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滩打翻的墨汁,把星月都糊住了。
李兰踩着荒草,草茎发出极轻的脆响,像谁在偷偷折骨。四野没有树,只有土包,一个挨一个,像被谁随手按下的馒头,没碑没姓,风一过,顶上浮土就飘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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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有鸟叫,却不是鸟,是嗓子磨穿了洞的什么东西,一声短一声长,像用锈针挑她的耳膜。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这儿,只记得睡前还数着上海租屋天花板上的裂纹,数到第七道就失了神。
此刻她低头看鞋,鞋尖沾着泥,泥里混着碎叶,叶脉是陌生的,像另一个世界的地图。
她想喊,喉咙里却只滚出一口干涩的气。前方有人影,背一口长匣,步子沉得把地皮都压低了。她追,风把她的开衫往后扯,像有人拽着她不许走。
那匣子忽然侧过来,月光正好劈开云,照出漆黑漆面——是一口洋人的棺材,短得可笑,像给少年做的,却重得压得那人的肩骨“咯”地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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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收脚,鞋底在湿土上犁出两道沟。云缝更大,月光直直泼在那人脸上,扁平的一张脸,疤从颧骨划到嘴角,像被谁拿钝刀剁歪了。那人也停住,缓缓回头,目光穿过她,落在她身后——她身后空无一物,却忽然冷得像冰桶浇背。她这才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咚咚,不是响,是震,震得胸腔发疼。
下一秒,她睁眼,汗把额发黏成海草,卧室窗帘没拉严,留一道缝,缝里插进路灯的光,像那把钝刀还在。
手机在枕边嗡了一下,她没动,等它再嗡。
第二声落下,她伸手,指尖滑过屏,赵经理的语音跳出来,声音裹着深夜的砂砾:“李小姐,黛丝那边的提案……”她回了句“好了”,嗓子哑得不像自己。挂掉,她盯着天花板,裂纹还在,第七道岔出细枝,像梦里那条疤。
天没亮她就起床,打印机咔哒咔哒,吐出还带着机油味的A4纸。
她对着镜子压了压眼袋,粉扑上去,像给旧墙刮腻子,一刮就掉渣。地铁早高峰,人贴人,她护着文件袋,袋角抵在陌生男人的腰眼,那人回头瞪她,她假装没看见。
出地铁,雨丝斜织,她把外套顶头上,跑进大厦。电梯口聚着一堆人,像被谁随手撒落的豆子。
左边电梯门正合拢,她喊“等等”,声音被雨声吃掉,门缝里只瞥见司机半张侧脸——扁平、阔、一道疤从左颊爬进领口。
她愣神的工夫,门已合死,数字开始跳:3、4、5……13、14……像有人拿棍戳着玩。
到26,灯灭,紧接着“咣”一声,不是来自头顶,像从地心炸开,震得灯罩嗡嗡。人群静了半秒,然后爆开,有人往楼梯冲,有人往大堂外跑,她站在原地,脚底像生了根。
地库又传来闷响,像巨兽翻身,一股灰雾从电梯门缝挤出,带着金属刮擦的腥。她这才转身,鞋跟一崴,疼得钻心,却顾不上,一路跑到马路对面,雨把文件袋浇得透湿,字迹晕成乌云。
晚报头条写得冷静:钢缆断,轿厢坠,八人无一幸免。
她盯着那行字,眼前却浮出电梯里那几张脸——穿灰西装的女人,戴耳机的小男孩,抱外卖箱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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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最后喊的是什么?她没听见,只听见自己心跳,和梦里一样响。
夜里她发烧,梦见自己回到电梯间,门缓缓开,里面空无一人,轿厢壁却缓缓渗出暗红,像谁用毛笔蘸了墨,一笔一笔描出“欢迎”。
十年后,她坐进自己办公室,落地窗外是北外滩的新楼,玻璃反光把她的鬓角照出银丝。下属敲门,递来黛丝的新品 brief,她翻开,第一页是口红试色,色号名赫然印着——“Nightwalker”。
她指尖一抖,纸页被空调风吹得哗啦作响,像远处有鸟,用锈翅扇动十年前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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