年的洛阳飘着细雪。贾诩临终前召来子孙,指间还捻着占卜的蓍草。“世人说我算无遗策,”他望着梁上蛛网轻笑,“可知我每次献策前,都要卜问苍生安危?”窗外雪声簌簌,仿佛建安十三年的长江涛声——那天他力劝曹操暂缓南征,第一次在卦象里看见了自己的死期。
棺椁入土时,有人发现陪葬的并非印绶金银,而是一卷斑驳的《战国策》。书页间夹着枯荷一片,墨迹依稀可辨:“乱世谋士如舟子,渡人终难渡己。”
很多年后,当司马懿站在高平陵的烽火中,忽然想起那个总在庭前扫雪的老人。他终于明白:贾文和之所以能历仕四朝而得善终,并非算尽了人心险恶,而是早在每一次献策时,就为自己备好了赎罪的舟楫——那舟楫用苍生的血泪钉成,却载着一个时代最后的良心。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